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看错了吧,左茶心想。
时候不早了,她与祝述言一道同顾簪云、萧昱溶告别,各自回家。
萧昱溶便与顾簪云一起朝眠霞居枕水居的方向走去,顾簪云忽然发现他右手大拇指上戴了个白玉扳指,不进有些好奇:“你们上午上的是骑射?”
“是啊。”萧昱溶微微点头,忽然扬眉一笑,张扬而又明朗,充满了少年郎的朝气和活力,“今日训练射的是活物,我猎了好些东西回来,都让点春先拿回去了,待会儿做好了给你送一份?你想吃兔子还是鸡?”
顾簪云:“……”
“兔子吧。麻辣兔肉。”她不由得一笑。
“好。”
午膳时顾簪云就吃到了麻辣兔肉。兔肉紧致,沾饱了盘中的汤汁,一口下去舌尖先是一点麻,而后辛辣的味道迅速在口中扩散。微微有点咸,拿来配碧梗米饭却是正好。
顾簪云吃着吃着,心底的欢喜就慢慢浮上来。
她用罢膳,忽然想到如今立夏方过,想来不少夏天的吃食都已经上了集市。便吩咐人上了白瓷碗、冰块、切片的白花藕、去了芯的鲜莲蓬子、鲜菱角、鲜芡实,另并白糖、核桃仁、杏仁、甜瓜、蜜桃。
冰块弄碎,规规矩矩地铺陈在白瓷碗底,再放上切片的白花藕、去了芯的鲜莲蓬子、鲜菱角、鲜芡实,又加了去皮鲜核桃仁、鲜杏仁和切作小块的甜瓜、蜜桃,末了撒上些许白糖。
这便是冰碗了,顾簪云从前在书里看到过的北方小吃,最适合消暑不过。做好后顾簪云将它分成两碗尝了一口,果然清凉甜美。她欢喜地笑起来,吩咐道:“给萧昱溶送一份去。”
杜若领了命,端了冰碗装在放了冰的瓮里,带着一个提瓮的小丫鬟快步往枕水居去。近门就见了点春,这小厮一见她们就笑嘻嘻地迎上来:“可是顾九姑娘送了什么东西过来?辛苦两位了,辛苦辛苦。”一面说,他一面忙不迭地接过小丫鬟手里的瓮,朝里头去了:“劳烦二位等等!”
屋里萧昱溶搁下茶盏,见点春提了个瓮进来,奇道:“哪儿来的?”
点春依旧笑嘻嘻的:“顾九姑娘派人送来的。”
萧昱溶强自按捺住想要打开的心情:“请她们进来吧。”
既然是元元身边的人,他还是打算更尊重些的。但即便如此,萧昱溶也还是飞快地赏赐了她们,又简单对她们客气了两句。杜若也看出来萧世子这是迫不及待了,知情识趣地很快告了退。
萧昱溶打开瓮,取出碗盏。
白瓷碗里,清爽诱人的粉白绿交织在一起,核桃仁和杏仁点缀其间,看着就十分香脆。
是北方夏日的冰碗。
萧昱溶慢慢地、慢慢地笑起来。
一口下去,果然很甜。
第25章 一剑霜寒
“快些快些,小桃,碗筷可都摆好了?”掌事的戴嬷嬷站在鹤来居门口,不停地挥手扇着风——虽说七月流火,天气转凉,但因着今日事多,她还是热出了一身汗,又怕待会儿主子们很快就来了,连柄扇子都不敢拿。这会儿方指挥完捧着各色时令花卉插瓶的一列丫鬟们,眼角余光又瞥见了刚刚匆匆从里屋退出来的一个圆脸丫鬟,连忙喊住了问她。
那圆脸丫鬟,小桃,听到她问话,连忙恭恭敬敬地答道:“都摆好了。”
“嗯。”戴嬷嬷点了点头,挥挥手,“你去忙吧,一会儿客人就该来了。”
“是。”小桃应了一声,快步走了。
戴嬷嬷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很快又开始喊了起来:“那边的那边的!花瓶不要摆在那儿!容易被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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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今儿穿什么颜色?”自打顾簪云开始接受别的风格之后,杜衡每日上午为她择选衣物的时候都会问上一句。
顾簪云坐在桌前由着杜若为她揉上面脂,闻言想了想,道:“今儿祖母大寿,须得喜庆些,那就以红色为主吧。”
杜衡应了声儿,不过片刻就捧着衣裳过来服侍顾簪云换上。
今儿个既然是顾家老夫人五十大寿,来客自然是不会少的。顾家对外的形象一向风雅,虽说织金精致漂亮,却失之过于繁丽华美,平常穿穿倒也无妨,但在今天这样的大日子里,这样的衣裳自然就不行了。如何于低调之中透出隐隐约约的尊贵来?那就要看衣裳料子了。
天工坊新做出的料子,因太过名贵不易得而不敢进贡宫中,以致流落民间,被萧世子买来了,“卖”给了她们姑娘。极其纯正的红,摸上去带些微微的凉,触感极其顺滑,仿若绸缎一般,却又不似。轻薄柔软,如烟如雾,无需金绣银绣或是暗纹装饰,行动间便自有料子本身的光华流转,叫人几乎要移不开眼。
这样的布匹做出的裙衫,上身的那一刻连杜衡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这……实在是漂亮得过分了。
直到顾簪云半转过身来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杜衡才反应过来这是该走了,连忙跟上。
进了松鹤堂没过多久,顾家诸人和前来贺寿的客人便渐渐到齐了。众人一齐给老夫人贺了寿,随后热热闹闹地往顾府专门用来设宴的鹤来居而去。
“你看她那身衣裳,那料子……不知道在哪儿买的?”顾十姑娘快走几步,追上了顾七姑娘,扯了扯她的袖子,眼睛往顾簪云的方向一扫,眼中不乏艳羡之色,“这样的料子也太漂亮了,我也想去买些来,做身衣裳。”
顾七姑娘闻言,装作不经意一般地将视线转过去,留神看了两眼:“这料子……倒像是前几日天工坊新上的,藏在后头库里。若不是娘亲随我一道去了,只怕那伙计都不舍得拿出来。不过我们去的时候只剩一匹品蓝的了,这颜色我们都不大喜欢,便没买。九妹妹那身应当是一早就买下了。”
说着,她冲顾十姑娘微微摇了摇头:“这料子定是珍贵得很,一时半刻也做不出来,不然也不会不进贡宫中。这会儿,怕是早没了。”
“啊……”顾十姑娘失望地点点头,不过也没再坚持,“好吧。”
前头顾十姑娘和顾七姑娘在窃窃私语,后头萧昱溶再次装作无意地挪到了顾簪云身边,一到她身侧就笑吟吟地道:“这身衣裳极衬你。”眼中带着分明的惊艳之色。
“往后我再去给你寻更多的来。”
顾簪云微微睁大了眼睛,连忙摆了摆手:“这倒不必了,太费事儿了。何况……我原来的衣料也不算扑通了,件件都是如此,落到别人眼中总归不大好。”
萧昱溶了然地点了点头,心里的念头却没打消——料子嘛,自然还是要寻的,不过都等到元元及笄的时候一并给她便是了。这样不一次一次地给,几箱子悄悄运过去,明面上再送些别的东西过去,也就不会打眼了。
“对了,你为顾祖母准备了什么礼物?”萧昱溶见顾簪云又不开口了,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抛出这样一个干巴巴的话题,没话找话说。
顾簪云想了想:“一副我前些日子绣的万寿图和一卷手抄的经书。”她也看出来萧昱溶这是想同她说话,便也浅浅笑着回问了一句:“你送了什么?”
“就……一尊玉佛,请南安寺住持开过光了。”萧昱溶有些不好意思。他先前得知天工坊有好料子,只顾着关注它什么时候做完好叫人去买了,一时间都忘了顾家老太太还要过生辰。这几日才想起来,只能匆匆忙忙地从行李里拿了一尊玉佛,所幸这是从京中带来的,已经请了京郊的大寺南安寺的住持开过光了。
鹤来居距离松鹤堂不算远,这样说着说着,就进了屋子。他们落座后不久,顾老夫人才和顾老太爷相携而至,接受了众人的祝贺。
开宴。
一顿饭吃得平平淡淡。顾簪云好口腹之欲,顾大奶奶和顾大老爷在这等无伤大雅的小事上一向愿意纵容宠爱她,若非顾簪云此前除去佳肴美食和琴棋书画便没有什么别的爱好了,如喜好华服美饰一类,不然她这会儿怕就是这风雅的顾家的异类了。先前便是因顾簪云好美食,所以自她有了自己的院子之后,顾大老爷和顾大奶奶便为她找了好几个好厨子。如此,顾府原本的厨子虽然也还不错,顾簪云却只是觉得平平了。
萧昱溶坐得离她不远,看得出顾簪云似乎兴致缺缺。
只是这宴席还需要好一会儿,元元怕是会无聊。萧昱溶心想着,侧过头对身侧的点春耳语几句,随后起身出列。
上首的顾老夫人询问地看向他。
萧昱溶扬眉一笑:“萧某送礼微薄,心下不安,此刻原剑舞一曲,以贺顾祖母生辰。”
顾老太爷笑了,看了顾老夫人一眼,见她微微颔首,便笑道:“奏曲!”
点春奉上原先留在门外的萧昱溶的随身佩剑,问水。
宝剑出鞘,剑锋一点寒意直逼人眼,黄衣金冠的少年手执长剑,动身而舞。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只能见到缭乱的银光围绕其身,绵绵如不绝之水,却又带着滔天巨浪一般不可遏制的威势。剑锋颤动时的清吟和着铿锵鼓点,配合得天衣无缝。
音止,剑收,少年身姿挺拔,如朗朗青松,雪落不折。他执剑而立,垂眼轻笑:“献丑。”
顾簪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心跳的声音那么清晰过。
这大概,是她过过的最开心的宴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元元:每天都更喜欢萧同学一点!
第26章 田螺公子
满堂寂静,随后是如潮水一般涌来的夸赞之声,诸如“英雄出少年”“宣国公教子有方”这样的,数不胜数。
顾清桓坐在靠前一些的位置,将萧昱溶方才那一场飒爽英气的剑舞看得清楚。这会儿他缓缓举起面前的茶盏,掩去了唇边似微笑又似叹息的一点弧度。
顾簪云听得欢喜,比自己被人称赞还要开心,一双盈盈妙目望着萧昱溶,同萧昱溶相视而笑。但顾清桓听到这句句称赞后,却不由自主地勾出了一个有点讽刺的笑容。他想了想,却没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放下了茶盏。
上首的顾老夫人见了,面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些,轻轻叹了口气。
宴席散去,待到夜色渐深,宾客便纷纷告辞,顾府也渐渐安静下来。顾老太爷去前头书房歇着了,热闹了一天的松鹤堂也回归了往日的宁静。
顾老夫人不爱点灯,大大的屋子里便只有三两只蜡烛,将整个屋子照得晦暗不明,昏暗却又带了一点暖色的烛光将屋内陈设的影子投映在墙上。窗户似乎是没关紧,一点风从窗缝里漏进来,吹动了烛火,也让墙上的影子随着这一点风轻轻摇曳摆动,像是张牙舞爪的鬼魅。
内室传来轻轻的低语。
“桓儿还是放不下啊……也是,我早该想到的。”顾老夫人跪在佛像前,身形一动不动,低声喃喃着,“……是我害了他……早知道,当初便不逼他去考什么科举。一个闲散名士,我们顾家也不是供不起,何苦叫他不仅考了科举还遭了这份罪呢?如今他这副模样,我真是……是我害了他啊……”
顾老夫人身后安安静静地跪着一个老嬷嬷,整个人都融进了昏暗的光线里,像是不存在一般,听到顾老夫人的喃喃,也没应声。
顾老夫人也不在意——她也不需要有人应声,她跪得端端正正的,无比虔诚地俯下身子,对着身前含笑俯瞰众生疾苦的佛祖深深拜倒:“若有什么……不若收了我这老婆子去吧。五十年锦衣玉食琴书风雅,我也活够了,只是别再叫桓儿受苦……”
烛火摇曳,整个顾府都早已沉沉睡去。松鹤堂里一点低语,除去老夫人身后的周嬷嬷,还有谁能听见呢?
即便是老夫人诚恳拜下去的佛祖,也不知是否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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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大寿之后,老夫人忽然病了。请了大夫来看,只说大概是前些日子过于劳累损耗了心力,老人家年纪大了身子骨又不好,让好生调养照料着。
顾簪云身为小辈,自然是要去侍疾的。每日下午下了学后去一个时辰,与顾七姑娘、顾八姑娘一道服侍老夫人,这才能回眠霞居。
暮色四合,遥遥看去,顾府有几处屋子已经点上了灯,在昏黄暗淡的天色里浮起了星星点点的明亮。只是眼前的松鹤堂除了门前挂着指路的那盏灯,还是没有什么别的光线。这儿又掩映在大片大片高大的古木里头,光线便越发昏暗起来。
守门的小丫鬟远远望见一行五六个人来了,似乎是来侍疾的姑娘们,却不敢肯定。她努力睁大了眼,等她们又走得近了这才确定了,一面对她们福了福身一面掀起帘子,口中唤道:“七姑娘、八姑娘、九姑娘来了。”
周嬷嬷将手中的托盘放下,转过身来对她们行了礼,刚要重新拿起托盘,八姑娘就接了过去,领着原本跟在周嬷嬷身后的一众小丫鬟进了屋子,服侍老夫人用晚膳。
七姑娘迎上去,笑盈盈地先劝了周嬷嬷不必着急,好好歇歇:“嬷嬷不用这么惶恐,我们姐妹本就是来侍疾的。您这会儿刚好也歇歇,不然若是您也倒下了,祖母身边可就没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儿了。”说着,她又试了试一旁茶壶的温度,柳叶眉稍稍皱起,冲一旁缩在角落里的丫鬟们叱道:“怎么回事儿?连碗热茶都没有,祖母若是渴了,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办!”
立时便有伶俐的小丫鬟忙不迭地上前,捧了茶壶:“七姑娘莫生气,是我们惫懒了,您别气坏了身子。我们这就换、这就换。”说着,一溜烟走了出去,虽说顾忌着姿态不敢跑起来,可那步子迈的,快得和小跑也没什么区别了。
七姑娘又扫视了一圈屋子:“点灯。点灯的话祖母不大适应,她那屋就不点,但是她看不见的地方还不能点上?这黑灯瞎火的,是要一个两个都撞在一起吗?”话音刚落,两个忙着点灯的便撞在了一块儿。
顾簪云正在茶房里煎药,清苦的药香从眼前黑乎乎的罐子里不断冒出来。她一面用蒲扇扇火,一面掏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忽然瞧见一个小厮跑进来,对茶房的丫鬟求道:“好姐姐,给我点火吧!堂屋的火折子不知哪里去了,七姑娘正发火呢!说我们一个两个的仗着老夫人脾气好就都惫懒了,要我说她……”小丫鬟把火折子递到他手里,又猛推了他一把,朝顾簪云的方向努了努嘴,小厮一惊,赶忙笑了笑:“九、九姑娘安好!小的先回去点火了!”
顾簪云抿了抿唇,忍不住想笑。
小丫鬟走过来,不好意思地对她一笑,动作飞快地把屋子里的油灯都点上:“九姑娘,亮些更好做活,是吧?”说完便又去烧水了,生怕顾簪云说什么似的。
顾簪云不由得弯了弯唇角,也不去戳穿她的小伎俩。
第二日与萧昱溶一道去书院的时候,顾簪云便把这事儿和他说了。萧昱溶与她一道笑了一场,就开始关注别的事儿来:“你负责煎药?这么累的活儿,怎么不换个别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