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
和一把年纪的阿姨辈较什么劲?
总不能让人跪下来磕头道歉吧?
林晚干脆接过来,淡淡说了声谢谢。
乔母骤然松了一口气,在原地站了好久,五十多岁的视线围绕着女儿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直到意识到自己挡到门,才慌忙往旁边退了两步,“那……那我先走了。”
话虽这么说,她的脚却很依依不舍,眼睛软绵绵地看着你,依稀带有几分年轻时候的风华。林晚说过您慢走,输入指纹推开门,回头拉行李时瞧见她这副模样。
大眼瞪大眼许久,林晚硬生生憋出一句,“您要进来坐坐吗?”
乔母快快地走过来,在门边又停下,很客气地问:“会不会太打扰你了?”
“没事。”
两个人进了门换了拖鞋,坐到沙发边上才发现双方皆是手足无措。新晋亲生妈妈和新晋女儿之间错过的岁月太多,即使面对面都找不出话题。
沉默和窘迫犹如病毒般分裂增殖,迅速填满整个空间。林晚不自在地摸了摸手机,瞧见乔母也不自在地抚过裙摆,不假思索地站了起来。
“我给您倒杯茶。”
找个借口匆忙遁走,打开冰箱不见丁点叶渣。
哦想起来了。
以前冰箱由陆淮负责填,两人分手后,冰箱犹如被离异父母所遗忘的可怜小孩,独守空房大半个月。况且她俩饮食习惯非常不健康,冰箱肚子里从来没装过茶,除了速食食品还是垃圾食品,今天翻来翻去,有两瓶没过期的可乐已是上天恩赐。
但是这可乐和这六十出头的贵妇……
有点不搭。
林晚一本正经朗声道:“家里好像没有茶了,阿姨您喝白开水吗?”
乔母为阿姨这个称谓黯然神伤,旋即回应,“我都可以。”
然而烧水壶坏了。
林晚瞪着烧水壶看了足足五分钟才肯接受这个事实,万分尴尬地问:“阿姨您……不喝可乐吧?”
猜到意外情况发生,为了给亲生女儿一个台阶,乔母郑重点头:“我都可以。”
于是这对母女捧着可口可乐再次陷入沉默。
“听张助理说,你们公司今年尝试跨界联名,但是接触下来都不符合品牌形象。刚好我有很多关系好的艺术家,手写体涂鸦漫画各种类型,国内外的艺术家都有。我想来……”
乔母指腹摩挲着杯沿,微微掀起脸皮注意林晚的表情变化,缓缓道:“你的生日快到了,这二十五年我都没为你做过什么,这次想给你办个聚会,然后把这些艺术家请过来。你可以当做生日聚会,也可以当做商业聚会,认识这些人对你公司发展会有好处的。”
乔母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犹如民国时代的大小姐,举手投足有股说不出的优雅,硬生生把三块五一瓶的可乐抿出百万好茶的韵味。
她真的有心了。
原主出生于圣诞节,偏偏这天是欧美国家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类似于中国春节的地位。她答不答应是一回事,乔母真想请外国人大过年的来为她过生日,怕是要花不少代价。
光用钱,有名气的艺术家才不会搭理。
这年头的艺术家,没态度的出不了名,也缺少鲜明特征;出名的又多少有点傲气,更爱惜羽毛,绝不轻易和普通品牌合作。很不幸,来自中国的原创品牌,即使走上国际舞台依旧低人一等。无数双眼睛等着你抄袭大国犯老毛病,抓到一点细枝末节便想把你摁死在十字架上。
这个聚会对公司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但如此一来又要和乔家扯上关系……
虽然不和乔家扯上关系,乔乔也不会放过她……
正在思考利害,忽然听到乔母地补充:“不用担心,你们年轻人的聚会,我不会参与的。”
她的表情几乎有点小心翼翼。
林晚看不得这个,最后松口考虑考虑。
送走乔母,林晚电话打到乔司南那边去,开口便是深沉叹息,“乔乔知道这事情肯定要闹,不光和我闹,还得和你们闹。”
和乔司南直来直去惯了,这次照旧开门见山,“你应该知道我去乡下干什么的,林齐锋的事如果有乔乔的份,我肯定不会放过她。到时候阿姨掏心掏肺地后悔,竟然给我这小人占便宜,坑了她的心肝小宝贝,或者说我恩将仇报过河拆桥,你说我咋整?我超委屈的。”
林晚说话和讲段子似的,乔司南次次给听乐,“那你让她进家门干什么?直接把人轰走不就好了?”
“这是你妈耶乔总!”
你咋说话呢?
“也是你妈哦林总。”
我妈你妈不都是亲妈?
乔司南又乐,“林总你走一趟乡下,怎么满口大碴子味?”
林总默。
林总恼羞成怒,“咋的了你看不起乡下人??”
兄妹俩你来我往地拌嘴好几回,发现难分胜负而且没有意义。乔司南正经了些,“反正你爱去不去,别想这么多,大不了打起来的时候,我卡你俩中间,拳打脚踢往我身上招呼行吧?”
“人都出差到世界另一端去了,我挨打的时候说不定你还在睡觉呢。”
林晚恨恨地下结论:“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敢不敢。”
乔司南煞有介事地保证:“我全天开机,至少给你报销医药费。”
哼!
谁缺你那点医药费?
“我自己有钱。”
林晚嘀咕了一句,转了转眼睛,“那我生日,你有没有点表示?”
她纯属心血来潮,谁知道那边比她更心血来潮,“表示可以有,要不你先叫个哥来听听?”
真是个不肯吃亏的臭商人。
“挂了挂了。”
“别挂别挂,再聊聊呗。”
乔司南话锋一转,“和陆淮怎么样了?”
“……就那样。”
听起来不止那样,好像已经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了。
“哥哥我真诚告诫你,别那么快原谅他。”
林晚呵呵,“你要是真的真诚,早该告诫我别和他来往。”
乔司南心虚地摸摸鼻子,“我说过他不是好人。”
“关键的你都没说!”
嘶——
乔司南把手机拿开十厘米,感叹,兄妹就是兄妹,这暴脾气大嗓门简直如出一辙。
默数五秒再贴回到耳朵边,眯起眼,故意以浮夸的口吻感叹道:“现在说还来得及,我手头的料可多了。比如军训期间被学姐围观,入学典礼被当众告白,还有白色情人节粉色各种情人节巧克力多到塞满书包。差点忘了,还有个女孩子为他哭为他笑,为他寝室楼下摆蜡烛,差点就成事了。”
他毫无愧疚心的胡掰瞎扯,得到对面冷冷的一句:“那女生漂亮吗?”
不漂亮。
撑死算清秀林黛玉。
“还可以。”
乔司南不怕死道:“也就是校花水准。”
“还有那个……”
“喂?”
“嗨?”
“嘿?”
“林总?”
“晚晚?”
乔司南倒抽了一口凉气,“除了狗陆淮和陈小姐,第三个挂我电话的人出现了?”
旋即拍了拍手,唇角挂起阴险狡诈的笑,“没关系,编辑成文本给她发微信发短信。”
他等这天已经很久了。
当年求婚成功在望,眼看着就差鲜花戒指和下跪,狗陆淮把他的桃花历史连字配图送给陈小姐,害得他惨遭拒绝,连续求婚三次才得到订婚结果,日期至今遥遥无期,领证结婚更是白日做梦。
风水轮流转。
陆淮那点破事他全翻出来,记满一个小本本,今天发两页明天发两页,是时候让陆淮感受一下爱情的制裁了。
乔司南眼神幽暗:“打小报告真快乐。”
助理阿标:……
别说是挂电话,大哥你这么欠这么反派,挨打都很正常。
冷不防乔司南问:“林齐锋找到没?”
“还没有。”
阿标低下头,自觉办事不利。
“别找了。”
乔司南头也不抬道:“陆淮不想让人找,天皇老子都找不着。”
阿标好歹特种兵出身,在他眼皮底下活生生弄走个人,半点线索不留,能干这事的只有陆淮。
阿标不明所以,“为什么他现在才藏人?”
林齐锋这段时间接连上节目,次次被陆淮的人抓去折腾。林齐锋认定幕后黑手是林晚,便在节目上说得更过分。恶性循环愈演愈烈,如今事件热度消耗得差不多了,再把人藏起来有什么意义?
乔司南嘴角划开一抹阴冷的弧度,“他防着我呢。”
这个节骨眼把人藏起来,除了防止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能有什么目的?
陆淮这人真就阴损在这里,管你爸妈兄弟还是爷爷,他六亲不认,不受任何关系的束缚。
“那乔小姐……”
这事势必要涉及到乔乔了,阿标怎么想都觉得自家头头不好做。
乔司南只是啧了一声,“人真想变坏,谁都拦不住。”
阿标似懂非懂。
下一秒他态度分明,“这局我们不参加,看结果再说话。”
傻子才和陆淮对着干。
除了半脚踏进棺材的陆老爷子。
——
乔家。
“……机票都买好了。”
乔母正用英文和人视频通话的样子,“我的女儿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家里都挂着你的画,为了见到你,特地把生日派对提前了。”
好像在讨论她。
途径门边的乔乔淡淡地想:算妈妈有点良心,提前开始筹划生日宴会。
乔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数她的生日和春节最重要。无论有多忙碌,无论真心假意,全家人都会特地抽出圣诞节陪她过生日。不过爸爸爱张扬,经常想办盛大宴会,妈妈不喜欢暴发户做派,讨论结果是他们俩轮流组织生日派对。
今年本来轮到乔治华了。
可惜他死了。
有个小小的声音从心底冒出来:如果今年有宴会就好了。
一场奢华高端的生日宴会,足以证明她的身份永远凌驾于林晚之上,让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住嘴。
乔乔又转念一想:不对,乔治华活着的话,保不准要她还是要林晚,还不如妈妈。更何况妈妈好像在邀请大腕儿来参加她的生日,估计想举办个小型派对,以此安抚她吧。
“我知道你圣诞节要陪家人,但是二十四号晚上的飞机,第二天早上就到家了不是吗?”乔母的声音又传来,“我好难得帮她过一次生日,拜托拜托,别这样。请给我一个面子,我把你最喜欢的那幅戴珍珠发箍的少女送给你可以吗?”
珍珠发箍少女可是乔母最喜欢的画,堪称藏画室的镇室之宝?
还有。
什么叫好难得过一次生日?
乔乔的唇角下垂,某个像永不熄灭的蜡烛那样苍白又炙热的猜测划过心头。
不可能。
她骤然睁大眼,瞳孔大得几乎要突出来,会令人联想到神经质的老鼠。但很快她又恢复成常态,面无表情看着乔母说说笑笑的背影,等乔母挂断电话,立马调整表情走进去。
“妈。”
乔乔神采奕奕地朝她眨眨眼,“我是不是快要生日了?有没有准备什么礼物给我?”
乔母笑着转过身来,“哪有人当面要礼物的?”话里带有宠爱式的戏谑。
装得还挺像。
乔乔的眼神冷了片刻,旋即装出很为难的样子,“之前我生日当天都是在家过的,今年好多朋友说想和我去小岛上玩。妈,我能不能生日前一天和你们过,然后圣诞节和朋友们过一天?”
“这……”
乔母沉吟半晌,像是下了决定,表情变得稍稍严肃起来。她在小沙发边坐下,双手握住她的手,“乔乔,有件事情妈妈不想瞒着你。”
乔乔很困惑似的皱起眉来,“怎么了?”
“妈妈要给晚晚也办生日。”
乔母叹息着轻拍她的手:“之前妈妈是顾忌你的想法,不想让你受委屈,才故意疏远她。可是她这些年真的过得很苦,生病住院身边都没人照顾。妈妈不想让她孤零零的过生日,所以……你的生日当然要办的,你们都办。本来想你的生日在下午,晚晚的生日在晚上。刚才她打电话说圣诞节公司有晚会,没时间,所以改到圣诞节前一天了。”
“要不这样吧,你圣诞节先和朋友们去玩,回来我们再补办生日怎么样?”乔母语气里多了几分为难和酸涩,“在妈妈心里,你和晚晚都是我的女儿,地位都是一样的。你可以理解妈妈吗?乔乔?”
呵。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果然。
乔乔几乎想要颤抖,猜测成真的气恼和委屈仿佛要从体内冲撞出来。
理解?
理解你贪婪还是理解你两头做好人?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这个女儿要那个女儿也要?
这份心情仿佛要吞噬掉骨头,撕开皮肉,想把这个世界通通破坏掉。乔乔竭尽全力才压抑住濒临爆发的它,心又一寸寸的冷下去。
她彻底看透了看开了。
朋友敌不过利害,家人敌不过血缘,她是所有人召之即来挥之则去的玩具。
此时此刻内心最强烈的欲望是摧毁,乔乔却瞬间带出个明媚的笑容,倾斜上身抱住母亲,“我当然理解的。”
“乔乔。”
乔母眼圈泛红,“你是个好孩子,妈妈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们谁都不会受委屈的。”
啊啊。
何必再加上后面那句话?
欲盖弥彰还是掩耳盗铃?
乔乔满脸阴翳,声音依旧甜美,“妈你别这么说,我在想,要不然我和林晚的生日一起办?”
林晚是林晚,乔乔是乔乔,或许太过天真幼稚,但是乔母发自内心的想要好好的对她们,不让任何人受委屈。两场派对分开,两个女孩都是小寿星小公主;倘若搅和到一起,难免生出攀比。
乔母摇了摇头,“这样不好。”
“那我能参加她的生日吗?”乔乔笑得眉眼弧度如月牙,唇红齿白的,在白晃晃的打光下璀璨夺目,“之前是我太不懂事了,我和她也有很多误会,要是有机会能解开就好了。现在想想,多个姐姐或者妹妹多好,哥哥每天就知道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