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洛焱点头,赞同族长提议。
先不论鲛族过来为何,总归不会是好事,若真交战,海精兵力尚不足以对抗两海鲛族,当务之急是规避冲突,将大家护好再从长计议。
两人随即命士兵们将大家召集起来,去往海底的暗洞暂避。
谁知,当大家刚要出发,鲛族已经来到归墟,如族长所担忧的,鲛族此番就是来寻仇!
东海鲛族由太子,也是如今的族长——岐镇领头,西海鲛族则由失踪几万年的族长蔚淮清带领。一个为报父仇,一个为报族人及女儿之仇。
听闻老祖不在归墟,他们二话不说,手握兵器冲杀而来,将这仇直接安在了海精族的头上。
海精纵然有三千多族人,可鲛族共率领近两千士兵,加之凶残的百头虎鲨,正面对抗,海精必会面临被屠族的危险。眼下不得不突出重围,将族人护送到海底暗洞。
慎重忖量后,大将军和族长遂带一百多将士冲入海中,围成长形阵线,以命为海精族博得逃离时间。
当长老们和桀云护送大家逃入暗洞后,数日不敢出,唯恐鲛族巡游在附近。
即便洛澄想出去一探究竟,更期盼父亲尚且活着,却被桀云阻挡。眼下情况不明,若是贸然出去,不小心暴露大家藏匿之处,届时全族都得面临灭顶之灾。
听完大长老陈述,老祖面色越发沉寒,眸底更是杀意迸裂杀意。
西海鲛族族长......缩头乌龟一般躲藏数万年,竟胆敢现身带兵杀来归墟!
楠艾自然也听到了西海鲛族的族长,正是老祖费尽心思要找的最后一位分食女娃之人。
她贴站老祖身侧,轻轻握住他身侧的手,抬头道:“我会陪你去。”
老祖垂眸定了她一眼,凝重的眉宇稍稍舒展些,什么也没说,将她纤纤小手反裹在自己掌心。
“我们要为大将军和族长报仇!”大长老洛滨出声高喊,沙哑的声音掩不住其愤怒和决意。
大家纷纷附和:“为大将军和族长报仇!为死去的族人报仇!”
洞窟内一时士气高涨,喊声如雷,轰轰震耳。
***
大家出来暗洞后,便着手于寻找牺牲的同伴尸首,将其好好安葬。
大将军和族长的尸首两日后在外海寻到,却是残缺不堪,生前定遭遇非人对待。如此,大家欲复仇的情绪日渐强烈。
在大将军和族长安葬当日,海精们纷纷跪下,请命老祖助大家报仇。
老祖寂然看着前方的墓碑,清冷的月色在他眼中铺开一片寒凉。
他默了许久,在大家期盼的目光中,沉色未言。
楠艾明白,便低声与他说:“老祖先回归墟殿吧,待这里处理完毕,我再回去。”
老祖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转身甚也未说。
众人一时不解,面面相觑,又沮丧万分:老祖不愿帮大家吗?
楠艾岂不懂老祖在想些什么,他定是心生愧意,自己与鲛族的恩怨牵扯到了海精身上。这仇他断然会报,只是一时间心中万千,不是滋味,便什么也不想说吧。
楠艾安抚大家情绪:“老祖不会让死去的族人白白牺牲,他只是心情沉重,不愿多言。”
楠艾是老祖之妻,得到她的承诺,众人安了心,纷纷磕头感激。
楠艾哪里敢受这等大礼,忙喊大家起身。
她着然也有些内疚,毕竟当初是她亲手杀了几百西海鲛族,鲛族公主的尾巴也是她割断的。寻仇的将怒火波及海精身上,这是她没料到的,尤其事隔千多年。
***
因山谷的木屋被毁坏,老祖同楠艾这几日便暂且住回了归墟殿原先的屋中。
待葬礼结束,楠艾便自行回屋。
乘着清幽幽的月色,她独自走在山林间,心事重重,徐徐漫步。
忽而,前方树下立着一道黑色高大的身影。老祖并未回屋吗?
楠艾三两步跑去:“老祖!”
老祖回过身,面容隐在树影下,瞧不清。
楠艾跑至他身前,见他面色仍是沉得很,同这暗夜下的林里暮色一般。
“老祖莫要再愧疚。此事是鲛族借机行杀戮之事,并非你所愿。老祖何时去东海西海,我随你前去。”
老祖默然看了看她,伸手触在她额头,并未开口。
楠艾不知其意,却也没动,唤了声:“老祖?”
倏然间,老祖指尖快速结印,一刹打入她额间。
楠艾懵了一瞬,捂着额头不解地看向他。
正疑惑,额头突然一阵灼痛,楠艾低头嘶了一声,紧接着体内好似有火苗飞撺,燎烧得难受。
“痛吗?”身前的老祖竟发出笑声:“待会儿可会更痛,烧身灼心般的痛。”
楠艾霎时愣住,这声音......不对!
她猛一抬头,只见面前老祖勾着唇,笑意阴冷发怵。
楠艾双目骤然一缩,这不是老祖!
第八十一章
楠艾飞身一个纵跃,跳出数丈远,饮血剑已握在手,忍着体内越发难受的灼烧感,咬牙喝问:“你是谁!”
只见‘老祖’身形一晃,面容变幻,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正是暗地潜踪于归墟而伺机下手的帝纪,不过如今是西海鲛族族长蔚淮清的躯体。
楠艾未见过蔚淮清,冷冷瞪去,再问:“是谁!”
他笑:“我的声音,你可还记得?”
楠艾一愣,惊道:“帝纪?”
可帝纪不是被老祖杀了吗?!怎会突然出现此地?又是这般未曾见过的模样?
可她尚来不及琢磨,燃筋噬骨般的剧痛遍达百骸,痛得她浑身一颤,脚下虚软跪了下来。
楠艾以剑抵在地面,撑住身子,可体内就像有一团火在烧,且越发熊烈,仿佛置身火海之中,烧肌灼骨。
“你对我做了什么......”楠艾只觉神思越发迷蒙不清,好似飘飘荡荡在云端。
帝纪朝她走去,蹲下来,钳住她下颌,眼中阴鸷尽显:“灼魂蚀魄,不消多久,你就只剩个空荡荡的躯壳,他永生永世看着你的肉.身,却求不得。如此滋味,痛不欲生!”
楠艾听言骇然失色,灼魂蚀魄,只剩躯壳......
她惊悸地瞪着张狂大笑的帝纪,心底生出难以言状的恐惧。
她不能死!不能变成一副躯壳,她与老祖好不容易携手,才走过很短的路,他们还有长久岁月......
楠艾咬牙怒吼一声,蓄力猛地举剑砍向他。帝纪下意识松开她下颌,身形闪躲。
楠艾顾不得疼痛,脚下生云赶忙逃走。老祖兴许有办法帮她解了这诡异的法术,得赶紧回去。
“呵呵!”帝纪看着半空的她,冷讥:“以为这次能轻易放你走吗?”
他掌中聚力,朝她背影即刻打去。掌风凌厉,破木穿林直袭楠艾后背。
“丫头!!”
惊喊声乍然响起,随之而来是一阵呼啸的风声,只见一根粗壮的树枝急速撺伸,眨眼裹住楠艾腰身,将她拽了过去。
楠艾只觉眼花般闪过林景,猝然撞入一人怀中。那人手中生木,待扶稳她后,她腰间缠着的树枝顿时收回掌心。
楠艾喘着气抬头看向来人,视线却越发模糊,只匆匆掠过一双.峰扬入鬓的长眉,便瘫软在他怀中。
灼蚀魂魄实在痛极了,她愈渐昏沉。
男子来不及与她解释,一手抱着她,一手施法。
只见前方松柏棵棵陡然暴长,树枝迅速延伸,根茎突地拔地而起。繁枝错根密密麻麻,眨眼将帝纪围困在山林间。
以他法力困不住太久,他连忙腾空飞起,急速飞向归墟殿。
待帝纪破林而出,两人早已不见踪迹。
他怒目眺望空茫远处,忽而得意冷笑:即便拂墨想救,也是力不从心了吧!
***
半空中,看着怀中之人颤抖身子,阖眼昏昏沉沉。他忙拍她脸:“丫头,莫要睡!”
这一碰,才发现她脸上全是冷汗,肌肤凉得像浸了冰水般。
楠艾恍惚地睁开眼,视线模糊,迷蒙中看着他的方位,呢喃道:“爷爷......”
她认出他了,喊她丫头的,只有楠树爷爷,她却没力气说太多的话。
楠树只得不断拍她,不知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下意识怕她睡过去。
“爷爷,我有话同你说,你、你帮我转告老祖......”楠艾痛得牙齿打颤,努力维持溃散不堪的神智,断断续续喘道:“帝纪还活着......他如今的面容身形是另一个人,那人身上有海水味,我猜、猜测是鲛族。还有,那人的右眼尾有一颗红痣。”
因归墟傍晚有海风吹拂,山林间会弥漫海水的淡淡咸味。
但那人身上的海水味不同,她刚开始见到他时,因为面容是老祖,她并未留意到异常。当他显露身形靠近她,她才嗅出区别,鲛族身上的海水味有些腥,同山林的清新迥然不同。
楠树听得她这番像交代后话般的口吻,吓得不轻,一边催力飞去,一边说道:“你自己同老祖说吧!听爷爷的话,别睡。”
楠艾已涣散得闭上了眼,口中呢喃:“好痛,灼蚀魂魄太痛了,我就睡会儿......”
待楠树抱着楠艾飞至归墟殿老祖的楼房内,方入大堂,他急切高喊:“老祖!快救救丫头!”
话音刚落,二楼书房房门霎时被劲力冲开,黑影如风,眨眼闪至他们身旁。
老祖见到楠树怀中惨白一张脸,虚弱的楠艾,一口气猛地滞在嗓子眼。
他忙接过来,将她抱在怀里:“怎么回事!”因担忧不自觉声音怒厉许多。
方才葬礼之时还好好的。
老祖抱起楠艾直接飞至三楼寝屋,将她放在床榻,仔仔细细检查她脉象和身体状况。
楠树跟上楼,站在旁边,将自己所见以及楠艾交代的话一五一十说明。最后补充一句:“她迷迷糊糊说什么灼蚀魂魄很痛苦。”
“帝纪?!”
老祖震惊不已,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帝纪明明在他手中尸骨化尽,连血液都化透个彻底,怎还活着?
鲛族之人,眼梢红痣?
他默然思索,猛地想到一个人——西海原鲛族族长蔚淮清。
如若楠艾没有看错,那人定是蔚淮清,细思下来,率领西海鲛族攻入归墟的并不是蔚淮清,而是帝纪!
恐怕,东海鲛族也是他挑唆而来的!
若是帝纪的法术,灼蚀魂魄......
老祖猛地抽了两口凉气,楠艾脉象渐渐消失,心跳越来越缓,这是灼魂蚀魄术!
乃帝纪曾为处置上古时期南方天界关押的罪犯而创立的法术,此法术曾被炎帝批判过于凶残,劝帝纪莫要再使用,他却并未采纳,依旧我行我素。
听当今天帝曾说,炎帝羽化归天后,帝纪合并南北天界成为天帝,反对者皆被他用灼魂蚀魄术封入天牢。
最终因其暴虐的统领,仙者多有反对之声,而后在四方神帝的威迫之下,帝纪卸下天帝之位,传于昱颢,即为当今天帝。
老祖沉声道:“你先出去。”
楠树不敢迟疑,赶忙退离至屋外。
待门关上,老祖直接掌力震碎楠艾衣物,袖风一扫,玉肌毕露。
他双手结印,神力化做莹白雾丝从他指尖涌出,缓缓汇入她额心。
雾丝游走于她骨血筋脉,遍探于四肢百骸。
炎帝说过,此术乃结成法印打入对方体内,若要解除,就得找到游窜在体内的法印,强行拔除体内。若晚一步,魂魄就会被法印灼蚀殆尽。
眼下不知她魂魄被灼蚀了多少,只得尽力挽救。
老祖压制住焦躁不安的心绪,耐心地寻找法印,片刻,终在她丹田周围寻到,他刻不容缓,雾丝裹住法印,迅速从她体内抽离出来。
法印一离体,瞬间就被雾丝化为灰烬。
应当没事了,老祖如是想。再探查她脉象,这一探,吓得他面色刷白,心跳慌漏数拍......
方才脉象虽微弱,但起码能感应到。可现在,任凭他如何探查,脉象消失,完全找不到。
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老祖只觉眼前阵阵发黑,第一次慌怕极了。他忙将她抱在怀里,惊觉她身子冰凉得不同寻常。
老祖将衣裳幻雾,包裹住她身子,紧紧搂在身前,一边抚摸她脸颊,想暖和她冰凉的脸颊,一边轻声唤着:“小艾草,醒醒,别睡了好吗?快睁开眼,嗯?”
楠艾一动未动。
老祖抖着一颗心,忽想到神珠,神珠乃创世神物,兴许可以复生魂魄!
老祖未敢犹豫,忙施法从心口导出神珠的神力,缓缓引入楠艾丹田,遍布全身。
良久,除了每次引入神力会感觉她身子一瞬的温暖,脉象和心跳没有半点动静,渐渐她身子又是一片冰凉。
而神珠的神力太强,若不慎微,会将楠艾肉身给彻底撕裂,他冒不得险。
老祖手臂颓然落下,茫然不知所措。
“小艾草!”他喊道,声音不自禁大了些,发颤的尾音泄出他的慌怕。
他不停轻拍她脸,又抚摸她发顶,一声声呼唤她。到最后,连“楠艾”都喊了出来。可她半点回应也未给予,眼皮也丝毫未颤动,像是沉沉睡去,再也醒不来......
“别吓我......”老祖额头抵在她额间,不安的情绪如狂风涌浪,席卷而来,双臂不由自主地怯颤。
他吻在她额头、眼前、鼻端,又亲了亲她脸颊,双唇,到处都是冷冰冰,彻骨透心的凉意。
“我禁不住你这般调皮地逗弄。求你......醒来吧!是我不对,我不该留你单独回来,是我的错!你醒来骂我可好?你是生气所以不愿醒来吗?”
愧疚如荆棘在他心头疯长,将他的心勒得鲜血淋漓。他为何掉以轻心?为何这般笃定帝纪已死?为何不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陪她一道回来!
老祖自责不断,低头埋在她脖颈,现在想这些已无济于事,他怎会预料帝纪竟然还活着?且潜踪隐于归墟内。
他发狠地闻着她颈边,淡淡清香的艾草味已经消失,再闻不到......
他方才其实就知道,脉象消失,心脏停跳,魂魄已被灼蚀殆尽,回天乏术。
她已不在了......
可他偏不敢信,自欺欺人,觉得这事太荒谬,明明一个多时辰前还好好的,怎就突然一动不动了。
老祖闷在她发间,哽咽难抑:“小艾草,你承诺的事,一件都没好好履行啊!你不是想去魔界看看吗?我本想处理完鲛族的事就带你去的。你还说想尝遍人界美酒佳酿,虽说你总贪杯宿醉,可我也想满足你的心愿。”
任凭他如何埋怨,回应他的只有沉寂。
他依然没终止,说道:“还有你唱的十梳歌,却不对我负责吗?”
老祖一顿,清了清喉间酸楚,回想那一字一句。仿佛那夜她婉转悠扬的颂吟似就在他耳边,轻声响起,缭绕未散,清晰依旧。
可她承诺的不离不弃,白头到老,却没信守诺言......
心口仿佛被刀一道道割着,痛得他呼吸越乱,喉咙被泪水的酸涩腐蚀得难受,他再难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