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的额前还系了玄黑抹额,抹额的中间嵌着用贝类雕琢好的圆型图腾,衬得他碧色的双眸又深遂了许多。
狗男人嘛,穿得也自是人模狗样的,看着还算赏心悦目。
孙权的衣服就没重样过,一天换一身。
“妾身见过主公,主公昨夜睡得可还好?”步遥硬扯出了一丝甜美的假笑,向孙权问着安。
孙权上下打量了一番步遥,开口命道:“伸手。”
步遥瑟缩着伸出了小手,孙权又道:“掌心朝上。”
步遥依言翻转了手背,将掌心冲上,她自是不明孙权到底要做什么。
不会是要打她手板吧……
莫非是昨夜她强吻一事败漏了?被孙翊告发了?
步遥有些发慌,忙闭上了双目,却觉手心微凉,并没有预想之中的痛感传来。
她慢慢睁开了双目,手心处,正放着她的黄玉发环。
原来它在孙权的手里,步遥欣喜道:“多谢主公。”
孙权只觉那发环的成色和质地都太过粗糙,他就没见步遥穿过什么好衣服,也从未见她佩过任何发饰。
只单单是一发环,便能让她笑得如此开心。看来回去后,得命工匠选几块好的玉料,为她打几件贵重首饰。
想到这里,孙权微抿了下唇,又道:“回富春后,把这个扔了。”
“为何要扔?”步遥不解地问。
“孤要你扔就扔!”
见孙权又是一副凶巴巴的嘴脸,步遥暗骂暴殄天物,嘴上却怯声答道:“妾身回去就扔…”
*
丹阳远郊,秋风飒爽。
孙翊骑在骏马上,迎着巳时的日光,微眯着眼睛,打量着熟练挽缰的步遥。
汉人女子很少有这么小就会骑马的,他小妹孙尚香是个例外,一般擅骑射的,都是胡人女子。
步遥虽然美貌,但却是典型的汉家美女,而且看着娇小又柔弱,风一吹就要倒似的。
孙翊又想起了昨夜步遥令人惊异的行为,越想他越觉得不可思议。
兄长之妾,是被什么邪物附体了吗?
“叔弼。”
孙权突然唤了他的表字,孙翊回过神来。
秋风将孙权抹额的系带吹起,他冷白的面容上染上了几丝肃杀之意。
隔着飒飒的风声,孙翊沙哑着声音道:“兄长怎么将小嫂嫂带过来了,这狩猎之地,可不是女人应待之处。”
地上细小的沙粒被风吹起,打着旋儿,马有些受惊,孙权一边勒马,一边道:“孤今日要带她看看工匠们新制的射虎车。”
步遥对射虎车,还是存着几分好奇的。
她知道三国的连弩和木牛流马,都是机关精密的高端军械,看来这射虎车,也是个牛掰的大件。
“弟也很好奇,这射虎车究竟是何模样?”孙翊回道。
见孙权的面上露出了装13的笑容,甩了下马鞭,步遥紧跟其后。
她在前方不远处,看到了孙伏和几个脸熟的侍卫,还有一个穿着盔甲,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男子。
那男子的身形看着很熟悉,步遥仔细辨认了一番,竟是张世。
孙伏在张世耳侧絮絮叨叨地讲着什么,张世身上的盔甲沉重,只愣怔在地,一动不动。
步遥这才看清了那射虎车长得是何模样。
原来就是在车辇上,装个铁笼子,前面再拴匹马。
只不过那铁笼子的空隙大了些而已……
孙伏还在张世的耳侧讲个不停,隔着沉重的盔甲,都能觉出张世的不耐。张世又不会说话,无声抗议的方式是骑上了马,拿起了马鞭。
“步练师,你看孤的射虎车如何?”孙权的神色有些得意。
步遥转首看向了孙权立体精致的侧颜,暗道这射虎车还真是…
真是没法夸……
“怎么不回话?”孙权有些不悦,复问道。
“挺…挺好的,主公的射虎车…真好。”饶是步遥的演技高,对着这辆破车,也夸不出个花来。
“你觉得此车不好?”孙权听罢,下马走至了步遥的身前,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妾身没有…”
孙权冷哼了一声,拽着步遥走至了射虎车前,命道:“跟孤一起进去。”
“主公…”
步遥自是推脱不得,被孙权硬塞到了铁笼里。
入笼后,步遥差点没站稳,她扶了下笼杆,却觉得手感有些不对。
她摸的这处,空空的,密度一点都不紧实。
这个世界的铁价虽然不低,但孙权是负担得起的,是工匠偷工减料了吗?
第22章 虎啸
这铁笼不大对劲。
步遥下意识地又摸了摸旁的笼栏,她抿了下唇,这个倒是没有异样。
当她想再一次摸摸别的笼栏时,孙权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不解地问道:“你摸它们做甚?”
秋风将步遥高束的乌发吹起,她微挣着孙权对她的桎梏。
或许是她多想了吧,可能就是工匠偷工减料了。
“妾身…妾身对这笼栏很是好奇。”步遥解释道。
孙权见她美眸闪躲,松开了她的手腕,不过心里却生了疑虑。
一个柔弱的深闺少女,是不会有那般的神色的,步遥刚刚的神情,孙权都看在眼里。
除了母亲吴氏,孙权从未看过旁的女子,有过这样审慎而又理智的神色。
秋风萧瑟。
侍从将沉重的锁链扣好,将笼门又仔细地检查了一番。
步遥虽未直视孙权,但也能觉出,他仍在紧紧地盯视自己。
她被他看得简直是要炸毛。
“兄长,这就是你从富春带过来的射虎车?”
孙翊的话语,打破了步遥和孙权之间的僵局。
听罢孙翊所说之言,孙权心中有些憋闷。孙翊一向玩世不恭,这话自是有着微讽之意。
怎么都看不上这射虎车?
好吧,其实他也看不上。
若不是因着张昭的一番劝谏,他才不会像个困兽一样,在笼子里打猎。
“孤今日便坐在此车中猎虎,看看是三弟你先猎到虎,还是孤先猎到虎。”
说着,孙权将身后的虎贾弓抽了出来,虚拉了拉弓弦。
许久未狩猎的他,动作略有生疏,不过这一挽弓,却让孙权找回了久违的激越之情。
孙翊举起右手,摩挲着手腕处革制的护腕,又道:“弟前些时日派人打探过,这山中可循的猛虎,不下五只。既然兄长要与弟比试,那弟便先行一步了。”
孙权刚欲开口回话,孙翊便扬了扬马鞭,带着身后的侍卫往林深处奔去。
见孙权的面色不大好看,步遥强自抑住了想笑的**。
人家孙翊好生快意,说走就走,你孙权偏得要坐这射虎车,动都动不得。
步遥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嘴角微微抽搐着。
“步练师,你笑甚?”孙权阴了阴脸,放下了弓箭。
步遥立马敛住了笑容,孙权瞪了她一眼后,便沉着声音命张世驾马。
车辇的两个巨型木轮碾轧在石地上,沙沙作响。
射虎车的前后左右,俱被孙伏安插上了手持着长矛的精壮侍卫,那些侍卫乘着骏马,也都如张世一般,穿着厚重的铠甲。
一行人将射虎车护得严严实实的,步遥坐在摇摇晃晃的射虎车里,暗叹孙权打个猎还真是兴师动众。
这些侍卫直接导致了张世骑马的速度提不上去,孙权见状,心中更为憋闷。
孙权肯乘这射虎车,有一重要的原因,那便是隔着笼子,他能近距离地接触老虎,而且还不用担心老虎会伤到他。
被一群侍卫围着,光用箭在这笼中射虎,还有个什么意思?
他扬着声音命道:“都给孤让开。”
为首的侍卫勒转了马头,恭敬道:“主公…野虎性猛,为防不测还是让小的们在旁守着罢。”
步遥听后神色微变。
孙权这个不要命的又开始作死了。
她刚刚就应该装肚子疼,打死也不能和孙权上这辆破车。
步遥正懊悔着,孙权的眸色冷了几分,又道:“张世,你把这些人甩开,往南面奔去。”
张世闻言,猛抽了几下马腹,他身上的盔甲虽然沉重,但却丝毫不影响他高超的驾马之技。
一旁的侍卫见状,忙骑到了张世的马前,用长矛拄着地,欲要拦住张世。
张世毫不迟疑地就从身后抽出了一剑,一手勒着马,一手挥着长剑,那几个侍卫竟都抵不过张世的招式。
矛剑铮铮地碰撞着,步遥看得是心惊胆战。
猎虎车随着马的加快,摇晃地厉害,孙权拽住了险些摔倒的步遥,又对张世喊道:“再快点!”
张世闻言,又加快了骑马的速度。
车子越来越颠簸,步遥的身子被晃得发麻。
张世很快便甩开侍卫一大段距离,眼见着射虎车消失在远方,为首的侍卫放慢了骑行的速度,直至停下。
紧随其后的一微胖侍卫问道:“怎么不追了?”
“就是追上去了,主公也会怨怪我们,又何必呢?回去向孙管事复个命也就罢了。”
“可是…”
“有那铁笼护着,又伤不到主公。”为首的侍卫又道。
微胖侍卫觉得他所说有理,便也不再辩驳。
*
步遥强忍着不适,垂首抱膝坐在了笼内中央。
不远的草丛中传出了窸窣的声响,步遥抬首环视了一圈,眼前之景让她的双眼倏然睁大,背脊发凉。
车辇不远处的草丛内,钻出了一只野虎。
那野虎许是不明状况,一时还不敢靠近射虎车,只在不远处盘旋着。
野虎的毛色鲜亮绮丽,白额下,那双琥珀般的炯目正泛着阴森的杀气。
步遥这一刻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虎视眈眈,连车辇前一贯淡定的张世,都紧握住了剑柄。
“主公…”步遥下意识地唤着孙权。
孙权低首看了一眼身侧的步遥,面上却是难掩的兴奋,他将一个锦袋递与了步遥,袋中放置着许多石块和一木制弹弓。
步遥颤抖着小手,迟疑了片刻,还是接过了那锦袋。
孙权嘴角微扬,开口道:“这个给你,若是你能用石块击中此虎,孤就那野虎的皮剥下来,将它赏给你。”
大哥,她不想要这虎皮好不好…
步遥当然清楚,孙权存的那点心思。
他是想让她拿着弹弓,用石块去击中老虎,石块虽伤不太到野虎,但那不轻的痛感足以激出老虎的野性和兽性。
被击中的野虎定会猛扑上来。
她才不作这个死,她是真的怕那只老虎。
“妾身…射不中。”步遥推拒道。
孙权见她面色惨白,也不欲再强迫她,从她手中夺过了弹弓,又道:“隔着铁笼,你怕甚?”
步遥没有言语,将脑袋又埋在了膝间,娇小的身子瑟瑟发抖。
见她实在是怕得紧,孙权无奈道:“虎过来时,你若是怕,就躲在孤的身后。”
说罢,他对着笼中的空隙,瞄准了那野虎的额首。
石块“嗖”的一声飞出,一击即中。
野虎被射中后,张开了血盆大口,咆哮了一声,但也只是走动了几步,并未靠近车辇。
那虎啸之声,震彻山林,引得步遥又是阵阵颤栗。
见那野虎仍不靠近,孙权又拿起了弹弓,连发数石。
步遥正欲求孙权停下,那野虎终于被激怒,连啸了数声,猛地向孙权的方向扑来…
第23章 赏你虎皮
张世见猛虎扑至,慌忙挥剑下马,却被孙权勒令在原地待命。
步遥吓得又往后退了退,孙权却又往前走了几步,正欲用弹弓再激一激野虎,却被马匹凄厉的嘶鸣声打断。
张世的马早已受了惊,见老虎扑了过来,更是吓得颈脖后仰,前蹄上抬。
那惊马的双眼也瞪得极大,眼见着马就要不顾一切地奔腾起来,步遥惊呼出声,张世则快速地跑至马前,勒住了缰绳。
可受惊的马哪还顾得上主人的命令,张世这时又不能用剑去砍马,马若是倒地,孙权的射虎车也会随之翻覆。
张世不会说话,使尽全力地制着马,急的喉里直冒“呼噜呼噜”的声音。
眼见着就要制不住那惊马,孙权一时也难以决策。
步遥见射虎车随着惊马的失蹄而晃荡着,急声冲张世喊道:“张世,你快把马匹和车辇之间的绳索砍断。”
张世恍然大悟,他怎么就没想到呢?听罢步遥所言,张世毫不犹豫地就用长剑割砍着绳索。
孙权侧首看了一眼步遥,心中的疑虑再一次深重。
野虎却早就对那乱叫的惊马感到不耐,它怒张着巨嘴,露出了尖喙的獠牙,愤怒地又咆哮了数声。
它将攻击对象从笼中的孙权转向了张世和惊马。
张世割断绳索后,惊马立刻扬起了前蹄。它正欲奔腾时,野虎猛地扑向了它,并狠咬住了它的侧颈,獠牙深深地钩入了皮肉中。
鲜红的血液汩汩而出,惊马痛苦倒地,嘶鸣声更凄厉了几分。偏生野虎还不肯放过它,又凶猛地撕咬了它好几口。
惊马血流而亡。
步遥见到眼前之景,骇然地站了起来。
孙权拿出了箭羽,欲要趁机射虎。
这时,老虎放弃了撕咬马匹,再一次将目标转向了孙权。
孙权毫无惧色,挽弓的力道变都未变,闭着一目,不断调整着射击的方向。
野虎似是也在盘算着敌人的力量,又低吼了几声,不敢轻举妄动,只在车旁不断地走动着。
“嗖”的一声,孙权射中了野虎的侧脊,引得野虎又是一阵嘶吼。
野虎彻底被激怒,终于扑向了铁笼,孙权又连发数箭,但那野虎地皮肉紧实得狠,还是扑了过来。
孙权和步遥所在的铁笼,竟经不住一只伤虎地扑袭,突然向后倾倒。
完了,这回不摔个半死,也要摔个半残了。
步遥忙用手护住了后脑。
别的地方都可以摔,脑袋摔坏了绝对不行,这要是摔碰到铁栏上,她的小脑袋八成就废了。
伴随着铁笼哐当的倒地声,步遥一直紧闭着双目,可身上却并没有预想的痛感。
孙权竟然护住了她!
他用自己的身体,垫在了她的身下……
孙权磕得不轻,吃痛地闷哼了一声,手中的虎贾弓也握不住,滑至了一侧。
半晌都起不来身。
张世在那伤虎身后,用剑又狠刺了数下,伤虎终于丧失了气力,奄奄一息地倒在了地上。
“主公…您怎么样了?”步遥忙从孙权的身上爬了起来,慌忙地查看着他的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