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是个小画手——浴火小熊猫
时间:2019-10-24 08:42:30

  瑶光轻叹,“这开国大帝,莫非真是和尚还俗的?”她对小姐姐们挥挥手,“你们下去吧。”
  众女莺声燕语称“是”,香风阵阵,环佩叮当,霎时间走得一干二净。
  两人无言对坐了一会儿,季锋看着瑶光,忽然轻佻右眉,“是你!”
  瑶光嘻嘻一笑,“什么是我?”
  他微微歪头,似乎仍不敢确定,“昨天午后,那个在屋檐下躲雨的农家少年,是你?”
  瑶光点点头,“不错。是我。”她撕掉一小片橘子皮,捏在手指间玩,“季指挥,你看,我昨日都走到你面前了,你依旧没发现我。”
  她言外之意很明白,两人之间,胜负早已分了。
  季锋沉默着和瑶光对视了片刻,问:“你那身衣服从哪儿来的?”
  她捋了捋假须,“我给了妓院的人一两银子,叫他们到附近的农家买的。”
  季锋迟疑,又问,“你不觉肮脏?”
  “当然嫌脏呀!衣服上还有虱子呢。”瑶光噗嗤一笑,“那一两银子还包括浆洗费,我还叫他们洗净了搁在火炉上烘干了,只是我没想到农家少年穿的毛窝子木屐会那么硬,昨天早上穿上练习了好一会儿,还摔了一跤,不过,也因为这样,那衣服更像样了。”
  季锋见她一脸得意不加掩饰,皱眉道,“还拾粪?”
  说到这个,瑶光叹道,“要做就要做全套。可惜,我终究还是差了点心思,没拾成功。不过,要是成功了,说不定你我此时就不会坐下说话了。”
  瑶光说完,见季锋垂着头,眼睛盯着自己衣袍,可嘴角微微弯起,显然是在偷笑。
  她昨天就想通了,见他偷笑也不生气,“季指挥,我也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想做,所以,我们可不可以,到此为止?”
  季锋抬起头,又恢复了一贯的冷峻,“我还想请教道长几个问题。”
  “请讲。”
  “除了昨天,还有没有你我近在咫尺,可我没认出你的时候?”
  瑶光想了想,还是照实说了,“还有一次。”
  季锋当即坐得更直了,皱眉凝思,“是在霜陇镇?梅林溪?不……不对……是在……”
  “在昌邮。”瑶光对他做了个捋颌下长须的姿势。
  季锋仍然茫然,“昌邮?”
  瑶光叹气,“我扮成一个大肚子小商人,还雇了两个挑夫。”
  季锋这才惊讶道:“你就坐在我身后的茶桌上?”她这么一说,他立时就想起来那个形容猥琐的商人了。
  “是啊。”
  “那我——”他脸红了一下,正色问,“我怎么没闻出任何……异样?”女子气味和男子大多时候还是不同的。再邋遢的女人,闻起来还是比邋遢男人要稍微更能忍受些。
  而季锋,他在云州长大,爹娘都是道观的道士,可他们道观有一片牧场,养着许多牛羊,他自小和牧民小孩一起长大,在草原上,老牧民能闻得出暴雨何时会来。季锋自知没那么厉害,可也对自己的嗅觉十分自信。比如,此刻,韩瑶光虽然穿着男装,还有两撇可笑的鼠须,他依旧能分辨出她身上的许多种气味:打理头发的桂花油,是芸香楼独家代理的“金露”;金城郡主酷爱的一种滋润肌肤的乳霜;从西域而来的眉黛粉等等,其中最熟悉的,和他曾缴获的那支金色圆管的口脂一模一样。
  季锋想到这儿,不由向她唇上看去,却见她唇色并不浓艳,只是微微泛着丝绒样的光,像刚吃了什么又油又甜的东西……莫非,是刚才她用来投掷他的糖块?这么一想,他脑海中就自然地出现她将糖块含在两片唇间的画面。不,不对,那糖的气味和她此时唇上气味不同……画面立刻变了,变成那支圆管状的口脂在她双唇上滑动。
  季锋用力一皱眉,驱散脑中这些古怪画面。
  他身子微微后倾,向韩瑶光拱手一礼,“季某向道长请教,还请道长不吝赐教。”
  瑶光笑了,这是甘拜下风了嘛!哈哈哈,好有成就感哦。“你闻不出来异样是当然的!我扮成小商人头天晚上,晚饭时将衣物放在灶间薰了一顿饭的工夫,沾染了烟火气!哈哈。”
  季锋又问,“可你身高也变高了。”
  “鞋里有暗根,高跟鞋,就像踩了小高跷。”内增高鞋垫了解一下?
  “你从前常如此改扮么?”
  “那倒……好像也没有吧?唉,至少,也有十年没玩了。”出国求学后太忙了,就渐渐不玩了。不过,coser们嘛,矮能变高,男能变女,内增高算什么,假发美瞳算什么,往胸罩里塞袜子算什么,见过女装大佬戴假臀假胸扮不知火舞吗?那才是真功夫呢。
  “这一路怎么没见你去钱庄银楼换银票?”
  “我带了不少现银财物啊!”银票虽然方便携带,但是也容易暴露行踪。最好用的还是银锭。
  “藏哪儿了?”
  “童华金先生那口棺材里。”棺材,棺材,关着财嘛。
  “在丰州分成了几份,分别托镖局运到不同地方?之后再分批托运?”季锋立即追问。镖局可托运财物,许多大镖局和银楼、钱庄、商会互有关系。甚至就是他们开的。
  “嗯。”
  原来如此。她其实早策划好了路线的。我只是没想到要朝着这个方向追查。她当然也带了银票细软,随时可以换成现银。只是这阵子我追得紧,她担心暴露行踪,才一直用现银。按照她这样花销,身边所带现银怕是就快用完了。如果不赶去下一个托运财物的地点,就得去兑换银票了,所以,她才想到要和我讲和。
  既然如此,那么她必然有一个最终的目的地。只要知道这个目的地,要找到她,并不难。
  季锋微一敛眉,“你是要从泉州出海么?”
  瑶光不动声色,“还没想好。”
  季锋微微一笑,“哦?”
  瑶光用左手托着下巴,也对季锋微微一笑,“喂,别再跟着我了,好不好?”
  季锋拂衣而起,笑容冷得如同迎着阳光而出的刀锋,“韩道长,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
  抖季锋。软硬不吃。
 
 
第144章 佛光登仙
  韩瑶光看到季锋冷笑着走了勉强自我安慰了几天,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季锋压根就没打算跟她讲和。她的示弱、示好他全盘收下了。
  然后他依旧跟着她。
  可恶。
  这人怎么如此不上道?
  瑶光离开宛州那日天还没亮蘅娘又急匆匆跑来报喜了,“韩公子,您那位老相好来了!在外面等您呢。”
  季锋不屑于来天香书寓这种地方骑着马,遥遥立于街角一棵叶子早已掉光的垂柳之下。
  两人一见面目光一触,各自冷哼一声。
  瑶光看季锋那张英俊的臭脸猜他这时心中所想倒是可能和自己一样:老相好你个锤子哟。
  落霞山距离宛州大约百十多里路,若是骑快马,一天也就到了。
  这一路上虽算不上十分繁华可也有一些客栈酒家或是野店茶棚。因为落霞山是宛州附近一个有名的“仙山”。曾有许多人在落霞山的山间峭壁见过佛光甚至还有人相信当佛光出现在山崖之巅时纵身跃入光芒中就可一步登天,从此成仙。
  瑶光初到宛州时听到落霞山佛光的传说不以为然,想来那是山间的云雾被阳光照射,形成的某种虹光但没想到几个红牌姑娘陪她说话吃饭时,说起就在一年多前,天香书寓一位姐妹跟了个小商人当外室,本以为从此上岸,不料被人家大老婆带人打上门来,破了相,万念俱灰。后来不知听了谁的话,就去落霞山下的水仙庵施舍了全副家当,洗清罪孽,隔了几日,果然见到佛光,舍弃残壳,登仙而去。
  瑶光听得心惊心惊肉跳,忙问:“难道跳下去就见不到她的尸体了么?”
  却没想到这几位小姐姐似乎还都挺向往甚至羡慕这位姐妹的,“尸体?那山谷深不见底,哪里见得到尸体?何况,就算有时山边树枝上挂着些,那也已是蝉蜕般的东西了。”
  瑶光当时想掀桌而起,对她们大吼:“登个屁的仙啊!那是自杀了好不好?你们还很羡慕?那个什么水仙庵就是个诱导自杀的地方啊!我靠!怎么没人报官?官府不管么?”
  她按住怒火一想,喵了个咪的,这事要不是当地官员默许,哪里可能搞成?她们不是说了么,那位姐妹在“登仙”之前先到山下的水仙庵给了一笔“舍身钱”,然后尼姑们操持仪式为她洗清罪孽。恐怕,水仙庵日常给当地官吏们有孝敬吧?
  细问之下,这水仙庵倒是好多年前就在落霞山下的了,只是一直香火不旺,直到五六年前,来了位新的庵主,落霞山的佛光频频出现,庵主称只要舍弃财富,再在庵堂中沐浴斋戒,诚心祝祷,少则三日,多则一旬,佛光必然会出现,到时众僧尼诵经念佛,你只要纵身一跃,就能从此脱离尘世,跳出轮回,位列仙班啦
  这篇鬼话明理之人一听就知漏洞百出。哈啰,水仙庵是尼姑庵,佛教的,然后呢?位列仙班?所以佛道相通了?大周道教神仙众多,可也不是这种玩法。
  但是这篇鬼话的受众是谁?
  单单只宛州城,数得上名号的书寓就有二三十家,这还没算那些暗门子和私娼。还有附近大大小小的城镇呢。
  人都不免会老,而娼妓和小倌儿老得比常人更快,也更容易生病,甚至还没太老,只是生病了,甚或只是颜色憔悴,就不免贫病困苦。他们中可没多少人读过书,不少虽会唱许多曲子,却不识字,虽可能有过有钱的恩客,却攒不下来太多钱,又没学过其他的技能,离开了烟花之地,又能怎样呢?
  对于他们,是靠着仅剩的那点积蓄再在贫穷和病痛中多熬上几年呢?还是用这点钱当买路钱,开启佛光,舍身登仙呢?
  如果隔三差五来跳崖的是农户、工匠、小生意人,官府或许不会不管,可是来跳崖的都是什么人呢?真正的社会边缘人。即使在9012,这些人,也常常无声无息消失。他们的死亡,无人在意。似乎,也并没给社会带来什么危害。
  但是瑶光不这么认为。若是她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听说了这事,她就非管一管不可。
  中午时分,瑶光在路边一家茶楼歇脚,问小二要了间干净客舍更衣。季锋守在楼下,不紧不慢喝茶吃饭,她的马匹行囊就在这里,不怕她跳窗跑了。
  不多时,瑶光下了楼梯。季锋抬头一望,立即皱眉。她换下了男装,披了件藕荷色斗篷,镶着白毛边,头发挽了一个一窝丝的偏髻,插着一根素银垂独珠的簪子,一时也分辨不清她到底做了什么,只觉得整个人完全变了个样!原先她走路时如一个意气风发的潇洒少年,此刻娉婷袅娜如弱柳扶风,从店堂门口吹来的冷风将她领口上的白毛边吹动,更显得她娇怯怯的。
  等她走近了些,季锋想,哦,她眉毛重新画了,好像还剃得细了许多,原先毛绒绒的,几乎不加修饰,既颇有英气,又有种如同小兽般的活泼,现在不仅眉毛细了许多,还画得更长了些,婉转风流。
  此时这茶楼里一共也就几个客人,连那小二在内,每个人都目不转睛盯着她看。
  瑶光走到季锋桌前坐下,对他一笑,“好看么?”
  季锋移开目光,“远不及之前。”这话脱口而出,他没来得及后悔自己莽撞,先觉得疑惑:远不及之前么?身为女子,不正应该如她现在这样温婉么?哪有世家小姐见天穿得僧不僧俗不俗,男不男女不女的?难道……难道我其实觉得她之前那样子好看?他想到这儿,又转过脸,抬眸盯着她,想到她昨天还粘了两撇鼠须的样子,轻哂,我大约是发癔症呢,昨天那样子……能算好看?
  瑶光要了一碗羊肉粉,小口小口吃着。
  季锋盯着她吃完了一整碗粉,终于想通了。他那么说,是因为她现在是在“惺惺作态”。装的!什么温婉柔美,全是装的!假的东西,又怎么可能美呢?
  瑶光吃饱了,重新上马,季锋也跟着她。
  不过,这一次,她走了没多久,就勒马停在路边,回首叫他,“季公子,你过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季锋心说,你要是再跟我说什么让我滚蛋,那纯属浪费唇舌,不料,瑶光等他跟上,先郑重对他行了个拱手之礼,“季公子,听说你武功甚好,轻功尤其出神入化,可我待会儿要去的,是水仙庵。你跟着我,还可以说是君命难违,可你要是看到庵里的女尼……咳,得罪了菩萨,那可不是我之过。”她说到这儿,噗嗤一笑,脸上又现出狡黠之态,又抿了抿唇加了一句,“我已经提醒你了,你要是做了什么亵渎佛门清净的事儿,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了,可不能跟菩萨说是奉了定寻的命令,把罪过推到他身上!”
  季锋冷冷扫视她一眼,“你怎么敢直呼圣上名讳?”
  瑶光嘻嘻一笑,“我早就当着他的这么叫他叫了几千遍几万遍了,他都不生气,你气什么?”她说着,眼波流转,又是一笑,低声道,“唉,你懂什么……”
  这一笑和刚才那一笑,可非常不同。
  季锋气得两只耳朵和脖子都红了,可居然还能保持面色如常,重重“哼”了一声,一勒缰绳,催马走在瑶光前面,心里大叫,陛下,您开开眼吧!这不就是狐狸么?!这就是狐狸变的啊!
  他阴沉着脸,在心中嘀咕,说不定,《狐女传》就是自传。就像元稹写的《莺莺传》一样。
  若不是狐狸变的,凡人脸上筋骨肌肉皮毛都是一样的,怎么偏偏她能做出那样子的神情?
  他又回头看她一眼,她本来若有所思坐在马上,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即迎着他视线看过来,又对他一笑。这一笑,笑得有些心不在焉。她是对他在笑,可眼中看的却不是他。
  季锋顿感不悦,转过身,皱着眉,一路走到距离落霞山五六里的一处小村子,都没再看她一眼。
  落霞山绵延近百里,共有三峰,各有险峻清幽之处,其中更不乏山泉瀑布,寒潭奇石,山上古木参天,树枝上挂着许多仿如青烟的松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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