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在深海——风浅
时间:2019-10-23 09:15:26

  商锦梨似乎是在笑,呼吸一下一下喷在话筒上,传来时,带着微微的凌乱。
  过了一会儿,她悠悠道:“鹿晓,其实我不觉得你喜欢秦寂。”
  “啊?”
  商锦梨道:“我认识秦寂一年半,他换过四任女伴,但我从来没有见你为此消沉过,进sgc长时间不见秦寂,也没见你多想念。”
  “我又不是他女朋友,他的私人感情我无权干涉……”
  “可是鹿晓,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要等到正式交往才开始培养情绪?”商锦梨道,“一年前,我和秦寂商量曦光计划,他的一个前女友冲了上来差点撕了我衣裳,在餐厅哭得惊动了警察。按照你的逻辑,是不是分以后就走出‘交往’状态了?那个女的神经病么?”
  “……”
  “我倒感觉,喜欢秦寂,要追求秦寂,就像你给自己的人设一样。”
  商锦梨的语速不快,在宁静的夜里,她的声音一字一句尤其清晰。
  “……人设?”鹿晓懵懂重复。
  “我猜,他问你喜不喜欢他……唔……然后你……答不出来是不是?”商锦梨的气息渐渐紊乱,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又响起来,片刻后,另一波绵长而稳重的呼吸传进听筒里,似乎带着一点笑音,随后商锦梨忽然仿佛吃痛,急急喘息。
  “滚开。”商锦梨微喘的声音。
  “锦梨?”鹿晓不明所以,只听见电话那一端的嘈杂声硬生生挤出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意味,燥乱而又旖旎。
  鹿晓疑惑了好久,忽然反应过来,商锦梨……她不是一个人??
  今天是跨年夜,她这是正在……啊啊啊——
  鹿晓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对、对不起……我我我……”
  “好了,咨询到此结束。”商锦梨似是摆脱了困局,声音又恢复镇定,“你再打电话过来……我就揍你,可不是吓唬你。”
  “………………”
  啊啊啊怎么会这样!!
  鹿晓挂断电话,窘迫得想要撞墙。
  托商锦梨这一出乌龙的福,她再也不纠结了,她羞耻得可能活不过午夜十二点。
 
 
第25章 祈福
  清晨来临,鹿晓跟着秦寂上玉山登山祈福。
  秦家老爷子信佛,不论每一年的跨年夜是在哪里渡过,新年第一天的保留节目是上玉山顶的寺庙祈福。这些年老爷子年纪大了,秦爸爸又是崇尚科学坚持唯物主义的现代化年,打死不肯涉足宗教场所,于是这祈福重担便落在了秦寂的头上。
  鹿晓跟在秦寂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仿佛看见了十几岁的秦寂。
  那时候的他专挑荒山野路上山,清晨出发,到山顶一般已经是日上竿,下山时两个人灰头土脸,脚尽是泥污,还美其名曰让菩萨多看一看我们克服艰难险阻诚心上山的模样。
  现在的秦寂已经不是年少气盛的少年,他规规矩矩揍在上山的石阶上,如同一个老头儿,不紧不慢地揍在几十步开外的地方。
  鹿晓就跟在他的身后,因为沉默而尴尬,因为尴尬而体力突破极限,一口气上到了半山腰……
  “昨晚睡得好么?”到了半山腰凉亭,秦寂终于回头。
  鹿晓扶着栏杆大口喘气。
  她快死了。
  刚开始只是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话题好,毕竟昨天才被发了好人卡,后来是已经体力透支,连叫秦寂走慢点的力气都没有了。
  秦寂递上一瓶矿泉水,拧开了盖子递到鹿晓面前。
  鹿晓接过矿泉水灌了几口,刺骨的冰凉从嘴里一直蔓延到胃里,浑身一个激灵,总算活过来了。
  “怎么样,运动后舒服多了吧?”秦寂脸不红气不喘,看着鹿晓眼里含笑。
  鹿晓捂着肚子蹲下身,感觉还是不够纾解疲惫,于是干脆席地而坐。她知道秦寂是在看她,也知道秦寂一定是气她一路沉默才故意折腾她,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靠在凉亭的栏杆上继续大口喘气。
  “想通没?”秦寂问。
  鹿晓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移开视线,又灌了几口水。
  秦寂站在她身旁,忽然朝远处群山喊了一声:“今天天气真是适合欺负人啊——”他夸张地伸了一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回头看鹿晓,“天气那么好,我们走一走不寻常路?”
  “……”
  他是故意的。
  鹿晓森森看着秦寂的西装西裤,不敢相信他竟然还想抄野道。
  可是他是秦寂,秦寂在远处转了个弯儿,拨开层层枯黄的灌木,猴子一样地钻了进去。
  鹿晓:……
  这个神经病啊啊啊!!
  鹿晓刚刚喘过气来,只好勉强跟上他的步伐,狼狈地钻进灌木丛里。
  这种奇怪的事情,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做了,她一边踩着乱石一边尽可能地抓住周围的树枝不让自己摔下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今时今日还要跟着年过而立的秦寂做这种愚蠢的事情???
  -
  秦寂就在前面,整洁的西装西裤,价格不菲的皮鞋。
  半小时后,这些东西都变成了泡影。
  鹿晓比他好一点,毕竟她可以沿着他已经开发完毕的小间隙往上爬,她的问题是心被粗糙的树枝磨破了皮,热辣辣的疼,半路还扭伤了脚,她憋着没出声。
  当层层灌木到尽头,通往山顶的小道重新出现在她面前时,鹿晓简直激动得想要哭出来。
  阳光照射下来,她感觉脸上有点痒,摸了摸发现自己真的哭了。
  秦寂回过头时,看见的就是她傻瓜一样站在路边掉眼泪的模样。他从来不是体贴的那一挂,所以他看见她哭,只是站在原地眯起着眼睛笑了。
  “哭什么?”秦寂问。
  鹿晓伸出袖子擦眼泪,张了张口,才发现喉咙有点哑:“累。”
  “只是累?”
  “疼,脚腕也疼,口渴,喘不过气。”
  “只是这些?”
  “还有生气。”鹿晓咬牙。
  她累得已经两眼发黑,晕晕沉沉间好像看见了昨夜的烟花又在眼前炸裂。尴尬被疲惫消耗殆尽,剩下的就是无名的火气,再也抑制不住,于是她摔了矿泉水瓶,豁了出去:“我压根就没有准备好跟你表白,你就自己撕了窗户纸……撕了就算了,你还给我发好人卡……你发完好人卡,你还故意整我……”
  秦寂的可恶,可恶在他从来不给对留下半点余地,要杀就是片甲不留。
  哪怕对想要当一只息事宁人的乌龟,他都不给丁点会。
  鹿晓就是那只乌龟,被秦寂捧上了山巅,然后丢到地上,壳子碎得四分五裂,秦寂这个罪魁祸首还在问她“哭什么”。
  “我本来就是个混球,你又不是不知道。”秦寂笑起来,眼里有如释重负的温度,“不过我觉得明明没那方面感情,却还装深情的某人更混球。”
  “……我没有。”
  “那我答应跟你交往,你愿意吗?”
  “……啊?”
  “啊什么啊,装什么孙子。”秦寂挑了挑眉。
  鹿晓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看着秦寂。
  秦寂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他竟然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把这话说出了口。
  而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些年来一直在期许的事情终于有了实质性发展,不论如何应该高兴才是。可是身体里好像除了慌乱什么都没有,没有想象烟花绽放的激越心跳,也没有苦尽甘来想要亲近的喜极而泣,只是慌乱,和随之即来的无措和茫然。
  短短的几秒钟对峙。
  鹿晓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喜欢这种被强势的灵魂碾压的感觉,她所期许的灵魂伴侣,他应该是更加温柔的存在,就像江淮五月的空气,被风吹过的树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强势得仿佛要把她的灵魂碾碎,那么的恣意而又狂妄。
  可是秦寂就是这样的人,他从来没有变过。
  是她一直忽略了很多东西。
  “……对不起。”鹿晓感到脱力。
  秦寂缓缓笑起来:“所以,你看,你也不愿意,对不对?”
  鹿晓低下头。
  “你的脚刚才崴了吧?”秦寂向她伸出,“我背你吧,像哥哥背妹妹那样。”
  -
  距离山门大约还有五六十米,青石板绵长绵长,通往前方。
  鹿晓趴在秦寂的肩膀上,感觉自己心理压着的石头已经消失得看不见。于是,理智回到身体里,她戳秦寂的肩膀:“我刚才如果答应了怎么办?”
  秦寂的脚步微停,又悠悠走起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坚决拒绝,不行就挥刀自宫。”
  鹿晓在秦寂的肩头翻白眼,再戳:“我不想去协科,你重新选运营,可以吗?”
  秦寂道:“可以,只要你不是闹别扭。”
  鹿晓再再戳:“我想留在sgc,完成曦光计划,不想重新找工作。”
  秦寂道:“可以,如果你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那就去做吧。”
  鹿晓再再再戳:“那你能不能让协科hr发个邮件给郁教授,就说名单是统计错误,其实我根本没投过简历啊。”
  秦寂:“……”
  “可不可以?”
  “我现在就把你这个吃里扒外得寸进尺的混蛋扔下山去,可不可以?”
  “…………”
  -
  山上的古刹仍笼在薄雾,空气微潮,袅袅香火在空缓缓蒸腾。
  秦寂点了一炷香,在香炉前俯首闭眼。
  他明明西装凌乱,满头大汗,明明是一副浪荡子的样子,可是低头跪礼时却安静而又虔诚。
  阳光冲破薄雾,照射在秦寂身上,把他额角鬓间的汗珠照得晶晶亮。
  这画面其实有些诡异。
  鹿晓一直很难相信秦寂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他好像从十几岁起,就莫名其妙地随了秦老爷子,成了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
  每次看他一丝不苟地完成每一步仪式,她都不禁好奇,秦寂他这样一个人跪在大佛面前,究竟是心有所归,还是心有所求呢?
  “你来。”
  秦寂已经礼跪完毕,又新点了一份香火,塞到鹿晓里。
  鹿晓顺接过,笑问:“要闭眼许愿吗?”
  秦寂难得认真,道:“感恩生命延续,祈福来年健康,愿心上人能久居喜乐安康。”
  鹿晓听得发愣,讪讪道:“……你这样我很不习惯。”
  秦寂:“滚蛋。”
  鹿晓抱着香去祈福,她不像秦寂那样会在香炉前叩拜那么久,比起香炉她更喜欢往广场的许愿池里投硬币。
  这座古刹的许愿池很别致,是一个大缸,缸里头放着块石头,石头上分别刻着“福禄寿”字。人从水上把硬币扔下去,硬币在浮力下晃晃悠悠,极难正好落在福禄寿石上。
  鹿晓没有硬币,拿了一张一百的问缸边的管理员兑零钱:“二十块。”
  管理员道:“供奉不找零,姑娘你有二十的就给我二十吧,否则我也只能给你二十个硬币。”
  鹿晓翻来找去没有零钱,于是道:“那给我一百个硬币。”
  管理员脸色复杂,好久才拾掇了一个袋子交给鹿晓。鹿晓于是提着一百个叮当响的硬币,开始往缸里投硬币。
  第一枚硬币投了“寿”,她就许愿:愿秦家爷爷能够长寿健康;
  第九枚硬币投了“禄”,她就许愿:愿曦光计划顺利,秦寂赚锅满瓢满,孩子们能够改善病情;
  之后一直到十枚,“福”字始终达不到。
  鹿晓干脆最后十枚齐刷刷投下水。硬币们在水里飘荡得像无数只河蚌飞舞,她也不管是否投了,扶着缸沿许愿:菩萨保佑,郁清岭可别再闹别扭了!
  那样一个纯粹的人不应该因为一个欺骗而被伤害。
  -
  一百枚硬币,耗时太久。
  秦寂在边上望着鹿晓专注投掷,久候无果,干脆掏出了拨了个让他很厌弃的电话号码。
  “商锦梨。”秦寂皱眉,“你去跟sgc方沟通,把鹿晓的名字从运营名单里抹了,找个人代替她。”
  商锦梨在电话里笑:“怎么,你们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终于梳理清楚了?”
  “不关你的事。”秦寂冷道。
  商锦梨:“你不说我也知道,刚才鹿晓偷偷发过我短信,告知我过程了。”
  秦寂:“……看不出来,你是这么无聊的人。”
  商锦梨虚伪地娇笑:“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她话锋一转,笑道,“不过我很好奇,你竟然说想要跟她交往,万一鹿晓答应了你该怎么办?”
  秦寂淡道:“我并不合适她。”
  电话里商锦梨的声音悠哉悠哉:“秦寂,我发现你真是挺有的,到底该说难得理智情深,还是天性凉薄?鹿晓摊上你这种肉食动物真是倒霉,真是谢天谢地,她对你的兴并没有那么多。”
  “劳你上心。”秦寂挂断电话。
  他抬眼看了一眼鹿晓,发现她仍然在一枚一枚抛硬币,脸上写着显而易见的兴奋。
  如果她答应,大概……他也是会将就就错的吧。
  秦寂摸了摸口袋里的烟,倚在古刹的千年大树旁点了一根,深呼吸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烟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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