乌衣巷——闫灵
时间:2019-10-21 08:38:40

  “川川——”刚洗完脸,扶着门柱出来的恒哥儿听见父亲说话,不停嘴地重复着他的话尾。
  李楚回身将儿子一把提起来,“好,明日就带你去川川看祖父祖母。”
  听了他的笑言笑语,小七认真看了他一眼,他一向极少提自己的父母,上次听他说还是因为那位王家表妹。
  对于那个未曾谋面的婆婆,她的印象十分模糊,只隐约听王嬷嬷说是个性情温柔的,至于公公,更是无从打听,只知道死在了沙场上,战死时大约比他现在这个年纪大不了多少。有时想想他也怪可怜的,从小无父无母,虽有叔爷教导,但到底是亲情缺失,身边除了王嬷嬷也没什么女性角色,难怪养成了这种不苟言笑的性情。
  “听嬷嬷说过,母亲喜欢玉兰,这会儿玉兰花开的正好,不如我们去折些回来,养在瓶子里,明日带过去?”指着岸上的花树问他。
  说做就做,船往码头一靠,一家三口沿着河边小道一路折起花来。
  他采花是不需要爬树的,或助跑,或借着一旁的山岩、石块,三两下便能跃到枝上,她指哪里,他便伸手折下,没多会儿就得了几株曲折蜿蜒的玉兰花枝。
  娘俩笑嘻嘻地各抱着一捆玉兰花回到船上,红拂早领着青莲她们用绸布包了湿泥团子来,将花枝压在泥团子里,不怕它们风干凋谢。
  正午时分,外头艳阳高照,船舱里舒爽宜人,不想大老远回屋去,一家三口干脆在船舱里吃起了午饭。
  吃到一半时,谢济堂过来,说是主宅派了人过来,像是有什么急事,林田生怕耽误事,就亲自把人领了来。
  李楚不疑有他,放下碗便起身要出去,被小七拦住。
  “袍子上都是泥巴,怎么见人?换一件再去。”刚让梅香去屋里取衣服回来,动手帮他换下来。
  “我去看看,你们吃完先回屋里睡一阵儿,上午吹了半天的凉风,别闹出病来。”边系腰带边交代她。
  本来以为他去去就回,吃完午饭,娘俩又在船上待了一会儿,左等右等不见他人,恒哥儿又打起瞌睡来,只好先领他回屋里去。
  她是没打算睡的,歪在床上哄孩子时,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一觉醒来,日头已经落山。
  “怎么也不喊我一声?几时了?”边收拾头发边问红拂。
  “夫人别急了,将军有事出去了,半下午让人来回过,说是晚上未必能回来,让夫人别等他了,明日一早坐船往仰川去,他办完事会直接过去。”红拂道。
  “什么事这么着急。”小七是有些不高兴的,难得出来玩一趟,刚玩出点兴致,半路就被叫走了,如今又没有官职在身,怎么还这么多事要做?
  “怕是主宅里有什么事吧?谢济堂也跟着一道去了。”红拂从梳妆台上拿来箅子给她箅起了头发。
  一说到谢济堂,小七来了精神,眸子里的八卦之火熊熊烧起来,望着镜子里的红拂,问她,“你们俩怎么样了?”
  红拂装死,这几天一问就不说话,嘴巴紧的很。
  “前些日子樊姨娘还跟我打听你,问你可有人家了,主宅那边像是有什么人请她帮忙问你。”眼中闪着慧黠,盯着镜子里的人不放。
  红拂见躲不过去,小嘴一噘,“什么聊骚闲懒的货,让他趁早死了这份心。”
  这意思就是他俩成了?突然很好奇谢济堂是怎么转过这个弯的,软磨硬泡,这丫头才透露了点内情。
  在小七的安排下,前几日两人终于有了单独说话的机会,谢济堂也听说主宅那边有人看上了红拂——谁说的不得而知,总之就是知道了,那人谢济堂还认识,他觉得不合适,比他还不合适,无意中提醒了红拂一句,其实是为她好,哪知红拂会错了意,以为他在说她招蜂引蝶,气的当下就从小马车上下来,后边发生了什么红拂死活不说,结果就是两人聊开了。
  小七虽然八卦,但也只是怡情,没到探人隐私的地步,她既然不愿意说,她也不为难她,“成婚的事他怎么说?”这才是大事。
  “秀雪如今还在京城,他说回头跟她交代过了,再到夫人面前正式求亲。”红拂红着脸回道。
  “……”突然有些伤感,总觉得自己种的小白菜被什么拱了,“你跟我说实话,真的喜欢他?”
  红拂扭捏了一阵,点头。
  “好,等他来求亲时,我自是有话跟他说。”眼神微暗,“咱们两人打小就认识,如今又在一处这么久,我是真的怕你受委屈。”
  “夫人放心,我与他说好了,虽嫁过去了,我还是会在后院领差事,到时还得求夫人给我留个差事。”笑道。
  “我早想好了,将来恒哥儿,还有肚子里这个,总要分出去住,屋里的丫头婆子们多,良莠不齐的,总要有个人教导,你带的芳字辈那几个都很懂事,将来这事还是交给你能才放心。”这些人是他们夫妻和孩子最近身的人,不能马虎,
  红拂知道这是个优差,点头应下了这差事。
  在桃谷的最后一晚,小七觉得十分寂寥无趣,他不在,没人再给她讲古,夜里睡觉时,背后也没有温暖的身体让她靠着……竟有些不习惯了。
  睡着前,总隐隐盼着能早点去仰川。
  然而到了仰川后——
  一天,两天……五天过去了,等来的却是他奔赴东北大营的消息。
  据说,秦川遇到了大周建立以来最大的危机。
第54章 五十四   攘外必先安内
  小七一行三月底回了石院,一到家便派人往千叶峰的樊姨娘处打听消息,樊姨娘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李贺和李旭前几日相继出门,接着大老爷也出去了,大太太那边则是守口如瓶。
  小七心生疑惑,可一时间又猜不到会出什么事,东辽国才在边境战败,不至于这么快再次犯境吧?
  想了想又觉得这样瞎猜也没什么意义,静下心来开始收拾内院诸事。
  由于京城和羊城的府院都是暂时关闭状态,尤其羊城,只留了几个老家人照看宅子,其余一众仆役都被迁来了石院,再加上京城带来那些,石院如今是“人才济济”。
  人一多,自然就要生事,尤其石院原那批老人,这里本都是他们的地盘,突然来这么多人抢,肯定不愿意,可不愿意也没法子,羊城那批人是主母的心腹,京城那拨又是男主人用惯的,主家对那两边自然更亲近,说来说去,就是他们这批人最倒霉,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在权力争夺上很自然就败下阵来。这一败心里就会不舒服,要作幺蛾子。
  “大晚上的,内门里怎么这么吵?”小七刚从库房对完花名册出来,库房离后园近,隐约听见那边有喧哗声,按理说里头应该只有值守的婆子和几个常驻的小丫头。
  红拂示意梅香去瞧瞧。
  没多会儿,梅香回来禀报,“刚遇到一个园子里换班的花房丫头,她说尚喜家的跟后园管茶厨的何三家的闹起来了。”
  小七一听是尚喜家的,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
  “夫人,我去看看吧?”红拂道。
  小七觉得还是要交代红拂几句,“这尚喜两口子是婆婆从娘家带来的,比旁人精贵些,你说话注意点,别让人觉得咱们刚来就杀鸡杀猴的。”
  红拂一一应下,嘱咐梅香回去的路上小心照看,这才领着芳如往后园去。
  后院与内院之间有道门,府里唤作内门,入了夜是要上锁的,白日里打开,供家中女眷消遣,或有女客到时,也常往里头游玩。眼下几个婆子、媳妇正在在门里吵嚷着。
  门外两个看门的媳妇则坐在廊子上边嗑瓜子,边冲没里边挤眉弄眼。不经意抬头,见红拂和芳如过来,其中一个年轻点的起身就想往门上去。
  芳如快走几步,故意把灯笼打在她前头,挡了她的去路。
  “黑灯瞎火的,我给妈妈打着点亮,免得找不着钥匙。”芳如道。
  那媳妇子尴尬地笑一下,背过脸时却翻个白眼,慢吞吞从腰间取了钥匙串来,寻摸了半天也没找见钥匙,气的一旁的芳如直翻白眼,“妈妈这掌令官做得,令牌子都找不见了。”
  “哎吆,昨儿夜里她们吃坏了肚子,都是我值的夜,姑娘瞧我这双眼,都快熬瞎了,一时看不清罢了。”媳妇子故意在那儿摸索。
  “既是身体不舒服,就要报上去,让上头另派人来值守,哪能由得你们私相互换!”芳如哼一声,指出对方的错处。
  那媳妇一时语塞,到是一旁廊子上年纪大些的媳妇接过话茬,“姑娘息怒,她也是好心,原来老夫人在时,到夸过值替的事儿,我们就习惯了老规矩,再说半夜里闹肚子,谁也料不到的事儿,就是报上去,上屋里头的妈妈们也都睡下了,没得我们还得讨一顿骂。”
  芳如还想理论,老规矩是老规矩,既然定了新的,就得按照新的来。
  红拂却没让她说,这些老宅的人,经年没有主人家在跟前,习惯了拖懒耍滑,闲说嘴,芳如哪里说得过她们,便道,“规矩就是规矩,既守不了,外头自有的是没规矩的地方。”
  两个媳妇对视一眼,不阴不阳的答应一声。
  门一开,待二人进去后,开锁的妇人对着二人背影轻啐一口。
  芳如眼尖,瞧见了,就想回头骂两句,被红拂用眼神制止,“夫人说了,擒贼先擒王,王没了,下边这些喽啰自然好收拾。”从夫人前些日子下发了对牌之后,这些暗地里的小吵小闹就没断过,夫人只让暂时弹压,就是想看他们还能翻腾出多少人来。
  二女进了内门,又绕了一道角门,在花园凉房的竹楼下,看到几个婆子正吵作一团。
  “大半夜的,不在屋里躺着,鸡猫子鬼叫什么?!”芳如喊一声。
  何三家的瞧见她们来了,脸上顿生喜色,架也不吵了,拍拍衣裙,三两步就迎了上来,“这大半夜的,两位姑娘怎么到后头来了?”
  红拂瞅一眼她身后那群人,回道,“夫人刚从廊子上过,问后园怎么这么吵?还当是进贼了。”
  何三家的白一眼身后的人,“贼到没见着,到像是进了强盗。”
  她这一说,尚喜家的可就不高兴了,“谁是强盗?怎么就强盗了?我自跟着老夫人进门起,就一直在前院吃用,领月例的,管着这后园子时,每月还会多给我二百钱的打赏,逢年过节的赏赐不算,端午中秋的还有梅片、参须子一二两,如今老夫人不在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咱也懂,那些打赏,赏赐自是不会再想,可这日常吃用总不能不给我们吧?”
  何三家的听了这话差点没把鼻子气歪,掌心对拍两下,“天地良心,满园子你打听打听,谁敢短了你的吃用?不说别的,单说你每月从茶房里取了多少茶果点心去?那羊角蜜的细果子,原是留给夫人、姨奶奶们嚼咕的,因你是老夫人带来的,比旁人多些脸面,夫人特意交代了,平时要多敬着,有用不上的,你拿了也就拿了。”说罢又冲红拂诉苦,“姑娘给我明鉴,因上头传话来,说大房的樊姨娘这几日要过来,让把那莲蓉芯的桂花糕,拇指大的龙须酥子多留些出来,说是姨娘和姐儿喜欢吃的。我特意多留了两盒,让她瞅见了,非说我不舍得给她孙子吃,偷拿回去给我闺女,我在这儿立誓,自打我管了这茶厨以来,但凡我拿了一块点心回屋,让我脚底生疮,头顶流脓,不得好死!”
  尚喜家的一听,这不是指桑骂槐在骂她么?就张牙舞爪的过来与何三家的扭打成一团。
  红拂忙让众人给拉开。
  拉开后只见何三家的裙子坏了,脸也破了,坐在地上,双手拍着地,边哭边喊冤。一旁的尚喜家的除了发髻歪了些,其他并没有什么不妥,一看就知道这群人拉偏架的多。
  红拂静默地看着众人,恰巧这时杨嬷嬷也赶了来,“嬷嬷来得巧,这后园如今是您管着,您看该怎么处理?”把球踢给杨嬷嬷,顺便也想看她到底站哪边。
  杨嬷嬷了解了来龙去脉后,选择各打五十大板,表面上看谁也没帮,实则是帮了尚喜家的,因为那边才是不占理的。
  “姑娘说说,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杨嬷嬷问红拂道,自从新主母来了之后,内院大小事基本都收到了了林妈妈手里,杨嬷嬷的权限被缩小到了后园里,她心里也是有怨言的,但还不至于笨到跟主母作对。她现在只是在隔岸观火,想看这位新主母怎么摆平这批老家人,或者还有这些老家人背后的什么人。
  “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吃的盐比我们吃的米都多,自然没有不妥。”红拂笑道,“刚我来之前,夫人特意交代了两句,说尚妈妈是老夫人带来的,跟旁人自是不一样,咱们府里如今虽艰难些,可再难也不能难老夫人的人。夫人知道老夫人一向宽以待下,可不巧的是正好碰上咱们府里缩减开支,将军和夫人每人每月里都比常时缩了五两银子的例钱,恒哥儿屋里也缩了一两,夫人说了,左右将军不是每日都在家里吃用,所幸再从将军和夫人头上裁出五两来,恒哥儿处也再抽出一两,正好放在几位老家人头上,也算成全了将军对母亲的孝心了。”开心了吧?你们抢了男女主子和小主子的饭钱?
  “这……这如何使得?”杨嬷嬷登时被这招吓到了,这真是诛心之语啊?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让主子吐钱出来给下人用的?
  一旁的尚喜家的也有些惊慌,扑通跪倒在地,“姑娘,这千万使不得,这……这银子我们如何敢拿?”
  红拂笑意盈盈的扶起地上的人,“妈妈不用这样,这原是夫人的一片好意,夫人说她年轻,也不太明白府里原先的规矩,本来还跟将军说不敢上来就接管这边的家院,可将军说,家里都是原先的老人,一向极守规矩,只把新规矩定下来,他们自然会遵守。哪里知道还有这些个细枝末叶的关系。可规矩就是规矩,既然定了,总不能今日改一条,明日改一条,您说是吧?”问完尚喜家的,又瞅了瞅地上何三家的,“何妈妈,夫人也不是没嘱咐过你,怎么如今越发没个主张了?什么桂花糕,龙须酥的,说出来也不怕丢了夫人的脸,咱们家就差几块点心不成?”
  何三家的摸摸脸,瞅着红拂愣一下,随即啪啪打两下自己的腿,“我……在羊城时一向是省钱省惯了,往后不会了。”
  “好了,都散了吧,多大点事,吵吵嚷嚷的,如今将军又不在家,让人知道了,还以为有人趁将军不在,欺负夫人年轻不经事呢。”红拂挥开众人,扶着杨嬷嬷出了后园。
  直到把杨嬷嬷送回住处,这才往东院来。
  何三家的早就守在了院门外,见她们过来,忙跟着一道进了院子。
  屋里,小七刚把恒哥儿哄睡。
  梅香挑开帘子冲里边打了个手势。
  小七披了件外衫出来,“怎么还动手了?”瞧见何三家的脸上带伤,诧异道。
  “那恶婆子没地儿出气,挠了两把,又有那拉偏架的,就吃了点亏,没事儿。”何三家的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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