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簪云——棠岁
时间:2019-10-22 09:12:55

  杜衡福身应下。
  于是这日姑娘去女学的时候,候在外头的杜衡便去找了萧昱溶身边的小厮。
  萧昱溶今儿个带来的是点春,一看到她就笑开了:“杜衡姑娘来了!是顾九姑娘有什么事儿还是您有什么事儿啊?您说给我,我一定转告世子爷,帮您把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的!”
  杜衡听到后半句,连忙摆手制止了他:“不用不用,转告萧世子就不必了。”
  点春眨眨眼,眼中透露出些许警惕之色,一面皱起了眉:“那杜衡姑娘你可得说明白了,有些事儿……我点春是绝对不会做的!”
  杜衡看他一副自己仿佛要害了萧世子的神色有些好笑,再度摆了摆手:“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来找你是因为姑娘想让我问问,萧世子这几日是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一向活泼的点春听到这个问题竟然也难得地沉默了,半晌,他叹了口气:“其实倒也不是什么旁的事儿……就是,长宁公主的祭日快要到了,世子爷他难免有些……”
  似乎是找不到什么词语来形容,后半句话点春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了。
  “祭日?”杜衡有些惊讶,“是在什么时候?”
  “……大年三十。”
  杜衡将这话转告回去的时候,看到自家姑娘竟然也难得地沉默了。
  顾簪云想的却是去岁的事。那日她拜托萧昱溶贴窗花之前,萧昱溶分明也是有些不同寻常的低落情绪。
  原来如此。
  “姑娘?”杜衡试探地喊了一声,顾簪云回过神来:“怎么了?”
  “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顾簪云自己也不知道。
  她又能做些什么呢?难不成再拜托萧昱溶贴一次窗花?可是除夕也还有几日呢,萧昱溶现下这副模样,当真是看得她着实忧心。
  顾簪云长长地叹了口气,向来被人夸“聪明伶俐”的顾家九姑娘精神头一回生出些束手无策的感觉。
  冬夜的风裹挟着寒意呼啸而过,吹得窗外枯枝簌簌抖动,也吹得眠霞居的窗子发出难以承受的“吱呀吱呀”的声响。寒风冲进门帘,近门处的灯被吹熄了两盏。
  眠霞居今夜的灯光有些暗淡。
  顾簪云注视着那被吹灭的烛光长久地出神,最后缓缓站起身来,慢慢地抚了抚竹青裙裳上些微的褶皱,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杜衡,给我一盏灯。”
  “……姑娘!”杜衡腿一软,险些跪到地上去。她面色惨白地和同样惊慌失措的杜若对视了一眼——她们是希望能帮助姑娘,但是、但是……深夜去寻萧世子,也未免太过出格了!稍有不慎,姑娘的名声可就完了啊!
  “水性杨花”“不知检点”“毫无廉耻”……一想到这些词语会加诸姑娘之身,杜衡的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开始打起了摆子,摇摇欲坠。
  “我去找他。”顾簪云转过头看着杜衡,眼神十分平静。
  -
  顾簪云最后还是没有拿灯。
  她方才一时着急想岔了,外头有巡逻的侍卫,她拿灯的话实在太过显眼。
  她拒绝了杜衡杜若的陪同,摆出了自收服她们后就很少摆出的主子派头,强硬地命令二人留守眠霞居,自己独赴枕水居。
  幸而眠霞居到枕水居的一路上多植常青树木,顾簪云又身量尚小,这会儿灵活地在树丛间钻来钻去,一路竟然也能躲过巡逻侍卫。
  ——她倒是不知道,原来自己有这么好的做贼的天赋。
  想到这儿,顾簪云有点想笑。
  看看近在咫尺的枕水居大门,顾簪云压了压斗篷的帽子,观察了一下侍卫所在地,小心翼翼地挪了进去,一路挪到了堂屋门口。
  点春和晴山竟然都守在门口,见到她过来,惊得险些叫出来,又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压下了那声尖叫,这才一脸诧异地开口:“九姑娘,您、您怎么过来了?”
  “我来找萧昱溶。”顾簪云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两人,神色是说不出的认真,“他在哪儿?”
  点春犹豫了一会儿,替她打起帘子:“喏,九姑娘,你往这个方向走,我们世子爷就在那间抱厦里头。”
  晴山沉默地看了点春一眼,却到底没有开口制止。
  顾簪云点头道谢,走了进去。
  堂屋里灯光昏暗,抱厦中却点满了数十支蜡烛,将这个不大的空间照得明亮如白昼。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副美人图,容貌同萧昱溶足有九分相似。
  那应当就是长宁公主了吧。
  跪在画像前身形单薄的少年转过头来,见是元元,先是惊讶,随后便是止不住的优心:“你过来做什么?若是被人发现了,你……”
  后半句话突兀地刹了尾,怀中是柔软的身躯,鼻尖萦绕着幽幽栀子花香。她身上还带着一点冬夜晚风的寒意,却让萧昱溶更清醒也更迷蒙。
  真邪?梦邪?
  顾簪云轻轻地抱住萧昱溶。她原本只是想借此安慰他的,但当她被少年郎身上清冽干净的味道环绕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羞窘起来,只能埋在萧昱溶怀里,闷闷地道:“你……别太难过了。”
  萧昱溶没答话,只是将怀里的少女抱得更紧。
  半晌,他轻轻应了一声:“嗯。”
  -
  顾簪云陪萧昱溶坐了大半夜。他慢慢地讲述着长宁公主对他的好——并不是外界谣传的那般,无法无天地溺爱,而是严慈兼有,一心盼望着他能自由快乐地长大,同时又有该有的种种“不为”的底线。
  顾簪云认真地听着。
  从萧昱溶的表述中能看出来,她当真是一和很优秀很优秀的女子。
  也无外乎萧昱溶如此怀念。
  也不知道说了多久,萧昱溶停下了,顿了顿,望着墙上那副画卷:“她是四年前的除夕夜走的……当时那日爹忽然有急事,要带我外出一趟,回来的半道上,就接到信儿说娘过世了。”
  “她那几日病得越来越重,但是我以为只要治好了就没事了……那可是除夕啊,别人都在阖家欢乐,满城烟火的繁华热闹,而她却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盈满了苦药味道的屋子里,就这么……去了。”
  “没事的,长宁公主不在了,那……”顾簪云抿抿唇,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以后我会陪着你的。”
  天光乍破,一一舒展,屋里的烛火已熄,少女雅致清冷的眉眼沐浴在透进窗户的破晓天光之中,竟然也带上了数不尽的温柔。
  萧昱溶慢慢地、慢慢地笑了起来:“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元元十一,虚岁算的话应该才十二
  萧同学十三,虚岁算的话也才十四
  表白谈恋爱初吻都太早了_(:з」∠)_
  那就来个初拥吧(我在说什么)
第22章 花灯
  几日后便是大年三十。顾簪云特地起得早了些去寻萧昱溶,同他一道祭拜了长宁公主,又让他给眠霞居的屋子贴了窗花。萧昱溶知道元元这是担心自己忧思过重,便也一一应下,打定主意即便没什么用也会强打精神,不让元元忧心。但是做着做着,往年那般悲伤的情绪似乎也真的随之淡去了不少。
  不过自然,元元闺房的窗花他又鬼使神差地贴歪了,把小姑娘气得够呛,险些要不顾仪态地跺脚。萧昱溶为了补救,慌忙摆手告饶:“元元我错了,元宵节我邀你出去看花灯!”
  顾簪云想了想,到底是从小到大都没看过几次的元宵街景更富有吸引力。如此,她便勉为其难地点了个头:“那好吧,勉强原谅你了。”
  萧昱溶看着她拼命抑制却还是忍不住从眼里流露出来的笑意,扬眉一笑。
  他其实本来就想带她去看花灯。
  日子就在顾簪云一天天的期盼中过去,到了正月十四,萧昱溶同顾大奶奶提出明晚想出门看花灯。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顾大奶奶自然应下了。想想只放萧昱溶一人出门有些不大合适,像是怠慢了客人一般。左右元宵节的男女大防不那么严重,顾大奶奶请示了老夫人以后,便准了顾家的儿郎姑娘们都可以去看花灯。
  隔着一条走道,萧昱溶悄悄冲顾簪云眨了眨眼。顾簪云被他逗得险些笑出来,又赶忙低头想要掩饰。在一旁伺候的杜衡瞧见了,连忙替她换了盏茶,好叫姑娘掩盖过去。
  第二日便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顾簪云又重新陷入了怎么换衣裳都不满意的怪圈之中。她在衣柜前转了一圈又一圈,怎样都挑不出满意的来。
  杜衡见她似乎愁得厉害,便在一旁小声提点了两句:“姑娘,今儿个是元宵佳节,您不若穿得漂亮精致些?”
  顾簪云陷入了沉思。
  这倒也是。今儿个既然是晚上出去,又逢元宵,那想来灯火不会少,若是同之前一样做素雅打扮,未免寡淡了些。再者言,今夜华服姑娘应当不少,街上人又多,便是有美姿仪也难以展现出来,没准儿还有可能被淹没在人群中。这样想来,是该打扮得精致些。
  想到这儿,顾簪云便放下了手中的艾绿竹青云水蓝的裙裳,转而去挑那些活泼鲜艳、刺绣繁复华丽的——顾簪云如今做衣裳,都要分成两批来做,一批是她钟爱的清雅风格,一批是她近来忽然喜欢上的精致华丽。
  藕色暗纹上襦配品红织金下裳,外头特地留了一点空间来延续她惯常的清雅风格——霜色云纹大袖衫,中和了品红的明媚张扬,使这套衣裳衬着她她清雅有余明丽不足的容貌不会过分突兀,末了以湘妃色并蒂莲荷包和羊脂玉万事如意佩压裙。至于发髻,因尚未成年所以并没有什么花样,依旧是一个分髾髻,只是在发间缀了一只精巧的金蝶,蝶翅薄如蝉翼,顾簪云稍有动作,那薄薄的蝶翅就轻轻颤动起来,像是金蝶活了过来,翩翩欲飞了一般,实在是栩栩如生。
  腕上羊脂玉,犹如凝霜雪;耳著明月珰,晃晃如月明;足下蹑丝履,鞋尖一点金绣蝶戏图流光宛转。装扮完毕,顾簪云起身,不紧不慢地走了两步,回转过身来,眉目含笑:“尚可?”
  杜衡杜若真心实意地点了点头。
  其实并不仅仅只是尚可,更是……恍若仙子。
  萧昱溶派点春来递了口信儿,道是下了马车后站在原处逛一逛,他自来寻她。顾簪云便依言在下了马车后转去了一旁的小摊。
  摊上卖的自然是花灯。莲灯、美人图灯、走马灯,甚至还有小兔子小鸟儿一类的鸟禽灯。这家的灯做得不如往年在顾府过元宵时做的精致,却也别有一番民间质朴的趣味。
  “顾九妹妹!”
  听到萧昱溶的声音的时候,顾簪云正好拿起一盏花灯细细端详。听到似乎有人喊她,顾簪云便回过头去寻声音的来处。
  上元节,街市中,盏盏花灯团团簇簇,热闹得紧。小摊前清雅却也娇美的少女提着花灯疑惑地转头回望,眼中倒映着的不仅仅是夜色星河,还有比星河更为明亮的灯火璀璨。而渐渐地,那双清澈又明亮的杏眼里就映出了他的身影。
  萧昱溶的呼吸都不由得为之一滞。
  他顿了顿,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含笑低眉看她:“怎么?喜欢这盏花灯?”
  顾簪云微微点了个头,摊前的小贩瞅准时机就开始推销:“公子和姑娘是一对儿?娃娃亲?当真是一双璧人!”
  “不是……”顾簪云的耳垂一下子变得通红,她慌忙开口想要解释,身边的萧昱溶却比她更快地应了下来,笑吟吟地道:“是啊。”
  小贩立刻就得意了起来,他的眼光果然数十年如一日地准!边想着他边接着滔滔不绝,硬生生地堵住了顾簪云刚刚要出口的话:“这盏花灯啊特别好!你看看这兔子耳朵!白的!看看这眼珠子!居然不是红的!看看这嘴!可爱极了的!这只黑眼珠三瓣嘴兔子,那可是最受姑娘家喜欢了!您买它给心上人准不会错!我老李在这儿保证,买了我的花灯,日后一定成亲!”
  顾簪云:“……”
  这边她还试图挣扎一下:“不是……”然而那厢萧昱溶已经爽快地喊来点春把钱付了:“好,那就买一只!点春付钱!”
  顾簪云:“……”
  她一脸纠结地提着兔子灯和萧昱溶逛灯市。萧昱溶侧过头,就看到她那副模样,不由失笑:“我就是随口应应那小贩,不然解释起来更加麻烦。”
  这是真的,但只是借口。
  萧昱溶心想。
  他只是希望……起码有那么一瞬间,她在别人眼中,是他的人。
  顾簪云想了想,这倒也是,便信以为真,面上表情舒缓不少。
  萧昱溶轻轻舒了口气,开始指着附近的景致给她看:“那盏美人灯画的是永康年间的京都五美,这些典故相必你也知道……听说江州风俗,上面那盏莲灯是放水里的,那盏是提在手上的,待会儿我们去放一盏吧……还可以放孔明灯,不过这两个都放的话回府可能不大来得及,那只能选一个了。对了,那边是舞龙舞狮的,很是热闹,还有那里,是猜灯谜的,元元你可要去这些地方?”
  顾簪云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了另一处,眼睛比往常更亮了几分,语气中也满是雀跃:“那边有卖汤圆的小摊子!”
  萧昱溶失笑。
  他竟然忘了,在元元眼里,佳肴美食才是最为重要的。
  “我们先去吃汤圆!再去放莲灯!孔明灯就明年再来吧!”
  “好。”萧昱溶笑吟吟地应下。
  反正她开心就好了。
  见他们过来,摊主忙问:“二位客官可要吃点什么?我们这儿的汤圆甜口咸口的都有,若是都想吃,还有一份‘九珍汤圆’,里头有九种不同口味的,包您满意!”
  “给我来一碗九珍汤圆。”顾簪云没有一丝犹豫,萧昱溶便也笑道:“我和她一样。”
  摊主点点头,手下开始忙活:“好嘞!您二位坐好!汤圆一会儿就上!”
  顾簪云和萧昱溶便寻了个位置坐下,不过片刻,两碗汤圆就上了桌。
  芝麻馅、红豆沙馅、芝麻花生碎馅、核桃仁馅、枣泥馅、白糖馅、黄桂馅、鲜肉馅、果仁馅,九种味道种种皆不相似,却是种种都十分美味。店家巧思,用的碗是特制的,中间有一个仿佛太极图中黑白处的分界线一样的弧形凸起,正正好儿将甜咸汤圆分到两边去,免得串了味。
  顾簪云吃到的第一个是芝麻花生碎馅儿的,软糯的糯米粉柔软而富有弹性,稍一用力就能咬破,带着芝麻和花生香甜的汤汁顺着口子流入口中,一点脆而香的花生碎更是点睛之笔。
  萧昱溶其实不大喜欢吃汤圆。但是看到顾簪云一脸满足的模样,往常吃着不太喜欢的汤圆竟然也香甜可口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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