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而且,豆沙腿短啊,她矮了众人一头,太没气势了。
到了瑞莲坊,孟婆子早就动用员工特别通道,专门给端王开了路,备了一个雅间。
瑶光领着端王入座,侍女捧上各式茶点。
楼上,女先儿正说到初出茅庐的穷小子骑着匹驽马进京城,被贵公子和他的豪奴嘲笑。
端王不动声色朝瑶光瞧了一眼,瑶光回视他,“怎么了?”
他嘴唇拉得平平的,声音也无起伏,“无事。”可是那双桃花眼却含笑,明明是在忍笑。
瑶光猜他定是联想到了她和她的驴子,心里说不出的郁闷,皱眉瞪他一眼,把脸扭到一边,打算当木头人。不搭理这狗哔了。
端王等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我听人说,你前不久又跟人动手了?为了一个寡妇。”
瑶光否认,“我这次可没动手。斯斯文文地跟人讲道理。全是县丞大人做主。”
端王拿起瓷盘边上的银质小蛋糕叉,举在面前看了看,“你是来为安慈太后祈福,总和人生争执,就算理在你这边,久而久之,也未免为人诟病。”
瑶光轻轻撇了下嘴,为人诟病?呵呵,你是不知道你的狗皇帝哥干了什么,“你也说了,理在我这边,以理服人,谁又来诟病?除非是不管你是好是歹都要至你于死地的人。”她侧眼看看他,“何况,我这次是为了救人。”
端王放下蛋糕叉,“那桐花女泣血传呢?也是为了救人?还是为了泄愤?锦川伯金家难道会不知道是你写的?”
瑶光轻轻笑了一声,“是啊,我又得罪人了。可我就是为世间女子不平。童小姐罪不至于流刑,曹娥不愿再嫁,她们都是大周良民,一个每年交一笔出家银子和道籍费,一个老老实实经营小本买卖,按月交税,从没做过坏事。可是,遇到了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笑容渐渐苦涩,“不过,你说得对,我又是个什么东西?我也不过一个身不由己的女子,凭什么替人抱打不平呢?”
端王叹气,“你们究竟从何处来?为什么要的全是世俗女子想也不敢想的东西?”
瑶光闻言一惊,转过头,“你什么意思?”
端王定定看着她,“你非要我说明白吗?”
瑶光顿时又怂了,行,你行的,你能看出来我和她从一个地方来的,还能看出来我和她不是同一个人,你智商高,行了吧。
她低头,自顾自用蛋糕叉挖了一小片自己面前的奶油蛋糕放入口中。
端王却不吃,只用小叉子把蛋糕上的奶油挤花一个一个刮掉,放在瓷盘边上。
两人静默无语,只觉得楼上女先儿说书声,牙板鼓声,琵琶声,周围客人的议论谈笑声都离得很远,被这玄色纱屏隔在了这方小空间之外。
忽然,端王问,“这个形状,是什么意思?”
瑶光一怔,看向他面前的瓷盘,只见盘子空处,他用蛋糕上的奶油挤花摆出了一个心形。
第100章 承认
瑶光看了看端王,再看看他在瓷盘中摆出的小小心形莫名有点想笑又挺好奇的,“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的?是她告诉你的?”
端王笑得有点无奈“她?她怎么会跟我说这个。我这次回来后无意在宫中见到几封当年韩国公子给富阳公主的信,他在信尾总要画一个这样的符号,无人能解。”
他看着瑶光“你和韩国公子一样……你,她还有韩国公子,你们全来自同一个地方。是么?”
瑶光早就怀疑过韩国公子是穿越前辈无他,他的行事方式跟某些终点网穿越文男主太像了!推动帝国进入大航海时代搞海外殖民改进火枪对帝国军队进行现代化军事管理……还建了酷似万神殿、圣母百花大教堂的太清宫藏书楼。
他的出现,无疑在大周历史上留下了惊艳的一笔。
但这又怎样?他娶了富阳公主后,又有了很多妾室此前瑶光还在太清宫藏书楼中见到过他写给另一个公主表妹的情书。可以说,除了从9012带来的知识,他活得和一个普通的古代贵族男人没什么区别。或者说,他愉快地被同化了。
所以瑶光轻笑,言中大有嘲意,“我们和他不一样。”
端王也笑,他凝视瑶光,“你终于还是认了。”用了“我们”,那自然是认了他之前所说的“你和她”确有其事了。
瑶光笑得有些无赖,“那又怎样?”
他静静看她片刻,道:“其实,即使你和她,也很不同。她只想独善其身,绝不会像你这样爱管闲事。”
瑶光本来想说“你懂什么?她是力有不逮,要是她处于我今日处境一定也会管的!”可她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对韩瑶光1.0版的了解程度肯定比不上端王,他们两人虽然见面就吵架,是毕竟在王府一起生活了五年呢,于是只得轻哂道,“哦,你还挺清楚的。那你说说,我跟她还有什么不同啊?”你不是观察力出众么?话筒给你,你来说吧。
端王凝神想了想,指着她盘中吃了一半的蛋糕道:“她不重口腹之欲,绝不会吃这种甜食,你不仅爱吃,还专门命人做了吃这东西的餐具。”他又指指她手中的蛋糕叉。蛋糕叉也叫甜点叉,确实是这时代没有的餐具,有两个叉齿,一个更厚些,可以用边缘把蛋糕之类甜点切成小块。
瑶光一听,先是气得怔住,随即把手中小叉子往桌上一扔,“对!我嗜甜,我还比她胖!”话未说完便起身拂袖而去。
特么的一个一个都说我比她胖,我这叫胖么?我这叫纤秾合度,我这叫骨肉匀婷!什么特么的审美!
瑶光旋风一般快步走出后门,到了放宾客马匹的后巷,一看,娇小的小豆沙对着一群比它高大许多的马毫不怯场,大大咧咧地拉了一地驴粪蛋,搞得旁边那几匹马烦躁地甩尾巴哼哼,不由解气地拍手,“好!豆沙干得好!”
一个侍卫小哥哥赶紧将豆沙的缰绳解开,把它牵过来,“炼师,您这就走了?”他往她身后看看,并没见到端王,不由觉得奇怪。
瑶光接过缰绳,道了声谢,正要上驴,端王追出来了,一步抢到瑶光面前,伸手抓住豆沙脖子上的缰绳,蹙眉看着她,嘴唇抿了抿,低声道:“你去哪儿?我送你。”
瑶光斜睨他一眼,冷笑一声,“啪”一下把他手拍开,“不敢劳动殿下。”她翻身上驴,两腿一夹驴腹就要走,端王也不知道是犯哪门子病了,竟然向前跨了一步抓住她外袍袖子。
瑶光用力一甩袖子,怒视他,“殿下自重!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她话音虽不高,可这里站着他那群后宫101男孩呢,还有别的宾客家的侍从,众目睽睽。
端王只得松开她衣袖,一张脸涨得通红,看起来气得不轻。
瑶光轻哼一声,一拉缰绳,“驾!”小豆沙哒哒哒奔跑起来。
在街道上哪能跑得很快,出了巷子,瑶光放慢速度,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我不是一向很能苟的么?我怎么苟不住了?我为什么要得罪他呢?得罪他对我有个毛线好处?
唉。大约是我最近快意恩仇惯了,又是写桐花女复仇记,又是改写什么三剑客,爽文搞多了,不由自主代入爽文主角心态了?
其实他又没说什么,我比人家胖,是事实。大周贵族崇尚袅娜纤细,连美男子都得腰细肩宽,这审美又不是一天造成的。
此时下午三点多,街市上人流如织,喧喧嚷嚷,可这些热闹,都和她无关。
她出了翠溪镇,在路口踌躇,是要回灵慧祠,还是去翠谷别院?这世界很大,我置身其中,可却总是格格不入。
最终,她轻呼一口气,向着翠谷方向迤逦而去,走了一会儿,她听到身后跟着匹马,回头一看,可不就是端王。
瑶光皱眉问:“你怎么自己来了?你的……侍卫呢?”
他催马赶上来,“他们都是大人了,难道还会出什么事不成。”
瑶光听出他语气里明显的不快,心想,哦?莫非你是在讽刺我?行吧,你千金之子自己愿意瞎跑的,我管得着么?也就不再和他说话,拍着驴子一路走到翠谷。端王不紧不慢在后面跟着。
到了翠谷谷口,保安一看来了个穿红色团花蟒袍服色的,吓了一跳,哪敢上前阻拦,端王连入谷费都没交,就跟着瑶光到了她别院门口。
都已经到门口了,瑶光只好请他进来。
这时候孟婆子在瑞莲坊碧水江汀呢,家中只有一个轮值的小丫头,见了端王,吓得走路都顺拐了,战战兢兢行个礼,结结巴巴问瑶光,“娘子,可、可可要准备什么?”瑶光无奈地挥挥手,“他什么也不吃,你只管去厨房忙你的吧。”
这个季节又不能像上次那样把人晾在门廊前,瑶光只得将端王请进厅堂。
端王见厅堂一角设着安慈太后灵位,连忙正衣肃容,问瑶光要了一柱香,恭敬上香祝拜。
等他拜完了,瑶光故作大方请他去书房,她其实很受不了古典中式的客厅布置,正对门的一面墙放着条案,案上挂着画,供着香炉等物,条案两边各放一把大椅子,再挨着两边的墙一边一溜椅子,一切都得是对称的。宾主分坐之后,怎么看都像是在戏台上。
书房就不同了,书房可以布置得很随意。
端王慢吞吞踱步进了书房,打量其中陈设,看到两面墙上各拉了三四条绳子,上面用竹夹子挂着许多图画,大小一致,许多是相同的,他走近看了看,“这是《三剑客》的插画?”
“嗯。”瑶光打定主意不给他好脸色,自顾自坐在书桌前用碳条笔画线稿,眼睛不抬一下,“随便坐吧。”
端王也不觉得尴尬,又走到另一边的书案前,只见上面摊开许多道学书,其中一本上全是以碳条笔写的蝇头小字,还用红色细线勾着许多地方,他默默一念,忍不住笑了,原来这是她记得“笔记”。他见瑶光抬头看他,赶紧背过身,怕再不知怎么就触怒了她。
瑶光瞪他一眼,又低下头,笑什么笑?没见过记重点么?
端王问:“你在准备道初试?”
“嗯。”明知故问。
“今年的道初试?”
“嗯。”
“那不是还有十几天就考了?”他不禁为她着急,道初试每年三月底和十月底考。
“是啊。”
“那你……咳。”端王咬了一下上唇,把那句“你怎么能考过啊”给咽下去了。他草草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她是在死记硬背,写的笔记文白混杂,其中还有错字,这要是能过,考官得是瞎的。
瑶光低头对线稿翻个白眼。就知道你不懂。我这是去感受下考场气氛,探探路。我们9012年来的人从来不会企图一次就过这种考试,什么雅思、TLF、HSK都要下场感受下气氛的好不好。
书房就这么大点地方,端王一会儿又踱过来了,站在画案一边也不出声,看她画线稿。看了一会儿,他又问,“你从几岁开始学画的?”
瑶光没细想,随口道,“要是从跟老师认真学的时候算起的话,是六七岁吧。”
他“哦”了一声,不再作声,隔了一会儿又问,“那你学了多少年啊?”
瑶光刚想骄傲地说“前前后后十几年呢”,猛地警醒,哎,等等。他其实是在问我多大年纪了……
她抬眼看着端王,见他居然装得若无其事,好像根本没有刺探她年龄的意思,忍不住想笑,咬了咬唇慢悠悠说:“学无止境。我前后拜过近十位老师,一生钻研。其实,我是个老婆婆。”
端王噗嗤一声笑了,“你要是个老婆婆,那我就是个老爷爷。”他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绷嘴咬唇,悔之不及。
瑶光越发觉得好笑,故意拖长语调,学着老郡主那种慢悠悠颤巍巍的声气说,“我呀,比观主师父还大呢!真的!”
端王笑看她一眼,“不对。你是个妙龄女郎。我知道。”
瑶光把笔放下,一手托腮,“你怎么知道?我非要说我已经鸡皮鹤发,不,头发都掉秃了,连牙齿都掉得没剩几颗。”
端王脸上笑意越来越浓,和她无声对视了一会儿,他低声道:“我就是知道。”
瑶光脑内又电闪雷鸣金光大作,我去!低音炮配上这个颜这个表情——这是什么核武级别的攻击!他话没摊开说,可是神情音调里的暗示可太丰富了。
瑶光赶紧移开眼不再和他目光相触,可还是觉得耳朵里面痒痒的,心噗噗乱跳,忽然间,她又想到上次在戏楼时他问的话,不由转过眼睛看着他,笑嘻嘻拉长声音问,“真——的——吗?”嘿嘿,“可是,上次你来翠谷时,不是还不确定我是男是女么?”
端王脸红了,也憋不住垂眸笑了,可他随即又抬眸看着她,又说了一次,“现在,我确定了。”
又来!为什么这种大招你可以连发啊?不需要技能冷却时间么?
瑶光脸颊发烧,转过身子,在座椅上调整姿势,重新抓起笔,可她不敢在画稿上画,因为此时手都有些发颤,她在一旁的草稿纸上磨碳条笔尖,等她确定自己说话时声音不至于异样才开口,“那,又如何?”
“如何?”端王一伸手,左手袍袖嗒一声落在案上,盖住瑶光面前的画稿。他俯在案上,问她,“我已经问过你一次,上次你没告诉我,现在我再问一次。”
“你,叫什么名字?”他盯着她,一字一字缓缓地问,心头跳得厉害,希望她能快点回答。可她半垂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眸子,一张素净的脸上无悲无喜,微微扭着脖子,仿佛在盯着他衣袖一角上的织纹细看。
她沉默了一刻,抬起头,对他笑了,柔声道:“六郎,你袖子掉进我颜料盒里了。”
六郎低头一看,果不其然,他朱红袍袖一角染了好大一块靛青还间杂着绿色蓝色,渐渐往云纹织缝里浸染,韩瑶光咬着下唇,幸灾乐祸看着他嘻嘻笑。
他惊怒之下抬手一甩袖子,不料他这袍袖极吸水,一甩,韩瑶光脸上立刻就多了一道细小的彩点,他一怔,她“哎唷”一声抹了把脸,一见他又要甩袖子赶紧从画案后跳起来抓住他胳膊,生怕他再甩几下,“别别别!别冲动!我这满屋子都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