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有点犹豫,她当然想出去走走啊!她都来了这么多天了,刚开始是机器没重启不会动,会动了之后是步步惊心,龟缩在斓曦苑里保命要紧。迄今为止,她去的最远的就是斓曦苑的院门了。
她站在院门边,能看见院子外面是一大片梅林,红梅开得如烟如霞,映着白雪分外妖娆。听说斓曦苑后面还有一片竹林,林中还有小溪。但她怕她一出去,就会“偶遇”到王妃。到时候,要她跪拜王妃,她当然很不情愿,可如果不拜,那是把现成的把柄往人手里送,等人收拾。
瑶光把她的忧虑说了:“就怕会冲撞王妃。”
紫翎道:“姨娘原来是担心这个。王妃居住在王府正院致远堂,那里毗邻太妃所居的春晖园。春晖园是皇上登基后特令为太妃建的,另有花园,我们这里在王府最东边,远着呢。要是王妃或太妃来了兴致要来梅林游玩,从那边走过来也要两炷香工夫,早有人来报的。”
瑶光这下放了心,就想出门看看。
她倒是想踩上木屐披个斗篷就可以走了,没想到古代淑女哪怕是出个院子门在自家花园转转也有一套程序的。
先要换衣服。按照紫翎的说法,瑶光这两天穿的,只能叫家居服,出门——哪怕是院子门,也要穿正装的。在瑶光看来,正装和家居衣裳的区别只是上身穿的袄子衣襟更长了些。家居服的袄或者说上衣襟摆只到腰间,最长也不会超过胯线,而出门正装的襟摆最少要到大腿或膝盖,还有一直盖到小腿的。
紫翎这么解释之后,瑶光才发觉,哦,原来那些仆人把韩姨娘的出门衣服也都偷走了!
然后是发型。出门是断然不能只像现在似的梳个一窝丝的髻的。必然得梳个有名目的发式,像她向紫翎建议的那种在头顶梳三个一窝丝的,是绝对不可以的!
这个步骤最为耗时,让瑶光一度不耐烦到想要一剪子咔嚓了头发。
发式梳好了当然得戴上首饰,最后还要再化妆。
戴首饰你就得考虑首饰和发式、衣服、妆面的搭配问题……
瑶光觉得,这套程序要是一年一度拍个古风个人写真,玩个cosplay啥的也就忍忍算了,天天这样搞简直能烦死人。勉强忍耐到紫翎给她通了头,就道:“梳个最简单最快的发型。”
紫翎从前就听说韩姨娘脾气古怪,恼起来别说王妃了,王爷都敢怼,又知道她确实是失去了记忆,也不在乎这个了,就手脚麻利地梳了个简单发髻,再打开妆匣,“姨娘选根簪子吧。”
瑶光道:“你随便替我选一个吧。”
瑶光今天穿的是一套雪青色袄子和白绫水墨裙子,紫翎就选了一对紫金镶祖母绿的宝相花对簪插在她头上,“好了,姨娘瞧瞧可喜不喜欢。”她说完低头一看,才发现瑶光竟然闭着眼睛,一眼也没往妆匣上的水银镜子上瞧还转了个身说:“好看!走吧。”
紫翎心说好看个鬼啊!只听说睁眼说瞎话的,姨娘你这闭眼夸我是头一次见。她又想起昨夜瑶光吩咐她得空叫人把练功房的铜镜都给拆了,又让在窗子上挂了一层纱帘,莫不是……姨娘醒来之后害怕照镜子?
瑶光一睁眼,就看见紫翎一脸疑虑地看着自己。
她还没吭声,紫翎就温言劝慰道:“姨娘这场病虽然病得久些,但丝毫未损容貌。今日午后太医院刘院判回来给姨娘问诊,姨娘可以问太医配些荣养的丸药慢慢吃一阵也就好了。”
瑶光听了,半天没做声,连急着要出去扩大地图的兴奋劲儿都下去了。
“你先出去吧。让我自己坐一会儿。”
紫翎见她神色严肃,不敢违拗,屈膝行个礼出去了。
瑶光穿来之后,还没照过镜子。
老实说,她有点害怕照镜子。
从前看那些穿越小说里女主对着镜子中自己魂穿后的新身体露出花痴般笑容的桥段看着不觉得怎么样,一旦身临其境——乖乖,想想吧,镜子里一个陌生人和你进行灵魂对视,甭管这脸多好看,都诡异可怕到了极点啊!
可也总不能一直不面对长着陌生脸的“新自己”吧?
要是一直不看,某天突然在哪儿看到自己的倒影了当场吓尿岂非更糟糕?
瑶光从妆台上拿起一把白铜镶玳瑁的靶镜,闭着眼睛缓缓举到面前,给自己进行心理建设:假想自己经历了一场车祸,现在整形医生刚刚给她拆下了绷带……
情景模拟了一阵,戏精上身之后,她睁开了眼睛,然后欢喜地低呼了一声摸摸脸,哎呀——韩星子!老天并没有放弃你!
镜子里的美人跟她从前至少有七八分像!
她左照右照,干脆又把靶镜丢下,拉近妆匣,几乎贴在水银镜子上照。
她捏捏鼻子,揉揉眼角,心里乐开了花,这就是她自己嘛!不过,是个年轻了快十岁,又做了一系列微整形手术之后的自己——哪儿哪儿都是她自己的,就是更好看了。这个感觉,啧啧,太美了。简直就是那些让人不断拿着新旧照片对比但就是不能确定到底哪里动了刀打了针的明星们才能享受到的极致、巅峰、快感嘛!
这下,瑶光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口气,兴高采烈叫紫翎,“走走走,我们出去吧!”
瑶光心情大好,接下来紫翎再啰嗦地带上各种褥垫、暖炉、吃食什么的,她全都乐呵呵等着。
这么磨蹭了好久,腕表上时针都指到十点了,一群人才终于浩浩荡荡出了斓曦苑。
两个小丫头在前面开路,紫翎扶着瑶光,竹叶提着一把绸伞跟在一旁,后面四个丫鬟婆子捧着一堆东西,那架势仿佛是要去出游远行。
从斓曦苑出来,往梅林中去除了一条石头铺就的甬道还有一条抄手游廊,沿着游廊尽可欣赏林中美景。
行至林中,还有一个四面玻璃大窗的小阁楼还是小亭子,窗下就着墙和地板打着红漆板床,丫鬟婆子们打扫之后,将狼皮褥子放在板床上,又在地上放了两个供放脚的暖炉,这才取出食盒,一旁又支起一个红泥三足小炉子,点燃炭火把酒壶放在上面温着。
紫翎问瑶光:“姨娘可要饮酒?”
瑶光摆摆手,叫她们:“你们喝些酒浆暖暖身吧。也吃些东西。”这时代的酒就跟甜酒酿一样,没什么度数。
她看着窗外枝条虬然的梅树,“可惜没带画纸来。”不然可以写生。
紫翎立刻吩咐竹叶领着一个小丫头回去取颜料纸笔,不一会儿,竹叶回来了,除了带来作画用的东西,还带了一个小瓷罐:“姨娘可要取些梅花上的雪?”
瑶光笑笑:“取一些吧。”
那时候瑶光让竹叶和莲花去取雪,是因为斓曦苑没人送水了,她也怕留在水缸里的水被下了毒不敢喝。她不是那种用雪水雨水泡茶的雅人,不过竹叶一步登天从厨房到了斓曦苑当差,虽然她机灵地拜了宋婆子当干娘,瑶光仍怕她受到紫翎领的那几个丫鬟轻视排挤,人家那是从小挑出来进行过服侍主子的专门培训的,于是她微微颔首道:“好吧,你和翠羽一起取一些吧。”翠羽,是紫翎以下的大丫鬟。
瑶光画了会儿画,就快到午饭时间了。
回斓曦苑的路上,瑶光让人折了两支红梅,问紫翎:“若是我派人给太妃送一支插瓶,可使得?又该派谁去呢?”哎唷妈呀得亏我多看了几本晋江的古言,不然说话都说不成。不过,入乡随俗,只要常常这么文绉绉地说话,大概不久后就会习惯了吧?
紫翎忙道:“姨娘这主意好。就让我去吧。”
回到斓曦苑,瑶光选了一个天青色美人耸肩瓶,插好红梅,又退后几步掐掉几朵花,整理得更满意了才叫紫翎捧了,送去太妃那里。
紫翎去了春晖园,送了花,自然又将韩姨娘从昨天中午到今日的举动一一汇报给李嬷嬷。
太妃那里也正传午膳,便命李嬷嬷捡了两个菜装在食盒里让紫翎带回去,赏给韩良娣的。
紫翎走后,太妃看着插好瓶的红梅,不免又叹起气:“致远堂后也有一片红梅,纹儿却从没想起给我送梅花插瓶。”
李嬷嬷赔笑道:“纹姐儿若是嫁到别人家,定会小心谨慎讨好婆婆,可谁叫她婆婆也是您呢。”
太妃笑一笑,最后怅然叹道:“唉,可恨造化弄人。”
瑶光那里等紫翎回来才传了午膳,见了太妃赏吃食自然高兴——这是大boss的正向反应。很好,很好。
太妃送来的两个菜一个是“五珍脍”,是用腌成胭脂色的鹅脯和几样菌菇还有暖房里种的黄叶菜心等几种蔬菜炒的。
新鲜蔬菜在这个时代的冬季很是难得,大约是因为这样才叫“五珍”。
瑶光是真喜欢这道菜,吃了不少。
另一道是一样点心,叫“点金白玉糕”,做成精巧的小长方块,压着花纹,瑶光品了品味,是山药泥做的,中间夹了点白芸豆馅儿,不是很甜,有股桂花清香。
自从斓曦苑重新运转起来之后,瑶光才知道王府里的主子们一天三餐是什么标准,早餐就不说了,午餐晚餐的荤菜素菜再加上汤品点心每餐都有不下十个菜。韩瑶光是六品良娣,每餐菜品打底是八样。王妃每餐是十二样。太妃每餐十六样。
当然,瑶光一个人是吃不完的。主子吃饱之后,才轮到身边服侍的人吃,如果谁表现出众,主子就会把某样菜品赏给谁。
这是昨晚吃饭时紫翎告诉她的每日豆知识。于是今天她现学现卖,把那碟白玉糕赏给紫翎了。
她暂时还是不能适应把自己吃剩的东西“赏”给下人吃这种概念。好歹点心是一块一块的。
饭后稍微休息了一会儿,钱妈妈就差人来报,说刘太医来了,现在正在门房由管家陪着说话,不多时就会过来。
紫翎先把斓曦苑的大小丫鬟都叫来训了个话,告诫她们待会儿不许乱看乱动,更不许出声,然后才叫人抬了一个紫色丝绒的小屏风出来,放在暖炕上。
瑶光猜测这小屏风是专门为贵族妇女看病设计的,矮矮的一架,刚好能把暖炕分隔成两部分,形如屏风,但上面安的纱帘是活的,病人和医生各坐一边,病人从两片纱帘中把手伸出来,医生就能诊脉了,要是需要看气色也看得到,因为屏风上的丝绒薄如蝉翼。
所以这个玩意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为了仪式感而存在的么?
瑶光内心翻着白眼,然后又被告知,看病还得换衣服。还要梳比较正式的发型。
瑶光实在没耐心了,心想,反正我是看病,那我装个病也没问题吧?于是对紫翎说,她头疼,又快不能呼吸了,不想折腾了,能不能就这么着呀?
且不说瑶光前几天手持浮萍拐痛打倚云的事迹合府皆知,就凭韩姨娘1.0版的积威,紫翎也不敢很劝她,当即软绵绵应道:“姨娘若是实在乏了,这样子也可,就在家常小袄外面套件罩衫吧。”
瑶光这才明白为什么韩姨娘的冬□□橱里也有些很薄的绡纱做的衣服,原来是罩衫。后来紫翎解释,有时新衣服上刺绣太过鲜艳炫目了,也要罩上一层纱衫,以示高雅,这是时下流行的穿法。
收拾完毕,不多时,钱妈妈陪着太医院刘院判来了。
瑶光按照紫翎指点的问候了刘太医和钱嬷嬷,在丝绒屏风内侧坐下,刘太医欠着身子在炕上坐了,在他那侧屏风下的黑漆小炕桌上放了一个软垫,瑶光把手搁在上面,紫翎又在她手腕上搭了一块丝帕,这才开始诊脉。
两侧脉都诊过了,刘太医又问了些问题诸如是否还头疼,有没有眼花、耳鸣、呕吐,胃口如何等等。多是紫翎代答,或是瑶光告诉了紫翎,再由她回答。
瑶光早想过了,韩瑶光病愈后突然不会跳舞了,笔迹也不同了,人也不认识了,这总得有个说法,就又胡诌了许多病况,比如头疼眼花,手脚酸麻,时常记不得事,字也好多不认得了等等。
刘太医捻捻颌下长须思忖了半天,又问:“贵人可有这种症候,见着了某样东西,知道用处,却叫不出名字?”
不待瑶光回答,紫翎和钱嬷嬷就一齐叹道:“太医如亲见了一般。正是这样呢!”
瑶光心想,当然会这样啊!我是真不知道那些东西在你们这儿叫什么。
刘太医以手砸掌,还蛮兴奋的:“照啊!我医过几个病人,或是从马上摔下来、或有中风的,也有此类症候,盖因淤血在脑中,伤了根本,没想到中炭毒也有此类症候。”
说得紫翎和钱嬷嬷面面相觑,心想,刘太医医术虽好,但有几分呆气。
钱嬷嬷问:“依您看,这病症该如何治呢?”
刘太医想了想道:“若是落马受的外伤,或是中风失语,我倒是医过,可贵人这炭毒之后,我倒是第一次见,不过贵人脉息强健,生机勃勃,这病症就不妨事,只好好养着就行了。也不用吃什么药,只正经好好吃饭就是。至于手脚酸麻,待天气暖和了,可以到乡间多走走,吸吸天地正气就可固本培元了,至于忘了字,想不起人或事,就当返老还童了,重新学起来认起来就好了。贵人也不必难过,大难之后必有后福。这样吧,我待会儿派人送一盒人参养荣丸,若是贵人爱吃,就隔一日吃一丸半丸,晨起腹空时温水送下即可,若不爱吃,放着也可。”
钱嬷嬷和紫翎一听,心想,原来您不会治啊!
瑶光却想的是,这刘太医看着天真,其实人家什么都明白。
瑶光谢过刘太医,命紫翎送钱嬷嬷、刘太医出去,越想越觉得这位太医说话的水平不一般,不亏是宫中服侍的。
到了这天傍晚,李嬷嬷来了。
李嬷嬷先问了紫翎太医是如何诊断的,又问瑶光,紫翎等人服侍的怎么样,然后沉吟片刻道:“太妃在京郊有一处温泉庄子,只是长久没去了,各色东西都不齐全,这就收拾起来也要些日子。况且现雪还没化,路不好走,等雪化了,天也暖和了,庄子也收拾好了,我就跟太妃说说,带上您一起去住几日。良娣觉得如何?”
瑶光心想,你们一起演的戏,我能说不好么?当下也配合地表演,感谢李嬷嬷、感谢太妃。
接下来几日风平浪静。
瑶光每天在紫翎的提点下熟悉学习各种日常礼仪,也学会了最基础的穿衣法则。至于衣服具体要怎么搭配,她是成名画家,虽然比不上自己师傅那种画作能传世的大师,但也有自己的风格和见解。
紫翎很快发觉韩姨娘虽然先前病糊涂了,什么都忘了大半,但其实只是缺个服侍的人。她还是和从前一样爱美,衣饰搭配也仍旧是别具一格,各种颜色和质地的衣服到了她手里,总能搭出旁人意想不到的组合,令人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