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闫灵
时间:2019-10-21 08:38:40

  踉踉跄跄地退出大帐,正巧碰上前来觐见的晋王。
  前些日子见面时,晋王还是阶下囚,如今却调了个个。
  晋王冲赵王施礼,并叫了声“三哥”。
  赵王怔怔地看着这个弟弟……因为前头还有两个哥哥,打小他就没想过自己能入主东宫,因此,跟哥哥弟弟的感情都很好,谁知两个哥哥会拼成那样?
  自打大哥二哥没了,他身边那些人就日以继夜的撺掇他,吹捧他,一个没守住,就走上了歪路,到最后连自己怎么输得都没闹清楚,父王没骂错,他的确是个蠢材!
  既是蠢材,还是不要误国误己,上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就此离去。
  晋王看了看他的背影,也没多说,因为内侍已经在传他觐见。
  跪在君前,面对座上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父亲,晋王先行了三个大礼,为这些年他对他的苦心磨砺——半年前接到密诏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父亲一直属意的储君。
  “你选了李楚、魏寮,可有什么说法?”今次来南朗的随驾将官中,不乏老将、名将,小子却独独选了两个年轻人出来。
  “他们不是家族嫡系,负累少,在军士心中却仍旧代表着两大家族势力,不会动摇军心,也不会让两大家族起疑心,最重要的,他们年轻,更有闯劲,与儿臣所想的不谋而合。”晋王回道。
  “嗯,你觉得他们此行能否取胜?”按这小子的要求,李楚和魏寮于半个月前就被分别派往边城和百丽。
  “儿臣相信他们的能耐。”这两个地方是二人最熟悉的阵地,“只是儿臣想,父王应该不会让他们太过得意。”
  孺子可教,他们既然是留给新君的臣子,自然要新君自己去收买人心,他不但不会赏他们,还会得极尽所能地打压,只有如此,他们才能感受到新君的隆恩,“这些日子,你怕是要辛苦了。”为了给儿子立威,他也是走了一步险棋啊,借着那个傻儿子的手制造出皇储之争,让外头那些对手认为有利可图,实则各重镇将领全部枕戈待旦。
  为了给儿子营造出这么个“四面楚歌”的局面,他可是花了好两年的时间,一会儿让秦川佯装内部不稳,一会儿让三大家族佯装不和——其实也没有佯装,只是把矛盾拿到表面而已,着实是费了一番功夫。
  “儿臣定不会负父王所望。”晋王兴冲冲领命而去。
  望着儿子昂首阔步的背影,老皇帝对一旁的老太监笑道,“还是年轻好啊。”
  老太监眉梢微扬,“这让老奴想起了当年中原大战时的情形。”
  可不,他们那会儿也是这般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可惜一转眼都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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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
  因为一直没有消息送来,李宅只得关门闭户,低调做人。
  小七不敢让人四处打听,怕惹祸上身,只能求助秦川,偏那边就是没有回音。
  紧接着便听说边关起了战事,加上皇帝在南朗遇刺一事尚不明朗,京城里一时间人心惶惶。
  十一月中旬,东北边境传来好消息,秦川军全歼来敌。
  然后就是南越大军从百丽撤兵。
  最顽强的要属北方的北齐军,上回丢了边城,这次誓死也要把失地拿回去,据说大战持续了半个月,四王子晋王都亲往督战了。
  小七这时候还不知道李楚人在边城,只听说边城打的激烈,还为万夫人她们捏了一把冷汗。
  战事一直僵持到腊月初,不但边城保住了,而且据说那个叫王寒的敌国将领也死在了阵前。
  载着捷报,皇帝陛下终于从南朗回京。
  紧接而来的便是一系列的赏罚,首当其冲的就是三王子赵王,因护驾不力,不但爵位被除,人也被罚守南朗猎场。一众随驾的将官也是罚俸的罚俸,降职的降职,李楚和魏家的魏寮就在这批名单里,诏令上说本来要抹掉他俩的爵位,并罚没家产的,因他俩戴罪立功,爵位降两等,官职暂革,以待他命。
  接到诏令后,小七还挺庆幸,心想爵位降了就降了,官职夺了就夺了,反正也不靠这钱吃饭,只要他没事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结果腊月底他一到家,她就决定收回上面那些话。
  他是被抬进门的,左腿被战车轴上的利刃切中,连带乌/尔青也受了伤,晋王府派了位专治外伤的太医过来,幸是没伤到骨头,只是有些日子不能下地了。
  “我都回来半天了,怎么连句话也不说?”趁屋里只有两人时,李楚问出心中的疑问,他可是连伤都没养就直接回来了,想着能陪她们娘俩过年,她倒好,见面这么久连句话都不跟他说。
  “……”小七的肚子正气得鼓胀鼓胀的,哪有闲心跟他说话,没冲上去踹他两下就不错了。
  “别盖了,屋里又不冷。”不让她给自己盖被子,一把将人拉到近前,三个多月没见了,午夜梦回时,总是梦见她在眼前冲他笑,笑得他骨头芯里发痒,好不容易见着了,自然是想亲近一番。
  小七肚子里正憋着火呢,哪可能遂他的愿,又打又咬的,好容易才止住他不规矩的手。
  “怎么了?”被她莫名其妙的反抗弄得有些着恼,当然,着恼的原因,更多是因为没占到便宜。
  怎么了?是了,这人属猪的,她若不说,他肯定不知道她在生什么气,“你既回了羊城,怎么就不能给家里来个消息?不过一句话的事儿,也不耽误你干正事。你可知道这三个月我们全家是怎么过来的?”全府上下几十口子人吓得跟洞里的寒号鸟似的,“怕给你添乱,又怕犯忌讳,只敢偷偷打听你的消息,费了多大的劲儿,担了多少心。你大将军倒好,高头大马一跨,跟人拼命去了,拼就拼吧,也没人拦你。羊城又不是没有咱家的人,你连让人通知一句家里都不愿意,可见是没把这个家当家,既如此,还回来干什么?”再推他一下,却怎么也推不开。
  “……”李楚的确是没想到要跟家里报信儿,开始是因为要保密,后来不用保密时,人已经出了边城,觉着麻烦,就没费那个事儿。如今听她一说,觉得自己做的确实不对,得亏是活着回来了,要是有个万一,连句交代都没有,当真是不像话,“这事是我不对,夫人打的,更骂的。”把袖子一撸,露出半截胳膊,示意她可以直接咬。
  小七也没客气,照着胳膊上的肉狠狠一口下去,本来他是放松让她咬的,因为疼痛,肌肉突然一紧,硬生生把她的牙齿给弹开,只看到麦色的肌肤上留着两排轻浅的牙印,小小的,还连着几点清透的口水。
  他呆呆的看了一会儿,视线又转到她那比四季海棠还粉嫩的唇瓣上,一个没忍住,就上嘴了。
  恰巧王嬷嬷抱着恒哥儿过来,而此时,内室里的某人已经把手伸到了媳妇的衣襟底下。
  梅香一见嬷嬷进院门,便故意大声道,“嬷嬷来啦。”
  某人极不情愿地收回手,放怀里的人儿起身整理衣衫。
  待嬷嬷进来时,小七已经来到靠窗台的案旁,拿了上头的茶壶,正在倒茶。
  恒哥儿看见娘亲,雀跃地喊了声“羊(娘)”。
  小七赶紧从嬷嬷怀里接过儿子,请她坐到床前的软凳上。
  王嬷嬷看着李楚腿上的伤,眼圈霎时就红了。跟小七一样的怨言,也是怨他不该不给家里来信,哭天抹泪的,一会儿老夫人,一会儿老公爷的,李楚最怕这种场面,几次用眼神向小七求助,小七不但不理他,关键时刻还煽风点火,比如在最关键的时候插一句“就是”之类的,活生生把李楚放在“油锅”里煎炸的两面金黄。
  最后还是恒哥儿把他爹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他饿了。
  嬷嬷也不啰嗦,眼泪一抹,抱着小的吃饭去,她是看出来了,大的那个心是野了,也没耐心听她啰嗦了,小的暂时还能让她有些成就感。至少吃得高兴时,还会“么么”的喊她几声。
  嬷嬷和乳母一走,为方便李楚用饭,红拂她们直接把小饭桌抬到了床上。
  “内廷的诏令已经下了吧?”接过筷子时,他问她。
  小七挑了一块酥鱼咬上半口,“三天前下的。”她领着全家接的诏。
  “担不担心咱们家的前程?”他现在可是什么职位都没了,她会不会嫌他没用?
  “你要是能一直这样,那才是咱们家烧高香了。”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他能退下来,对她和孩子才是运气吧?不过这种可能性太小,“闲些日子也好,正好把身上这些积年的伤病好好养一养,不然等老了有的你受的。”把剩下的半口酥鱼吃掉,拿起小碗给他盛上半碗黑鱼汤,这是厨房专门给他做得,有助于伤口愈合。
  “怕是要闲下来不少日子,到时你可别嫌烦。”王寒一死,羊城暂时可以刀兵入库了,圣主正好腾出手整理朝政,方便将来晋王掌权,“京城是个是非之地,过完年咱们先回秦川一趟,见过叔爷之后,带你们出去走走。”将来未必再有这种空闲了。
  “羊城那边可要把宅子腾出去?”他在那儿已经没有官职,再占着那么大的宅子不好吧?
  “让林田生留几个人看守,将来还是要回去的。”喝一口鱼汤,眉头一皱,汤里居然加了枸杞!
  小七赶紧用手指顶住碗底,不让他放下来,“当药也得喝下去,等你伤好了,自然没人再逼你吃这些。”
  无奈,他只得蹙着眉头把剩下的汤喝完。
  小七赶紧递了茶水给他漱口,“昨儿晚上,晋王府派人送来两口大箱子,我打开瞧了,除了金银锞子,剩下那些多是内廷的贡品,价值连城,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敢要,更不敢退,正好你回来了,想想怎么处理吧。”
  “收到库里去。”那都是他应得的,“不收反倒是不给他面子。”他和魏寮此次的功劳都被晋王独得,钱虽庸俗,但至少证明那边还记着他们这份人情。
  “好,那我一会儿就让谢管事开箱点算。”拾起筷子继续吃饭,“大姐派人来问了几趟,年后还要不要他们过来?”
  “别来了,跟他们说,等回了秦川再见也不迟。”若非他腿上有伤不方便,年前他就想回秦川去,“吴家那边,你也尽量少去,咱们家刚被内廷斥责,别连累了他们。”
  噘起小嘴,“自打你在南朗出事,我统共就出了两回门。”都是为了打听他的消息,结果都被人拒之门外,几个月前,还一堆人排着队往他们家送礼,转眼之间,远远瞧见她的影子都得躲起来,“我也不是傻的,这种时候回去祸害他们,倒是老太太亲自来了两趟,怕我年轻不经事,劝了我好多话,少君也来了一趟,再就是溪莲和高夫人派人送了些东西过来。”出事近三个月,就这些人敢跟她来往。
  “患难验真心,心里有数就是了。”他反倒觉得是好事。
  “这道理我自然都懂,就是觉得先前在那些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了太多银子。”肉疼而已。眼下他没了职位,爵位的飨田也被暂押,几个庄子又因今年战事多,税赋上调,营收竟不及往年一半——苛政猛于虎啊。往年因为他在职位上,还有不少公认的“灰色”收入,比如下边人的各种节礼。今年职位没了,这些收入自然也跟着没了,谢济堂前些日子还问她是否要暂停给京城各府的“年礼”,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咬牙坚持一下吧,将来总是要回来的,今年停了,来年见面时总是要补回来的,何苦来哉。总得说来就是,他们家今年年关难过。
  李楚瞧着她咬排骨的狠样儿,既可爱,又可人疼,不过三个月没见,人瘦了一圈,可见她这段时间顶着多大的压力,“往后再有事,我一定会提前给你交代。”他说话从来不食言。
  “……”正嚼着排骨,因他的话,她顿一下,眉梢微弯。
第51章 五十一  妻妾同堂
  李宅今年的新年过得特别安静,国公府的匾额摘了,新匾额也迟迟没有消息,索性就空在了那里。
  静悄悄地过到初五,全家开始打包行礼,他的一些好友、同僚也陆续过来送行,吕良特意从任上告假回来,陪他喝了个酩酊大醉才罢休。
  小七知道他虽然对眼下的政治安排没有意见,但内心难免会有些不舒坦,只是当着外人的面不好表现出来,曾有一日整理他的书房,在他扔掉的废纸里找到两句诗词:戎关归来不相问,白鬓衣霜过羊门。可见仍是心念着北方的局势和同袍的战友。
  初七日,马溪莲终于出了月子,趁着丈夫得假,小两口驾着小车往李宅来辞别。
  门房过来传话时,小七正在库房里指挥装箱,得知马溪莲来了,赶紧收拾衣衫往后堂来见。
  二女已经快三个月没见了,小七比之前瘦了些,马溪莲到是脸色红润,一脸福相,可见月子坐的还不错。
  “这大冷的天,你昨儿才出月子,怎么今日就来了?”从梅香手里接了手炉递给马溪莲。
  “坐着车呢,从头到脚都包着大毛衣服,哪里就能冻到?听红拂说你初十就要动身,不赶着来见一面,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她跟小七的情分原本不及万文秀,怎奈人家能在她艰难的时候出手相助,真心换实意,她自然愿意交这个密友,“正巧弘志哥前日在宫里得了些东西,想着你们要回秦川,路上兴许用得上。”让香穂把东西抱过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两捆绸子,还有南边新来的药材,我知道你也不缺这些,权当是我的心意了。”把东西放到案上。
  小七道谢后,赶紧拉她往地龙边上坐下。
  起先,二人只聊了些孩子的事,没多会儿便绕到了各自家里。
  马溪莲冲门帘处瞧了瞧,欠身凑到小七耳前,“听弘志哥说,晋王在圣主跟前夸了李将军好几次呢,还说晋王入主东宫是早晚的事,李将军将来的起复定然无碍,你别担心。”
  小七听完这话赶紧朝门口望一眼,随手拍她一下,“宫里的事你们两口子也敢乱传,不要命了,以后千万不能再这样了,杀头的大罪。”
  马溪莲吐吐舌头,“再说也就这一遭了,马上他就不在里头了。”
  小七纳闷,“怎么回事?”
  “你上回劝我治标治本,我也想通了,年前我爹来京城述职,到家里来时,我跟他哭了好半日,他说回去就想法子。后来弘志哥跟晋王去羊城,在那边也和我爹聊了聊,两人都觉得在宫里继续待着也没什么大前程,就借着之前的一点功绩,调了个差事,任命已经到了门下府,再过两个月,我便要随他一道去燕北的任上了。”笑得眉梢都弯了,“虽然职位小了点,只是个司兵参事,可我爹说,他若干得好,将来再想法子帮他调去个能挣功劳的地方。”
  看她眉开眼笑的,小七也替她开心,“你婆婆同意你跟去?”
  说到婆婆,马溪莲脸色微暗,“我答应挪二百两银子给小姑子添嫁妆,她自是不会再拦我,只是非让我们把香槐给带上。”撇撇嘴,“她原是我的丫头,她要是好好的,我也不是容不得她,就是看不惯她动不动往弘志哥身边钻,看了就来气。”亏得丈夫不把那丫头当回事,否则她连月子都坐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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