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点首, 道:“自当如此!
他见弘昼把蒙毅气的不行了,却还得忍着笑,又怕二人吵起来,忙道:“一切自有章程, 按军中章程来既可!”
蒙毅应了声是,偏弘昼还要说呢,道:“蒙将军啊,你这眼神真不行,你不能识人啊,项羽虽为英雄, 不过, 你却看走了眼了……”
“怎么走眼?!”蒙毅冷哼道:“愿请指教!”
“我说的是那刘邦, 才是真人才, 你以后才是真的要盯着点他……”弘昼道。
蒙毅却翻了个白眼,怪不得觉得这弘昼有点熟呢,自见了刘邦的圆滑, 他终于明白了,这二人,都有点流氓的特性,相似。
防着点他?!他认为这只是弘昼夸自己的一种形式,一时也不放在心上。
扶苏听了,却若有所思。
弘昼见蒙毅不以为然,便道:“有一种仁德就叫类似扶苏的大仁大义,小心些吧。项羽虽猛如虎,然其勇与势可见,便可防。有一种无形的,才是致命的……”
蒙毅没理会他。哼了一声,领命出去了。
弘昼啧了一声,对扶苏道:“这人,不懂!”
所以说武将虽懂政治,却未必全懂政治,在识人上,还是差了一筹。
扶苏对刘邦也没接触过,并不了解,便道:“有何说法?!”
“这个人,化敌为友的能力十分强,而且能够顺理人心,看着是流氓了些,却有些独特的魅力,有点不一样。”弘昼道:“就是与正道不太同,但他同样在正统上,若能领袖众人,可要小心。”
扶苏道:“莫非……”
扶苏也并非是真的不知道,哪怕没见过史书,见弘昼这样说,也猜到了。
弘昼点头,笑道:“杀了倒是能一了百了,只是我却知道有始皇和你在,这样的人,小心些用,能压制得住,不用才是真浪费人才,可惜了。”
扶苏笑道:“非我自信,既皇父与我皆在,他之羽翼,绝不可能再成,便是再有魅力,也成了大气侯了。”
“正是此理,”弘昼竖起大拇指道:“大气!这才是始皇之太子,气度超凡,绝不是量小之辈。扶苏啊,将来你必有大成就!”
这样的胸怀,这样的自信,这样的从容,将来是另一个始皇。
扶苏笑道:“那我小心些用他便是。他既有如此手腕,去为外交,最合适不过,匈奴还需安抚几年,此人处理此事,可妥?!”
“最妥,他可是忽悠人的高手,”弘昼笑道:“他与项羽一文一武,匈奴事不难。而且这两个人不乍对付,以后也能相互制衡,这样才有意思呢。”
希望以后刘邦送钱送女人的给匈奴,别被项羽打死,他脾气可硬,大抵以为刘邦是怯匈奴而不敢战,这个爆脾气,只恐刘邦也瞅不了他一眼,他麻痹匈奴的心意,只恐这个人也理解不了。
所以别指望这两个人能理解对方,相处的好了。谁能看得上谁啊?!
“这个人,将来比李斯更好用,”弘昼笑道:“但同样的,格局也很高,只你要拿捏好了,用好了,他能帮你解决很多的事情。扶苏,我说一句实话,你别生气。”
“你说。”扶苏道。
“你这个人太正,而他又太邪,但治天下,是需要亦正亦邪的,他正好补你短处,所以他的手腕有时候不那么的让你看得上眼,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弘昼真心实意的道。
“我明白。”扶苏道:“四叔也教了我很多,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我懂。”
“这样才好,这个人既不好拿捏,但也好拿捏。李斯嫉才,以后难免与他来来往往的较劲,你也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危及社稷,你就也让他们两个你来我往才好呢,”弘昼笑道:“大秦以后一定很热闹。说实话,这个人吧,若为臣子,一般正统出身的人,是真的怕是看不上他。”
扶苏都认真的听着,道:“弘昼继续说,我听着。”
“打个比方吧,大秦以正以强得天下,也是如此治天下的,外交上,却得软乎,中正模糊才好,就需要这样的人来中和,更好,大秦真的太刚了,刚过易折啊,其实……”弘昼道:“比如说匈奴这个事吧,始皇叔叔肯定是想现在打的,但是财力民力都不允许,就得包容匈奴几年,或者说是容忍几年也半点不夸张。而他肯定要来侵边,打来打去的,也还是耗费人力军力民力财力。而刘邦若是上折子说多送点好处给匈奴,你得同意,这个方法,是软一时的骨头,可是有用!有用的法子,就是好法子!能让秦集中精力养几年,再一举而歼了,当然了,送多少也有讲究,既不能让匈奴壮大,又不饿死人,就吊着……”
扶苏若有所思,背着手起了身,来回徘徊着。
弘昼看着他,觉得扶苏真是什么都好,听人意见,也从不打断人的话,并不刚愎。这个性格,真的比他四哥还要强。
说实话,他四哥有时候扭起来,真的挺自负自大的,远不如扶苏虽高居在上位,却依旧能听得见别人的意见。
“再说了,他这种手腕提出来,朝中,包括以李斯为首,武将为首的人,肯定不大瞧得上他,认为他是软骨头,这不是一举两得吗?!”弘昼笑道:“他不算太正道,也就失了这些人的心,以后想要再有大发展,也难,大秦人才济济,哪个肯结交这样的?!所以他这人邪门,但特别有用,以后吧,便是犯了法,只要不是杀人,就睁只眼闭只眼,便是有了钱,奢侈了,也别管,闹腾凶了,也莫管,哪怕与胡亥把秦宫翻了,不是逼宫怎么着都成,便是真的养食客三千,你也当看不见……他这样子,若是乱世,还可成事,讲真,真去了咸阳,他这样的,是起不来了……养食客哪怕上万人,又怎么?!正道如李斯等辈,便绝不会去投他。再说了,大秦都弄科举了,人才全涌向秦廷,哪有正经的人,去做他的门客的,顶多又是一个孟尝君……”
扶苏笑道:“有理。”
昔日孟尝君,齐王能容,那么,刘邦,他又有何不能容?!
事移势易,大秦在,他去了咸阳,想翻起风浪来,是绝无可能了。
这一点,扶苏是毫不担心。身为秦太子,若这点自信都没有,那才是真的白混了!
弘昼低声道:“再则说句不恰当的话,蒙家太过势大。扶苏,要制衡啊……”
扶苏自然知道,深深的看了一眼弘昼,点了点头。
这小子,什么都敢说,也就只有他才懂,才能说,才敢说了。
弘昼拍了拍他的肩,嘿嘿笑道:“明日咱们就回咸阳,我就先不打扰你处理后续事宜了,我去见见他们,挺有意思的……”
扶苏哭笑不得,这小子凑热闹的本事,真是见风长。
他为秦太子,是不可能迂尊降贵去结交降将降臣的。因此,便只是叮嘱弘昼道:“记得明日还要回咸阳,别太乐的忘了大事,四叔惦记着你呢……”
“知道了……”弘昼笑着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
嘻嘻,世界像蝴蝶,能去看看现在年轻稚嫩的英雄们,还挺有意思哈哈哈……
弘昼慢悠悠的踱步出了营帐,看似闲庭逸志的,其实就瞅准了大帐来的,来寻四人呢,一到地方就是一乐,果然不合拍的人,便是没有那些事了,也依旧不合拍。
项羽正在帐中收拾行李,准备要去边关了,其实他们四人刚来时还不是住帐蓬,是被押在囚车里送来的,从各处。不止是他们四个,还有很多其它的大小头目的,但是眼下,很多反了的民众都被秦廷给安抚了,回乡种地,或是接受粮米,免赋役税等等不一而足,百姓见如此,也就安心的回去了,人众自然也就散了,而其它的小头目,一听说招安,早喜不自胜,慌不迭的听从了安排,一个个的都随着人到各部门任职去了。
现在只剩下了他们四个人,其实若论出身,项羽的出身是最高的,有家世,有背景,有傲气,有本事。
而其它三人就不太够看了,一个流氓,亭长,还两个呢,庶民出身,行伍之间都算不上。偏偏这两人,还剖了鱼肚起符起义,说什么陈胜王,还发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类的。
心特别大。
此时的刘邦是真的没有后来的意气风发,他这个人,还挺胆小,有点圆滑,就是那种出事的时候,自己绝对先溜的人,与义气二字真沾不上边这种人,乍一看全是缺点。
项羽傲气,哪能看得上这三个人?!
因此弘昼去的时候,这四个人正在互怼呢,看上去马上就能打起来了似的。
项羽与陈胜,吴广起了冲突,项羽作势要起拳打陈胜,陈胜手臂也突的全是肌肉,也是特别勇武的一个壮士,哪里肯服他?因此二人一言不和,便要开打。
吴广却冷静不少,劝道:“项兄弟,此是秦营,刚受招安,莫要起是非方好,还请克制一二,勿要打闹。”
项羽冷笑一声,道:“吾是楚名将之后,而汝二人不过是庶民,也配以后列封王侯?!大言不惭!”
大言不惭这话,简直恨不得是在骂二人臭不要脸了。
二人脸色一变,这下连吴广的脸色都变了,他便是再冷静,谁能受得了这样的看不起?!
因此这梁子便深入心,谁都瞧不上谁,谁都恨谁。
这个……倒是叫弘昼好笑。得,还能指望这四人能好好的合作不成?!
果然是他想的太多。
便是刘邦再有仁德之名,只恐也收服不了这三头恐龙啊。真正的铁骨头家伙。刘邦也只能收服江湖之辈,宵小者众,后来投奔者才算像样。现在吗?身边也就只有鸡鸣狗盗之辈了。此时助他得天下的水准的那个班子的人,到现在还没投奔他呢,当然了,以后也没有机会再投奔了。
而这三人,都是特别决断的人,四个人只恐谁都相处不了。
吴广微眯了眼睛,冷笑道:“多少名将出身行伍之间,多少战役,以少胜多,又有多少以弱胜强,以弱凌傲气的,不胜枚举,还请项兄弟慎言!切过太傲慢,反吃了亏!这里是秦营,楚早归为秦土,你口口声声楚国名将,最好看清楚地方,再说话!楚再强,依旧是秦之下,化为无,而汝恃强,若如此行为,难免也有死之灾。只是休连累吾等。”
项羽一听,铁臂擂过来,作势要打吴广,陈胜先接过,额上的汗都流下来了,这个人,还真的是硬骨头,他接着都吃力的很。
吴广也怒了,忙去帮他,二人合力竟也被项羽逼的节节败退,额上的汗都在流。大冬天的,这剑拔弩张的!
幸而这是叛将营,兵器一律收檄了,不然真打起来,还真的会见血。
刘邦呢,在一边看热闹呢,一面看,一面看啧啧称奇,道:“果真英雄也!”
弘昼从他身后冒了出来,笑道:“若论英雄,此三人都不如你。”
刘邦吃了一惊,转首看向弘昼,道:“你,你是太子座上那个,那个……”
“我是和亲王。”弘昼笑嘻嘻的道:“何故在一边看热闹,不去劝架?!”
刘邦也是一笑,道:“猛虎打架,我不过是一介小人,只恐去劝了,添油加火,还会伤及自身,不妥。”
弘昼哭笑不得,这货避害的本能真是一等一的强。
虽然他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与那三人相比,真的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弱如扶柳一般。但因为他弱,而会惧这三个人,那也是不可能的。
别看他趋利避害的本事一流,但是没听见他说的话吗?!
猛虎打架。虎再强势,也只是兽啊。而人虽弱,凭着脑子,也是能借力擒虎的。
所以呢,这个人,也是自视甚高的人,而且志向不算小。当然了,现在时势变了,他永远也成不了事,但将来,他的成就也未必比这三个人低。
弘昼笑道:“若不劝开,只恐打起来影响不好。如今你们四人利害同等,既置于同一帐下,若生乱,只恐你也逃不了干系,反而受他们牵连,须知现下,可是一体之人。”
他们闹大了事,你也脱不了干系啊。
刘邦当然知道,因此叹了一口气,却不上前,只远远的站着道:“和亲王在此,你们还不住手!若闹大了事,吾等四人项上人头,皆被摘下矣。”
弘昼更哭笑不得了,说这货会借势,他是真会借势,瞧瞧这话说的,这站的老远的,生恐被连累挨到无谓的打似的。
这话一说,三人这才停手,都没看刘邦,只是看向弘昼。
弘昼失笑,这么有水平的话,这其中的度,这三个人,终究还是差了水准,竟听不懂这其中的意思?!竟没一个人将刘邦平等看待的。
果然啊,恃强之人,终究轻人。将来迟早要吃这刘邦的亏。
他能是善人吗?!呵呵……
三人打量着他,上上下下的,项羽首先拧眉开口,道:“汝是匈奴人?!”
“我不是,不能因为我奇装异服,就断定我是匈奴人吧,”弘昼道。
项羽是知道座次等宾客的,刚刚在帐中见扶苏太子,这个人,不是坐在扶苏下首,而是坐在宾位,虽是宾位,却是同等的座次,也就是说,这个人的地位,不低于扶苏?!
这大秦天下,还能有与扶苏平起平坐的人?
扶苏已封东宫,已经不是普通的秦公子了。而这个人,项羽以为他是匈奴的什么太子,才配坐宾位吧?!
因此项羽闻言,一脸不解,看着他剃过的头,道:“中原人不剃头。”
“若以服装,出身,剃不剃头来断定一个人,不妥。”弘昼笑道:“秦秋多小国,小国多奇异装色,小国虽灭,六国统一为秦人,然而,秦皇包容天下,何必盯我一个区区一个奇异装扮之人?!”
项羽听了便也不言语。
陈胜吴广也面有疑惑。
只有刘邦并不以此为异,他这个人的优点是什么呢,他从不在乎这些小节,他只要知道他是和亲王就够了,地位很高的人就行了。不追来处。不冒犯人。尊重人。
刘邦有属于他的小气,比如得罪了他,他以后得势想起来再去杀掉也行,但他也有属于他的大气,比如说他要杀一个人,但是这个人涉及利害,他能听得进去别人劝,比如谋臣劝他不能杀,他就能放下私怨。这不是大气吗?!
但是一般人,未必能做到他的大气。便是项羽更做不到。
刘邦的确是个流子德性,但他从不会为个人主观,个人感情,个人的一点私怨主宰和支配。这就是很厉害的上位者的特质。
他本人也许并没有多高的武力,多高的智商,多高的谋略,但是他能海纳百川,识人知人,这一点上,这三个人与他还差的远。
比如说现在,他笑道:“和亲王既被秦太子待为上宾,必是秦之朋也,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太子都乐,何况我等?!和亲王,且请坐。而汝三人,切莫再动手,在秦营中受编招安,又有太子和国家颜面在前,在宾客面前,不得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