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在深海——风浅
时间:2019-10-23 09:15:26

  警察给陆女士拷上手铐,对天倾道:“小朋友,你看,我们把她抓走了哦,你来跟我们讲一讲她怎么打你的,好不好?”
  天倾依旧迟疑,眼神却松动了。
  “雨微。”鹿晓趁热打铁,小声道,“我知道,雨微只是想保护哥哥,对不对?”
  天倾只是啜泣。
  鹿晓擦了擦自己眼角的眼泪,朝着天倾伸出手:“去天堂的路太远了,先回来好不好?”
  “鹿晓……”天倾哽咽,语气委屈极了。
  然后,他开始慢慢地撅起身体,沿着铁架台一点一点往回爬。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那个争气了那么久的铁架忽然这时候掉链子。
  就在天倾的手刚刚落在鹿晓的手心那一刻,铁架忽然发出巨大的呜咽声。那一瞬间,鹿晓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她想要用力抓紧天倾,但是自己的身体却失去平衡。
  ——糟了!
  就在鹿晓快要绝望之际,郁清岭忽然几步上前扣住了她的手腕,以一个很巧妙的角度,引着她和天倾往天台的侧边倾倒——!
  鹿晓和天倾双双砸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天台上,综合体楼下,齐齐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鹿晓仍然躺在地面上,她的耳边回荡着尖叫与欢呼,目光所及是蔚蓝的天空,白茫茫的阳光射进眼睛里,刺得她眼泪不自觉的流淌出眼眶。
  “鹿晓。”郁清岭就站在阳光能照射到的地方,看着地上边哭边笑的鹿晓。
  他知道那种感觉。
  那是抓住了生命的咽喉,把一个即将溺死的人从深不见底的海里拽出的感觉。
  ……
  在这一瞬间,他恍惚间有种错觉,鹿晓的眼泪,鹿晓的笑容,唤醒了他身体里沉寂了许多年的血液。就在刚才他还可以冷静地判断最佳的引导方式,可是现在,他完全被鹿晓感染给他的激烈情绪所淹没……连他自己的指尖也在不断发抖。
  他尝试克制,然而失败了。
  于是他做了三十几年生涯里最幼稚的一件事。他看着地上拥抱的两人,跪伏下身,当着所有人的面,拥抱住了那两个人。
  “郁教授……”鹿晓的身体僵了僵。
  郁清岭并不松手,而是低垂眼睛吻去她眼角的泪水。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着别人的情感,还有那一刻血管里蓬勃的躁动。
  就像是蜡烛被点燃。
  就像灵魂被刀锋割出裂痕。
  他知道,这种感觉将会陪伴他永久,终其一生都无法磨灭了。
 
 
第56章 新气象
  执法记录仪把天台上的整个过程都记录了下来。
  隔天,当地晚间新闻对本次自杀事件进行了详尽报道,包括执法记录仪捕捉到的一切。
  专业的新闻机构对这一次事件进行了更加深刻的起底,天倾的家庭与际遇被彻底曝光:
  一个非婚生子,从出生起就患有自闭症,唯一的亲人一直当他是变态。他从小就在冰冷的宅邸长大,自闭是天生的,异装癖更是早就存在,甚至因此而屡遭自己的母亲殴打,根本就不是被SGC“洗脑”所致……
  一小时后,网上舆论再一次被点燃。
  人们只看见孱弱的少年抱着衣裳退缩到了天台上边沿,颤抖地像受了惊的老鼠,看见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靠近自己的母亲,却被母亲一巴掌扇红了脸。那一声“变态”更是高亢尖锐得几乎要划破听课的耳膜。
  最终的画面定格在拥抱那一刻。鹿晓和郁清岭抱着天倾,周围响彻着营救者的欢呼。
  ——已经再也不需要任何解释了。
  一个把儿子逼到上天台还能掌掴的母亲,一个把少年从天台上解救下来的丑闻主角。
  谁是谁非,到底谁在喝人血,难道还不明显吗?
  ……
  整个舆论局面已经彻底扭转。
  疯狂的席卷之后,“郁教授”超话首页逐渐恢复原本的模样,还有留言颤颤巍巍卖萌。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其实……那条裙子不难看吗?[呆萌脸]”
  “……点头,特别显身材[抱头路过]。”
  “对啊那条裙子不难看啊为什么你们都说难看啊,我都怀疑是我审美问题了……”
  “苍天啊终于有不怕死的说出来了……”
  ……
  比起网络上的狂欢吃瓜,事件对于所有当事人来说,其实并没有带来多少畅快愉悦。消防车散去,警车把天倾送回了家,陆女士装作“被抓”后暂时消失不再露面。到黄昏时,所有人都坐在陆宅的客厅里,各自抚平自己的冷汗。
  每个人都疲惫到极致。
  于妈安顿好了天倾,回到客厅里,一句话也不说,忽然颤抖着朝鹿晓和郁清岭鞠了个躬。
  鹿晓原本已经在沙发上葛优瘫了,又挣扎着爬起来扶住于妈:“不用不用……”
  于妈抬起头来,灰白的脸上老泪纵横。
  鹿晓又忍不住鼻子泛酸,手忙脚乱地把于妈安顿到了沙发的另一边,小声叮嘱她:“我把我的电话留给您,您遇到什么问题,任何时间都可以打给我。”
  于妈连连点头。
  鹿晓说:“您别担心,陆女士应该暂时不会再和天倾见面了。从明天开始天倾就在家里休养,要劳烦您照顾。”
  鹿晓的声音越来越轻,她有些头晕,说到最后已经有点气息奄奄。
  于妈追问道:“鹿小姐,请问陆太太她什么时候才能……”
  鹿晓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知道。”
  她一点都不想去探究到底需要多久。
  归根结底,没有人能够擅自替受伤的人做主,去规定他要用多少时间消化那些伤口。也许几天几月,也许几年或者是更久,这都是陆女士给自己的徒刑。
  “我有些累,先要回去睡一觉……”
  鹿晓小声嘟囔着往外走,还没走两步,忽然觉得缺氧,脚步摇摇坠坠开始踉跄。
  她以为自己会向后栽倒,结果却投入了一片温暖的怀抱里。顷刻间清新的气息钻入鼻息,她的整个身体好似沉浸了最软的云朵里,飘飘荡荡,浮浮沉沉,又好像金鱼在水里摇摆。
  “睡吧。”
  郁清岭打横抱起鹿晓,把她放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鹿晓大概是感觉不适,眉头嫌弃地皱起,直到她摸索到了沙发上的抱枕,才满意地把脑袋垫高一点点。过了一会儿,她的眉心舒展了开来,整个人沉沉进入了梦乡。
  郁清岭坐在沙发边,望着鹿晓毫无防备的脸,轻轻撩开她濡湿的刘海。
  “要不要我去拿个被子?”于妈手忙脚乱。
  “不用。”郁清岭摇了摇头。
  他的手机上刚刚接到一条信息,是商锦梨发来的。
  商锦梨:我来接鹿晓,五分钟后到陆家。
  两分钟后,一辆拉风的跑车轰鸣着驶入陆家院落。
  秦寂从驾驶座上下车,与商锦梨一起走进陆家的客厅。他的目光在客厅里扫荡了一圈,径直走向沙发,熟练地抱起了鹿晓。
  郁清岭拦住秦寂的去路。
  秦寂原本一脸泰然,看见他的动作忽然挑了挑眉:“嗯?郁教授还有什么事么?”
  郁清岭的眉心微皱,低道:“你带她,去哪里?”
  秦寂笑得很和善:“回她公寓,去我公寓,回我父母的家,这些都是她合法合理的去处。三分之一的概率,郁教授要不要猜猜看?”
  商锦梨:“……”
  如果不是公关费用还没结算,她想把金主当场打死。
  “我们会送回她的公寓休息。”商锦梨对郁清岭道,“顺便请两天假好好休整可以吗?如果有工作还未完成交接的话……”
  “可以。”郁清岭郑重颔首,他的目光仍然在鹿晓身上,一字一句认真道,“务必,好好休息。”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商锦梨笑道。
  话毕,商锦梨和秦寂一前一后走出陆家宅邸。
  秦寂把鹿晓放到后车座上,商锦梨坐副驾驶,很快车子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过了片刻,大家终于发现,陆家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出来。
  “卸磨杀驴。兔死狗烹。过分。”
  被迫滞留的前协科公关部特聘心理专家黎千树。
  梨专家傍晚刚刚陪着协科公关部的人部署好后续的舆论引导,正式为这一次外援生涯画上完美句点,听说郁清岭和鹿晓在陆家,就随车过来探望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车子只有四个座位……
  黎千树望着绝尘而去的车子叹息。
  一回头,他看见神情异样的郁清岭,顿时又乐了。
  “老郁。”黎千树热情地搂住他脖子,“鹿晓被抱走了诶,有特别的感觉吗?”
  郁清岭罕见地没有犯有问必答症,他的注意力还在远方,表情有些茫然,看起来有点像不小心放断了风筝线的孩子。
  时间又过了很久,郁清岭和黎千树已经坐上了回程的出租车。
  郁清岭忽然呼出了一口气,声音低沉:“并不愉快。”
  “啊?”黎千树。
  郁清岭皱起眉头,低声补充:“虽然他的所有行为都合乎逻辑。”他的眉头狠狠皱起,“可是我,并不愉快。”
  黎千树:“……”
  郁·亚斯伯格·清岭语,八级翻译:那个杀千刀的王八蛋惹我生气了!
  黎千树:“啊哈、哈哈哈哈……”
  可真是千年等一回的情绪暴躁啊!
  回程车上的鹿晓,其实睡得并不安稳。
  车子始终在动,后座太短她没有办法伸直脚。恍恍惚惚间,她好像梦见自己回到了多年之前那场可怕的车祸现场。
  她躺在漆黑的车辆废墟里很久很久,秦寂就毫无声息地躺在她的身旁。她不断呼喊秦寂的名字,却怎么都叫不醒他,最后恐惧克服了疼痛,她缓缓地从车窗里爬了出来,呆呆望着昏迷不醒的秦寂。
  深夜的盘山公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山风呼啸。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她猛然看见就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有个瘦削的身影。那个瘦削的身影正在发抖,他呆愣了一阵子,果断捡起石头开始砸车窗的玻璃。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沉默得像一个哑巴。
  只有石头敲击玻璃窗的声音,一下一下,在深夜里清晰得让人心惊。
  ……
  “我说,你这样就真没意思了啊。”副驾驶座上,商锦梨朝后探望,确定鹿晓没醒,才朝秦寂丢了个鄙夷的眼神,“欺负人家郁教授做什么?你又不抢。”
  秦寂抬头看了眼后视镜,勾了勾嘴角:“商小姐,我和你好像没那么熟。”
  之后再没有交谈。
  车子平稳行驶鹿晓的公寓。
  秦寂抱着鹿晓上楼,把她安置到自己的床上,替她轻轻盖上了被子。
  商锦梨翻着白眼拿来一张湿巾,小心翼翼地替鹿晓擦脸,一抬头,对上秦寂阴恻恻的眼神,她干笑:“那些涂在脸上的东西很难受的,你们男人不懂。”
  她的话音刚落,果然,鹿晓微锁的眉头渐渐舒展。
  商锦梨朝秦寂抛了个得意洋洋的眼色。
  两人轻手轻脚退出鹿晓的房间,阖上房门,各自舒了一口气。商锦梨从厨房找了一罐冰水递到秦寂的手上,顺便送他道门口,关门前认真叮嘱:“三百万,不计在曦光计划协调费用内的,记得尽快转账。”
  秦寂笑道:“你赚起钱来真是不留情面。”
  商锦梨娇笑:“毕竟我和你没那么熟。”
  竟然把车上的话又原封不动还了回来么?秦寂看了一眼手里的冰水,又抬头看了一眼商锦梨。灯光下,她的脸千娇百媚,每一根睫毛都仿佛自带风韵,眼眸深处却分明闪着清醒的微光。
  秦寂觉得有趣:“你还真是像传闻中的那样,赚钱利器。”
  商锦梨笑得越发优雅:“唯有暴富,解我心忧。”
  鹿晓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等她彻底转醒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她简单吃了些午餐,独自游荡到天倾家门外,却意外在天倾的门外见到了一个可疑的身影——那人就站在别院的十字路口,见到有人靠近就匆匆离开。
  鹿晓探望完毕天倾,留了一个心眼,在他家的楼梯窗口悄悄站了一会儿,果然看见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又悄然潜伏到了院落外。这一次她居高临下,总算是看清了那个人影,竟然是陆女士。
  “陆女士!”鹿晓走出院落,朝那个身影道,“天倾已经醒了,您要不要……”
  谁知陆女士却像受了惊吓般连连后退,边退边摇头:“我不能让他看见我,我……”
  陆女士仓惶离开了。
  鹿晓看着她狼狈的背影,悄悄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陆女士需要在这里站多久,才能跨过他们之间的那条天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将是一条漫长而又布满了荆棘的曲折道路,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到她。
  舆论虽然渐渐止息,曦光计划却仍然受到了影响。SGC与协科要对曦光项目进行全方位的合作评估与整合。对鹿晓来说,影响最大的是——突然天降了一个月假期!
  简直是天降鸿福。鹿晓原本美滋滋预算着先睡上三天三夜,好好补一补已经透支好久的精力体力,没曾想假期的第二天早上八点整,手机铃声催命式地响起来。
  打电话来的是林简。
  “鹿晓,之前看你一直忙就没好意思打扰你……那个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个办公室了啊?”林简的声音惨兮兮的,“其实我们已经到H市了,不,其实我们网吧包夜了一个礼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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