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合适一个人。”秦寂笑道。
“……诡辩。”
“真的啊。”秦寂见蛋糕这一面已经裱完,上手替鹿晓转到另一面,边细心转圈边轻道,“每个人都有适合的人生打开方式,我这样挺好的,还白捡了一个继承人,多占便宜。”
“你啊。”鹿晓笑出声来,“不婚丁克的想法到底是怎么长出来的?”
“十几岁的时候吧。”秦寂认真道,“被逼着带了两年孩子,太可怕了,简直人生阴影。”
“……”鹿晓忍无可忍,送了秦寂一鼻子的奶油-
生日蛋糕并不是午餐吃的,要留到晚上陪着秦家的长辈们一块儿吃。
鹿晓早就准备了一个分享装小蛋糕,拳头大小,送到了桌上象征性插了一个蜡烛,让小树提前许个愿。
小树握住拳头闭着眼睛,像模像样地许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好了!”
秦寂道:“许了什么愿?”
小树头摇得像拨浪鼓:“说出来要不灵的!”
秦寂认真道:“这个没有科学依据,不信你问你爸,许愿说出来会不会不灵验?”
餐桌上的热议话题被顺理成章地引向了郁清岭,小树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眼巴巴等着自家爸爸解答。郁教授在众望所归之下皱着眉头思索了许久,才缓道:“确实没有科学依据。”
确切地说,生日许愿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约定俗成的社会谎言,不论是许愿能实现还是说破会不实现,都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但是……看着所有人投入的样子,郁清岭决定不说破,只回答后半段客观事实。
“看吧。”秦寂笑眯眯,“你说出来,也许舅舅可以替你实现呢,这样我们就双保险了。”
小树左看右看,最终痛下决心。
“好!”他奶声奶气,“小树许愿,今年小寂舅舅能够找个舅妈~”
鹿晓:“……”
秦寂:“…………”
小树闪着眼睛看秦寂,似乎是在等他兑现。
秦寂一把抓住了他,掐住他粉嘟嘟的脸蛋:“谁教你这么社会的愿望的?重新许一个!”
小树眼泪汪汪:“外公外婆教的,说中午许这个愿望,晚上就给我带三份礼物……呜呜……我本来怕舅舅不高兴,不打算说的……”谁让你一直打听还允诺一定实现呢!
一顿饭,在秦寂幽怨的眼神中结束。
午后时分,秦寂打道回府,鹿晓与郁清岭送他离开。
鹿晓看着秦寂的车子消失在路口,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郁清岭问。
这些年来,他已经很习惯去询问鹿晓各式各样的问题,情绪上的,生活上的,只要心中有所疑惑,鹿晓总能给他解释。这样的沟通非常有效,他已经日趋融入到这个世界了。
鹿晓想了想,小声道:“我感觉我不该加入催婚一族,有点后悔刚才问他的问题。”
郁清岭道:“当疑惑产生而不询问,会造成局面更加错乱,”
“你是想说我没有做错吧?”鹿晓叹息,“我现在大概可以理解秦寂当时对我的无奈。”年少时她心里留着对秦家的那一点怨气,一直与他们隔着一层,秦寂曾经花了许多年许多力气去改善,而现在,一直游离在全家人外边的那个人变成了秦寂。
这些年来,就连郁清岭都已经不完全像初遇时的那样,反倒是秦寂,似乎一直就是那样子。
长长久久,玩世不恭。
-
秦寂在车上给父母打了个电话,就又打着哈欠睡着了。
醒来时候毓见正在绕着协科大楼绕圈,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着外头霓灯初上,忽然间并不想回到那个冰冷的办公室里去。
“去电玩城。”年近四十的秦老板对毓见说。
毓见对这个建议并不陌生,只是悄无声息地对着他翻了个白眼,调转了车头踩下油门。
到了电玩城,秦寂下车却没有走,反而绕道到了驾驶座这边,敲车门微笑:“一起吗?”
“……我三十五了,老板。”毓见叹息。
“我快四十了。”秦寂说。
“……我跟你不一样。”毓见说得委婉。
“哪里不一样?”
……我没有你那么低级幼稚神经病。毓见腹诽。
当然吐槽归吐槽,毓见还是跟着秦寂进了电玩城。这家电玩城的房产是协科名下的,秦寂在这里也算半个老板,拥有一张无敌的钻卡可以无限消费里面的游戏项目。
毓见在里面也渐渐放开了心思,心想如果自己现在只有十五岁,大概会更开心一些。
他看着远处投入开着赛车的秦寂,又恍恍惚惚觉得,也许自家老板真的一直活在十五岁那年吧。
秦寂这人,做生意混酒场浪荡夜店,集花花公子与商场杀手身份于一体,可是恐怕也只有他才知道,私底下的秦寂简直是幼稚与神经质的私生子。他就这样在电玩城里疯玩了一通,抹着汗又请毓见喝了一场酒。
毓见看着他汗涔涔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其实,很寂寞吧?
毓见不知道自己会什么会这样想,只是这个念头似乎已经盘桓在他的心底许多年。
他隔着酒吧的灯光看自家老板,忍无可忍开口:“我其实不懂,你是不是有一种凌虐式的世人皆醉我独醒快感?”
秦寂挑了挑眉。
毓见温和道:“没什么。”
秦寂笑眯眯盯着他的助理,这么多年以来毓见什么都办得很妥帖,今天能够挤出这样一句话来,唯一的解释大概是电玩城的电子乐震晕了他的脑袋。
“十八岁那年,我得到了一辆车。”秦寂笑了笑,移开视线看外面的车流,“我喝了点酒,开着车载着鹿晓下山,结果差点冲出盘山公路。”
毓见怔住,他没有想到今夜秦寂忽然会讲起过往,顿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秦寂不像是在说给毓见听,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外伤晕厥,是鹿晓爬出车子在路上找到了救助的人……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我妈哭晕了过去就在我隔壁病床输液,鹿晓在另一幢楼的重症监护室里,医生说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老板……”
秦寂仿佛没有听见,低道:“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人生已有的东西并不是一定可以长长久久的。我无法想象那几天我的父母的心理状态,只是很确定我自己并不愿意去负担那些东西。”
毓见愣愣看着他,感觉在听荒谬的理论,却无从辩驳。
秦寂笑眯眯道:“比如不婚与丁克,我面临的只是父母会责怪我不孝顺,舆论会说我是个不收心的浪荡子。但是如果我一旦踏入婚姻殿堂,妻子是否能融洽,儿女是否能顺利出生健康成长,人生旅程漫漫,无数个环节都有可能出现危机,失去那些我所珍爱的东西。”
秦寂轻道:“儿女绕膝,天伦之乐,那些美好的东西在我看来更像是一颗又一颗的□□。”
毓见沉默良久才讷讷:“那也不能……干脆就不要了啊……”
秦寂笑道:“原地不动只是会变老,可一旦踏入地雷阵步步都是涉险,即使婚姻美满,家庭幸福,也不过是平庸的幸福着,似乎也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不是么?这场对赌协议,在我看来并不均衡。”
毓见:“……”
毓见发现秦寂似乎是微醺了,他这人醉与不醉其实几乎看不出区别。只是每次醉了的时候,似乎话特别多。
此时此刻秦寂醉眼看花,眼角不见倦怠,只见迷蒙。
大概是真的醉了吧?
酒吧里换了一首曲子,音乐风格不是秦寂喜欢的。毓见对秦寂知根知底,几乎是音乐响起来的一瞬间就站了起来,扶着自家老板走出了酒吧。
外头凉风习习,秦寂点了一根烟。
这几年来秦寂在鹿晓的坚持之下已然戒了烟,日常换成了电子烟。电子烟烟雾浓烈,不一会儿秦寂整个人都笼罩在了烟雾里,瘦削的身体在路灯下显得茕茕孑立。
大概这世上越是清醒的人越容易孤单吧。
毓见借着酒劲儿,问了个一直好奇的问题:“老板,你这些年,就真的没有动摇过?”
“有。”秦寂回过头轻道,“一点点,没有坚持。”
他笑起来时眼角会微微上挑,大概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毓见低道:“为什么没有坚持呢……”
为什么没有坚持呢?
秦寂笑了笑,没有回答。
忽然电话声响起来,打来的是鹿晓:“秦寂,秦叔叔和小魏阿姨答应今年开始不催婚了,你快回家来吧,新年呢。”
远处忽然炸裂开来无数烟花,把黑夜都快点燃成白昼。
鹿家小树生的时间很好,跨年夜的晚上,出生后的第一个晚上就迎来万象更新,新天新地了。秦寂对此也很满意,至少每一年例行的跨年夜可以连同着小树的生日一起庆祝,所有他爱着的人都汇聚在他的身边,这样的完满,对他来说就是此生最重要的事情。
“新年了啊。”毓见喃喃。
是啊,新年呢。
秦寂举起电子烟,朝着远处的焰火做了个干杯的姿势。
新年好啊,今年又是十八岁。
第82章 滔天巨坑
接到医院的电话时, 伊朶刚刚睡下没有多久。
打电话来的是医院的护士, 语气听起来很着急:“请问是伊朶小姐吗?我这里是中心医院, 请问您是詹友德先生的家属吗?”
“詹友德……他是我导师。”
伊朶写文熬了一个通宵, 脑海里还是一团浆糊。
电话那头的护士说:“詹友德先生刚刚出了车祸,您是通讯录里第一个姓名所以……”
接下来,伊朶什么都没有听清。
她飞快地穿上衣服冲出了宿舍楼, 打上了车就开始掉眼泪,边哭边给师兄们打电话。可是老詹年事已高,门下弟子留在H市的很少,她一串电话打下来发现一个能赶来的人都没有, 于是哭得更凶了。
好不容易赶到医院, 迎接伊朶的依旧是冰凉的手术室。
护士从手术室里出来,三言两语和伊朶解释:“病人的情况不乐观, 需要家属签字, 请问您是病人的家属吗?”
伊朶摇摇头,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护士问:“那病人家属呢?抢救后的后续治疗需要先缴费”
伊朶哽咽说:“没有家属,詹老师……他已经没有亲人在世了……”
护士的眉头锁得很紧:“那你联系一下他的单位,一般的单位都有相关负责人。”
她说完就又小跑着消失在了走廊上。
伊朶哆哆嗦嗦地打开手机, 找到教务处的电话号码,拨通后还来不及开口,哭声先传了过去:“……对不起我是詹友德詹老师的博士生……詹老师在医院……我……”
伊朶语无伦次。
如果老詹现在不是在手术室里, 估计又要批评她一个准文学博士竟然词不达意。
好在电话那一端似乎没有被她的焦急感染, 冷静的声音从电话那端想起来:“你别着急,慢慢说。”
那个声音轻柔而冰凉, 像是抚过秋叶的风。
伊朶一怔,感觉自己身体里的焦躁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给镇压下去一点点。
她吃力地把局面跟那个人说了一通,结果那边却久久没有回应,只是断断续续传来一些嘈杂细微的声响,听起来对方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在听吗?”伊朶感觉焦躁又上来了,“詹老师他现在真的……”
漫长的十几秒。
那个冰凉的声音又传来:“你的支付宝账户是多少。”
“……什么?”
几十秒钟后,伊朶的账户上就多了五万块钱。
伊朶交完费,从护士手里领了一个伤痕累累的诺基亚手机。
手术室门口没有椅子。
伊朶席地而坐,一秒一秒地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的深处忽然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伊朶茫茫然望去,只见远处有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廊道口,正笔直地向她走来。
伊朶哭红了眼睛,视线很模糊。
直到那个人走到她面前,她才茫茫然地站起身来,沿着他工整的西装,看见了他温文尔雅的脸。
“我是霍初行。”那个陌生的男人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是伊朶第一次见到霍初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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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时后,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宣布了老詹的死讯。
伊朶反倒哭不出来了,茫茫然地跟在霍初行的身后。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那里,看着他冷静地处理着所有的事情。
“你可以先回学校。”霍初行看着眼圈通红的伊朶,沉默了一会儿道。
伊朶茫然地摇摇头,坚定地跟在他身后。
“可你帮不上忙。”霍初行轻道。
伊朶仍然是摇头。
霍初行看着面前瘦削的小姑娘。
她显然是已经懵了圈,眼睛早已经红肿不堪,却意外地闪烁着执拗的光。
霍初行轻轻叹了口气,妥协了。
“那你乖一点。”
伊朶还是摇头。
对视了几秒钟,她毅然选择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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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朶其实早就听说过霍初行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