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迷茫地睁开眼,看见希欧维尔正在暴躁地摇晃她。
他声音沙哑地警告道:“你再说梦话,就去门口那块毯子上睡。”
卡兰昏昏沉沉地点头。
过了会儿,希欧维尔又被她吵醒了。
他恨不得把她踢下床。
“起来!”他又摇了摇卡兰。
卡兰发出呜声,一副很困的样子:“什么……”
“你一直在尖叫。”希欧维尔试图平心静气,“比外面的雷声都大。”
“好吧……”卡兰好像根本没听清他在讲什么。
希欧维尔皱眉摸了摸她的额头。
“你没感冒吧?”
卡兰的脸很红,额头温度只比他高一点点。
可能是地暖太热了。
希欧维尔嫌恶地说:“要是感冒了,可别传染给我。”
他想起床去把地暖调低点,但是刚坐起来就感觉被拉住了。
卡兰睡着的时候一直攥着他的衣角。
希欧维尔保持这个坐起的动作很久。
他把手放在卡兰手腕上,下一步应该是拉开她,下床去关地暖。
但他很久没动。
他摸了摸卡兰的腕骨,她很瘦,骨架也小,两根手指就能把她的手腕圈起来。他顺着脉搏,轻轻地抚摸她的皮肤,她像那些兔子绒尖一样柔软无辜。
过了会儿,卡兰安静地睡下,没有再陷入梦魇尖叫。
她紧绷的手也自然松开了。
希欧维尔起身调低了地暖,回来之后,犹豫了好久,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腰上。
“睡觉。”他轻声命令。
第二天,两个人都感冒了。
纳什莉夫人给他们煮了一点驱寒的热汤。
她同情地说:“别见爱丽丝了,你会传染给她的。”
“那太好了。”希欧维尔冷淡地说,“我情愿不见她。”
“那卡兰呢?”
“还在睡……”希欧维尔皱着眉喝了一点汤,“你糟糕透顶的厨艺是唯一一件时过二十年还让我觉得熟悉的事情。”
纳什莉夫人忽略他的话:“要不然我带爱丽丝去见她吧,就远远看一眼,应该不要紧。”
希欧维尔不置可否。
纳什莉夫人将这当做是默认。
她抱着小小的爱丽丝,到卡兰床边,指着她道:“这是你的母亲,小爱丽丝。”
爱丽丝探出身子,摸了摸卡兰的额头。
纳什莉夫人连忙将她扶正:“她生病了,别靠这么近。”
卡兰一下就惊醒了。
她被碰到的瞬间,好像有电流从额头闪过,心脏加剧跳动,奇妙的感应让她睁开眼。她看见纳什莉夫人抱着个小天使,她有一头黑色短发,蔚蓝清澈的双眼,脸上肉乎乎的,正在朝她招手。
“妈妈。”爱丽丝口齿不清地叫道。
“哦……天哪……”纳什莉夫人很想腾出手来捂嘴,表示自己的惊讶,“小爱丽丝……”
爱丽丝从她手臂间探出身子,还想伸手摸摸卡兰。
卡兰扭过头避开:“别过来,我生病了。”
爱丽丝远远勾起了卡兰的头发,像轻勾着一缕垂落的华美缎带。
她开心地傻笑起来。
卡兰侧头掩住悲痛的神色。
纳什莉夫人忧愁地看着这对母女,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她回头看见希欧维尔,远远站在门边,没有任何要靠近的意思,但是看得很认真。
临走前,卡兰留下了白色兔脚。
“希望她能快乐。”卡兰低声告诉纳什莉夫人,“不管生命长短……只要能活得无忧无虑就好了。”
纳什莉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把她带走,严密地关上车门。她和爱丽丝一起站在古堡门口挥手道别。
这次探望结束后,卡兰有整整一个月没再去爱尔兰。
她说学业忙碌,有很多跟不上的地方,想多花点时间在这上面。她不去,希欧维尔也没理由去。每次纳什莉夫人打电话来,他都只能拒绝。
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期中。
有一天自习,卡兰从教室后门进入,听见前排两个男生在议论“反对第四修正案游-行”的事情。
第四修正案,也就是剥夺黑发人种受教育权的法案。
很多人觉得第四修正案只是一个引子,很快,“教育”就会沦为精英阶级的掌中之物,他们这些出身普通的学生再难出头。校园中反对声激烈,学生□□也很频-繁,他们应该就是在商量此类活动。
“我们要邀请那个新来的吗?”
卡兰本来不想偷听,但她感觉对方好像在说自己。
“哪个?休学的那个吗?”
“对啊,她看起来不像贵族,也许会支持我们。”
“但她从来不谈论这些,上次实验课,我跟她说共和国有多么开放多么多元,她说那里不也有3k党吗?你不觉得她有点……”
“悲观?”
“事不关己。”另一名同学纠正道,“不过,我认为可以问问她。至少她看起来不是会告状的小人。”
果然,当天晚上卡兰就收到了一封邀请信。
她直接把信删除了。
她不可能参加反修正案游-行。
隔壁的保镖盯得太死了,希欧维尔但凡听到一点风声,会直接把她掐死的。
但是第二天,不死心的同学把她堵在了实验室卫生间门口。
“你看邮箱了吗?”他问道。
“抱歉,我最近有点忙,很少查看邮件……”卡兰的声音在口罩下有些闷。
同学四下张望,没看见别人:“那我就直说了吧!周末,我们社团组织了一个反对第四修正案的活动,你要参加吗?”
“我周末有安排了,抱歉。”卡兰平静地拒绝。
同学还是不死心:“等等,如果你临时有空,还可以联系我!”
他给了卡兰一张名片。
上面写着“巴别塔社团”,康斯坦斯·雪诺。
“雪诺……”卡兰的视线凝固在这个姓氏上。
她重新打量这名同学。
他脸上有种男孩气的爽朗,一头棕色卷发,白大褂下衣着低调考究。如果论长相,应该是同龄男生中非常英俊出众的。但卡兰经常近距离对着希欧维尔那张脸看,所以对普通意义上的“英俊”没有任何感觉。
“雪诺。”同学伸出手,想跟她握一下。
卡兰避让了。
“抱歉……你还是找别人吧。”
她匆匆离开。
这天上完课回去之后,卡兰又认真查了一遍康斯坦斯·雪诺。
前段时间,帝国广播电台揭露上流贵族生活的现象级纪录片《风光之下》,第二集就是讲雪诺家族。卡兰看过几遍,完全不记得白雪公有这么个孩子。白雪公有一儿一女,女儿年纪大些,目前在外务部工作;儿子在帝国政法大学深造,毕业后可能会进内政方面的部门。这两个显然都不是学医的康斯坦斯·雪诺。
但是全帝国没有第二个雪诺家族。
就好像没有另一个希欧维尔家族一样,他们都是独一无二的。
如果是私生子,他也不会冠雪诺的姓氏。
也许是家族叛徒?
第57章
游-行那天,卡兰在学校的露天咖啡厅里自习。
游-行队伍从主干道缓缓走过,大部分都是学生,也有些不太年轻的面孔,看起来像教职工。他们统一戴着口罩,穿着黑衣服,在脸上化黑色油彩,沉默有序地高举横幅和标牌。
宪兵们远远看着,跟他们保持安全的距离。
卡兰读着标语上的字——“今天的沉默会是我们明天的墓志铭”。
在人潮之中,康斯坦斯非常高挑出众,他没有戴口罩遮掩面孔。几个记者正在对着他猛拍,他用力把标语抵在镜头面前。
卡兰轻轻摩挲着手指间的书页,没能将上面的字读进去。
看着别人为自己的种族发声,是件很微妙、很复杂的事情。
就好比奋力举起标牌挥舞的康斯坦斯。
卡兰确实觉得他有点像解救公主的白马王子,或者传递火炬的菲迪皮茨,又或者盗火的普罗米修斯。他有种光明的力量,眼神坚定正义,浑身充满救赎感。
她想帮助康斯坦斯。
但是让她产生隐忧的是——她并不为他身上这种闪光的气质吸引。
游-行大概持续了两小时,结束后,卡兰通过名片上的邮箱联系上康斯坦斯。她向康斯坦斯表明,她对“巴别塔社团”很感兴趣,但她能力有限,只能协助进行一些幕后工作。
康斯坦斯很快给了她回复。
“下周实验课后,我们谈谈。”
卡兰在课后跟康斯坦斯在厕所见面。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每次都挑在这个地方。
“这里没监控。”康斯坦斯解答了她的疑惑,“大学校园对我们的管理远比你想象中严格。”
卡兰点点头。
康斯坦斯想跟她讲解什么,但卡兰打断了他。
“你姓雪诺?”她问道,“梅斯菲尔德·雪诺是你的……”
“表亲。”康斯坦斯显然不是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我们有同一个曾祖父,不过我的父辈都在北欧长大,‘雪诺’在那边并不是很有影响力的姓氏。我是指,确实很少见,但仅此而已。”
“你是留学生?”
“对。”康斯坦斯诚挚地点头,“我来这儿之后,有很多人问过这个问题。我也见过一两次白雪公,相信我,他跟我没有一丝相像的地方。”
这让卡兰松了口气。
康斯坦斯给了她一个u盘:“我这里有些资料,也许你应该看看。等你看完,我们再联系。”
“没问题。”卡兰收下了u盘。
“谢谢你的帮助。”康斯坦斯认真看着她,“你很漂亮。”
他说完之后,两人同时愣了一下。
康斯坦斯颧骨上浮出一点点红晕,他不知道该把手往哪儿放:“我是说……我相信你会表现出众。”
“我下节课快要开始了……”卡兰看了看表。
“快去吧!”
卡兰匆匆跟他分离,她不确定刚才康斯坦斯是口误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脱口而出“你很漂亮”。
在她戴上假发前,她从未收到过类似的称赞。
她感觉到内心深处的一点喜悦,但更多是几乎要将她压垮的厌倦烦闷。
周末,卡兰看了最新一集《风光之下》。
这部纪录片终于讲到了戴维斯家族。
戴维斯家族古老而强盛,发迹于几百年前的大航海时代。戴维斯的祖先是被招安的海盗,后来渐渐成为驾驭无敌舰队的霸主——那时候不列颠有着世界上最强大的海上力量。戴维斯理所当然地从平民迈入贵族阶级,并且步步高升。
今天,戴维斯伯爵仍在军事上有很大影响力。
卡兰看完才明白希欧维尔和戴维斯之间的联姻意味着什么——
这是金钱与枪炮的结合。
非常稳固。
“咔哒。”
卡兰听见开门声,连忙盖上笔记本,然后回到书桌边假装复习。
她听见希欧维尔上楼的声音。
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她心脏上,带来尖锐的恐惧与疼痛。
门打开,希欧维尔一身黑衣,胸口垂着银色十字架,银发下的神色看起来和比平时更加冷淡肃穆。他做了祷告,刚刚从忏悔室出来。
“感冒好些吗?”希欧维尔把外衣挂起来,随口问道。
卡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能这样自然地问好了。
“早就好了。”
“那今天要试试那个吗?”希欧维尔解开领带,“你上次承诺过又没有兑现的……”
“你要教我吗?”卡兰打断道。
希欧维尔有点诧异地看向她。
他觉得卡兰会暴怒并拒绝,但她只是在书桌边正襟危坐,看起来甚至有点严肃。
“没什么好教的……你把牙齿收好就行了。”希欧维尔低声道。
他走到椅子边上,卡兰费了些时间才从繁琐的衣物间摸到他的皮肤。他的皮肤总是呈现出大理石一般的苍白冰冷,血管清晰得让人怀疑里面流的血是蓝色的。
开始之前,卡兰稍微仰头看了他一下。
他下颌紧绷着,手指不自觉地抚过她的脸颊。
“我有点恶心。”卡兰退缩了。
希欧维尔将手指深入她的发间:“你还有最后一点机会占据主动权……不要等我来。”
窗外阴云密布,光线低柔。
隙间吹出一丝风,气息潮湿又浓郁,陌生的味道扑鼻而来。这个季节,帝国总是阴雨绵绵的,阴郁中倒也有着别样的温柔。暖春一点点吞没凛冽深冬,雨露愈发丰富,饱胀的生机在一夜之间破土而出,喷溅在温暖丰沃的土地上。
“别……”希欧维尔一直皱着眉,他结束后看见卡兰吞咽的动作,飞快地退开了,“太恶心了。去刷牙。”
卡兰翻了个白眼,冲到盥洗槽边催吐。
“你应该拿出来……”她干呕一声。
“是你不应该往下咽。”希欧维尔冷笑道。
“我又不能完全控制这个!就算是游泳也会呛水吧?咳咳……咳咳咳……”
希欧维尔只能给她拍了拍背。
卡兰从水池中抬起头,希欧维尔用大拇指擦过她的嘴角。
“不舒服吗?”他问。
“没有。”卡兰又迅速低头干呕了一阵。
希欧维尔靠在水池边问她:“你有什么目的?做坏事了,还是想要我给你买东西?”
卡兰从镜子里看见他的侧脸。
他美丽得能让人相信超自然的力量。
“没什么目的。”卡兰擦了擦嘴。
希欧维尔语气慵懒,略带讥笑:“你没有挣扎就同意了,还咽下去……我觉得照正常情况你会像野猫般跟我打起来。”
“可能是因为我喜欢你呢?”
浴室里弥漫着恐怖的寂静。
希欧维尔那副轻松嘲讽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去,转瞬就被一片森冷的空白占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