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闫灵
时间:2019-10-21 08:38:40

  小七暗暗咋舌,不为梅氏的“光辉业绩”,只为大房的体己银子,随随便便就能支出两万两,前后还有七八万两的亏空,乖乖,他们家内库现下只有三四千两的现银,这还是把晋王给的都算上了,这贫富差距!难怪梅赵两家拼死劳命想往李家送闺女,手指缝露一点都能殷富几代啊。
  趁晚上坐车回石院的路上,与李楚聊起这事儿。
  “大哥哥怎么会有那么多体己?”最近家里缺钱,她对银子二字特别敏感。
  “他是将来的秦川之主,赚钱、花钱的事儿肯定要过他的手,叔爷和伯父自小就教过不少,还请了专人指导,对这些他自然比旁人在行。”瞧这丫头亮晶晶的眸子,怕是在打什么鬼主意,“眼下大伯母查得紧,你可悠着点,何况大哥经手的都是大宗银钱交易,想插手,你怕是连本钱都凑不足。”据他所知,大哥最近一次与人交易的是矿山和马匹,一个来回就是数万两银子打底,他们家全年不吃不喝都未必能凑齐一半。
  “那种买卖我自然不敢想,可多知道点消息总是好的。”多知道点内幕消息,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看来这几天你是恢复过来了,精神头也上来了,等家里整理完,带你们娘俩去趟桃谷如何?”整日闷在家里,连他也有些受不了。
  “桃谷?就是到处都是桃花的那个?”听杨嬷嬷讲过一些秦川风景名声,这桃谷首屈一指。
  他点头应下。
  “听说那里聚了好些文人墨客,客栈和茶庄都是终年客满的。”风景好看,但是人挤人就没意思了。
  “这里可是秦川。”他们李家的私人地盘,赏个风景都不得,还算什么秦川之主?
  “……”每当这个时候,小七就觉得特权这玩意真是好东西,难怪一堆人整日斗的你死我活,“好,等我把内库房收拾好,咱们就去。”除了羊城那趟汤泉之行,他还没正经带她出去玩过。
  下半途,李楚着重给她介绍了秦川的地理风貌,历史文化,以及各地风情,并答应趁这次机会带她们娘俩多看几个地方,她如今也算是半个秦川人,总不能连家乡什么样都不知道。
  两人像是回到了童年的孩子,越聊越投契,小七还跩了几句文辞,什么“水软橹声柔”,“碧桃几树隐红楼”,他听了却觉得新奇,“莫家祖母还教你读这些?”
  “这倒没有,我闲来自己挑着看的。”前世背过不少,只是时间久了,大半都忘了。
  “长宁莫家到底是诗书传家。”好些诗词他都是头一回听说。
  “那是因为你幼时老逃课,没学到罢了。”最好的防守就是主动进攻,未免他的注意力继续在那些诗词上,转移话题道,“说到这事,恒哥儿的启蒙师父可寻到了?”前一阵儿在京城时,他说好师父难找,得早做打算。
  说到儿子的教育,李楚不自觉的正襟危坐好,男权思想根深蒂固的他自然觉得这是大事,“在京城时,也拜访过几位蒙师,言谈之中总觉着有些迂腐,恒哥儿是长子,将来要接管家业的,自然不能把他教成书呆子,启蒙若是不好,白搭功夫不说,还耽误了孩子学业,所以……”所以他到现在还没找到。
  “还有两三年时间,你当个事记在心里就是了。”对于这个世界的教育,她真是一点经验都没有,孩子到底是这世界的人,总不能为了自己痛快,硬拿跨时代的东西去教他,真那样反倒了害了孩子,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然希望他能在自己的世界活得精彩。
  “我一直记着呢。”头一回当人爹,孩子的大事他准定不会忘。
  看着他一脸严肃的样儿,小七觉得怪没趣的,便打断了这个话题,接着问他秦川的风土人情,说这些时,他整个人都是放松的。
  其实找对了话题,他还挺健谈的。
  ******
  桃谷在千叶峰的西北方向,离千叶峰大约三十多里地,坐马车的话一个时辰也就到了,由于小七的身体原因,他们走了整整一上午。
  因为是在秦川境内,又有李楚在旁,这趟出来并没有大批家丁随行,只领了主屋和恒哥儿屋里的几个丫头婆子,一辆大车,并三四辆小车就足了。
  正巧谢济堂办完京城的事刚抵达秦川,李楚把他也给带上,想着这一路过去正好巡视一下这边的几座庄子。
  “这是怎么回事?”李楚示意下红拂的背影,他让那丫头去给前头给谢济堂送东西,居然被拒了,说是让改梅香去送,头一回被下人给拒了,这是什么规矩?
  “没瞧见她跟谢济堂相互避着对方?你却偏挑她去。”小七真为他的眼力着急。
  “……”李楚觉得媳妇有点纵容下人,不过鉴于那丫头平常照顾他们夫妻很仔细,勉强不跟她计较,“他们俩怎么闹起来了?”一个前头,一个后头,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有什么梁子可结的?
  “谢家嫂子前年不是走了?红拂正好也到了年纪,我和嬷嬷原是想看他俩能不能成,这边点头了,谢管事那边却怕耽误了这丫头,结果姻缘不成,到结成了仇。”小七也很无奈。
  李楚想了想,“倒是谢济堂亏了。”
  小七听了错愕不已,“他哪儿亏了?红拂今年才二十一,生的也娇俏,哪一点配不上他?”她还嫌谢济堂一脸老相呢。
  他送她一个“你眼力不行”的眼神,“谢济堂当年也是千军万马中敢取敌将首级的人物,不过是骨头上受了暗伤,没办法继续在军中留用而已。”
  “好汉别提当年勇,他不娶是他自己没福气,红拂自然能找到比他强的,他却未必。”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跟红拂太相似,总觉得他说红拂和谢济堂不相称,间接也是在说他俩,忍不住就想辩驳两句。
  李楚压根没朝自己身上想,自然不知道她的同理心,“那你去问问那丫头,问她愿不愿意找别人。”要是这么简单就能换人,还置什么气?
  “问就问。”怕他不成。
  李楚一把勾住她的小细腰,就喜欢看她气嘟嘟的样子,每次都能把他逗乐,“你现在这副身子,还是别操心旁人的事了,若真想撮合他们,也简单,正巧明日咱们要往谷里去,你打发她先去收拾一下,我让谢济堂给她当个护卫。”谈情说爱,总得要先谈,看在他二人是他们夫妻得力助手的份上,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做媒。
  “不觉得谢济堂亏了?”笑着仰头问他。
  “他要是自己愿意,旁人说什么都没用。”就像他跟她,多少人觉得她出身太低,不适合做他正室,他却觉得那些人没眼光。
  “我去找红拂……”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太耀眼,想伸手给他眼睛蒙上。
  他没松手,仔细欣赏着她眸子底那丝似有若无的羞赧,口里低喃一句,“桃醉雨深处,唯有香染衣。”这大约是他这辈子为数不多的词句中,难得的两句情诗,虽然蹩脚,却是真情实感。曾经有人对他说,刀山火海都好过,唯美人关难过,那时的他觉得这话实在可鄙,如今再看,果真是过来人之言,美色不惑人,惑人的是美人心,“你几时才能长大?”唇瓣相触时,低低的问她。
  一个人对自己有没有动心,是能感受到的,他也许在这方面晚熟,却并不迟钝。美人他想要,美人心他更想得到。然而她却总是睁着一双清澈无欲的眼睛看他,他学过诗词歌赋,学过兵书战策、史书典籍,学过弓马刀剑,排兵布阵,唯独没学过如何让女子心仪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她那些世俗的东西,让她为他生儿育女,管理后院,这些她都做得很好。可是相处久了他又觉得这些不够。他曾经以为床底间的挞伐能够消弭彼此的距离,两人也的确从中得到了欢愉,可是……她眼底那只妖精却依然觉得不满足,不愿意回眸看他。
  他把这些归咎于她的年纪,也许,她只是还没长大。
  真心需要用真心换,动心却往往一瞥足矣,然而这一瞥会在什么时候,或者能不能出现,谁也不知道。
  小七觉得他是个不错的男人,至少在她心里是这样,她愿意与他结成连理,并且生儿育女,她是想融入这个世界的,但有时候想与做却是两码事。
  先入为主,她总觉得前世才是真实的自己,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所以总会不自觉的用旁观者的身份来观察这个世界。
  像羊城大捷那次,她感叹于羊城军民的卫国之心,然而她却没法与他们共情,因为潜意识里,这不是她的国,也不是她的家,甚至于这具身体都不是她。
  如果可以,她也很想“长大”。这种世界上只剩自己的感觉很差。
第53章 五十三 桃花着锦 下
  李宅的别院占据着桃谷最美的风景,平常无人时,宅子也会对外开放,让一些风流雅士进来赏花观景。
  时值桃花开得最好的时节,来李宅赏花的人也随之蜂拥。
  “舞柳枝中戏黄鸭,醉春遍野红桃花,这桃谷但是不愧这名字!”一白衣中年人对着漫山遍野的桃花抒怀感叹一句。
  旁边的青衣中年人抚掌附和一声,抬手邀请白衣人继续往前走。
  二人边走边高谈阔论,两名小厮垂首跟在后头,一个提着食盒,一个抱着笔墨箱。一行人路过一道垂花拱门时,忽闻门内一阵嬉笑声,定睛去看,只见杨柳树下站着一个周岁大的白胖娃娃,身上穿一件青缎子对襟小袄,生的圆额俊面,尤其那双毛茸茸的大眼睛,笑起来时,眼尾弯翘着,煞是好看。
  因为觉得这孩子长得好看,二人便驻足看了一阵儿。
  只见那娃娃扶着柳树干慢慢蹲下,小肉手指着树下的小黄鸭,嘴里嘟嘟囔囔的唤着“鸭鸭”。
  “这娃娃生的好面相,还是湛山兄有福气啊。”白衣中年人以为那娃娃是身旁友人的孙子,对其夸赞一句。
  青衣人名叫顾湛山,一听友人这么说,忙摆手,“门内乃李家私宅,外人不得入内,此必是有李家人来了,咱们到前头的溪边小亭去也是一样。”
  正说着,就听门内传来一句低沉的叮嘱声,“以恒,不要坐到地上去。”随着声音,一道修长的侧影出现在树下,身着黑缎窄袖的圆领长袍,袍袖上隐约印着银丝腾莽纹。虽说大周国对男子衣装上的腾莽纹早就放宽限制,但也没见哪个普通人敢随便穿这种衣服出来招摇的,但凡穿出来的,必是有爵位的。
  咦?
  李楚单手抱起儿子时,瞧见了门外的人,那穿青衣的他认得,乃秦川名士顾湛山,少时还教过他几日汉史。
  既是碰上了,自然要出来打招呼,抱着儿子从垂花门出来,再把儿子放到地上,恭敬的冲顾湛山施礼,并唤对方一声老师。
  顾湛山自然认得李楚,只是觉得自己不算他真正的老师,只教了两个月,人家就去了京城太学,“公子客气了,未曾授道解惑,怎敢称师?”寒暄一句后,突然想到身边的友人,忙向李楚介绍道,“此乃陆苍名士白居蝉。”
  陆苍名士?李楚在脑子里过一下陆苍名宿,最耳熟能详的自然是方氏那几位大家,眼前这位到是不曾听说,想是才成名不久,“先生有礼。”冲对方抱拳一礼。
  白居蝉本身是有些倨傲的,毕竟师出名门,达官显贵也常见,对于一些贵族子弟的品行他实难恭维,不过觉得此人倒是礼数周全,又生的龙虎之姿,想见不是那种纨绔子弟,便拱手还礼。
  一番寒暄后,特别是在得知白居蝉师从陆苍方家后,李楚便邀二人进了李家私宅,二人进去才知道,里头原来大有乾坤,这风景——薄雾苍翠,遍野桃林,当真是人间仙境。
  ***
  小七今日起得晚,醒来时,那对父子早已不见了踪影,据说是那个小的惦记着昨日那群小黄鸭,一早进来把他爹拍醒,爷俩晨练去了。
  哪知这一练便没了踪影,着人去寻,回来说前头来了客人,早饭跟客人在山间亭子里吃了,只让丫头来给恒哥儿寻件小披风。
  既来了客人,上午自然再没空陪她,小七便拉着红拂她们去坐红木舟,说是舟,却比一般的船大,坐在上头十分稳当。
  桃谷有一条穿谷河流,最窄处也有十来丈宽,水质清澈,两岸风景如画,尤其春日里桃花盛开时,简直无法用词语来描绘。
  “夫人快瞧,岸上的是不是将军和恒哥儿?”正嬉笑时,青莲指了远处山坡上的人影。
  只见青山绿水,梨白桃红之间,一大一小正呈大字躺在山坡的草地上。
  红拂赶紧让外头摇桨的几个仆妇把船撑到岸边。
  船头好不容易触到了岸边的浮萍,因怕搁浅,不敢再往前走,好在李楚腿长,抱着儿子一个纵身便越到了甲板上,把小家伙乐的在亲爹怀里直扑腾。
  “不是有客人么?怎么有空跑到这里打滚?”拍拍爷俩身上的草屑。
  “人刚送走。”李楚把儿子交给一旁的青莲,让她抱去洗漱一下,这小子刚在草地里挖了一手的泥巴。
  “什么客人?怎么知道你来了这儿?”他们出游的事没几个人知道,连西院那两个都不知道,临走前只交代了林田生两口子。
  “刚在门口遇上的,少时一个教汉史的先生,他领了个朋友来,说是陆苍弟子,就想看看他的言谈,你不是一直念着给恒哥儿找老师么?”洗完手,接了妻子递来的湿布巾,再在脸上擦一把。
  陆苍子弟小七是听过的,记得幼时在榆州时,吴家老太爷为了儿孙有出息,花了好大面子,托人想把家印和家戟他们送到陆苍书院,可惜最终还是没成,只得退而求其次,花重金请了陆苍弟子的弟子来家里教了两年,“那么大学问的人,能给这么点孩子当蒙师?”那也太大材小用了。
  “你儿子总是要长大的,陆苍本就不怎么收弟子,难得遇上这么一个,既认识了,结交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咱们家以后可不止一个恒哥儿要读书。”示意下她尚未显怀的小腹,子子孙孙总得提前考虑上。
  “女娃儿也给上学?”摸摸小腹,总觉得这次是个女娃儿。
  “她要想上,有何不可?大堂姐不就从小与我们一处上学?”他道。
  “……”那还是算了吧,她就个大俗人,可不想让闺女变成他大堂姐那样,也不是说他大堂姐不好,听他说过一些他大堂姐的事,感觉比她还像穿越者,有些行为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据说当年能把她嫁出去,真是费了大太太吃奶的劲,所幸堂姐夫才华横溢能够镇住大堂姐的种种石破天惊。小七觉得自己可未必那么幸运,能找到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婿来娶自己的闺女,还是安全点,走中庸之道吧,能像李家七小姐,八小姐那样就行。
  见她一脸恍然,李楚微勾唇角,“我们教出来的,肯定不会变成她那样。”他那位大堂姐的确有点过于洒脱了。
  “希望能如你所说。”叹气,生的越多,负担越重。
  清洗完手和脸,李楚拉她来到了甲板上,听听两岸的猿鸣莺啼,欣赏一下四周的桃红柳绿。在桃谷住了七八日,桃花陆续凋谢,最美的风景尽收眼底,也该往别处去了,“下一处,咱们去仰川吧?”他对父母仅存的完整印象就在那里,以前他不太愿意去那个地方,孤单人怀念孤单事,本身就是一种自讨没趣,如今不同了,他有了妻儿,有了小家,怀念便成了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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