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时候被人夸奖都是爽得不能再爽的事,尽管面上绷着,唐知综心头早美翻天了,“大嫂也说好看吧,改天给大哥买身,穿着可暖和了。”唐知综还特地转了个圈,以便余秀菊看得更仔细些,完了想起正事说道,“我来还石磊衣服的,穿了几天干净着呢,石磊嫌弃的话就洗了再穿,我把衣服搭衣竿上了啊。”
“对了大哥,我家锁的钥匙掉了把,换把你家的锁给我呗。”
唐知国板着脸,脸沉得能滴出水来,稍微有眼力的就看得出他正努力憋着火不发作,偏唐知综像个没事人似的,“你不说我就当你答应了啊,我看看换哪把锁合适……”
拼尽全力控制自己不发脾气的唐知国被他的无赖激得火冒三丈,抓起手边的棍子就扑向唐知综,吓得唐知综嗷嗷大叫,眼疾手快地冲进了高翠华房间,重重关上门,隔着破旧的窗户委屈地向唐知国抱怨,“大哥,好端端的你打我干啥,换把锁而已,用不着这么小气吧?”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气得唐知国额头青筋直跳,握着棍子的指节白了瞬,不等他骂人,就看他妈怒冲冲拉开了门,“咋滴了,老幺哪儿得罪你了,换把锁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换把锁会死人哪,你不换我和他换。”
难得见着幺儿,高翠华的好心情全被唐知国破坏了,她拉开门,取下房门的锁递给老幺,“这锁是我自己花钱买的,你拿去用。”
老的偏心,小的赖皮,唐知国早见识过了,扔了棍子,闷头朝外走,唐知综喊了好多声唐知国都没搭理他,唐知综急忙和高翠华换了锁和钥匙,“老娘,下回我给你带好吃的来,我看看大哥去啊。”
“看他干啥,我看他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哪天把我背进河里丢了都不好说,你的衣服哪儿来的?”不愧是她生的,瞧瞧幺儿打扮穿着,要不是听声音她都不敢认了,“年轻就该这样穿,英俊又有精神。”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余秀菊站在外边,不动声色地偷听他们说话,“老幺,过年了,你有钱没,没钱我给你拿。”
“我有钱,你就别担心我了,腰好点没?”
“好很多了,过年买点肉吃,别整天就顾着喝酒,喝酒伤身……”
之后是些碎碎念,但余秀菊听出了关键,老幺的钱果然是高翠华给的,且还不少,她眼珠转了转,唤石磊看着灶眼里的火,朝唐知国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唐知国生闷气爱会去自留地转悠,记得有次外村上门来喊唐知国还债,说唐知国打了酒赊的账,这年头不准私下买卖,村里打酒摘果子啥的多是拿粮食换,以物易物,实在不行拿钱也成,不过得偷偷的,唐知综天天去外边赊酒挂几个兄弟的账,人家找上门来,唐知国碍于面子,论斤给了粮食。
那人走后,唐知国就去了自留地,午饭都没回来吃。
余秀菊在岔口追到了唐知国,小声喊他,“知国,天快黑了你去自留地干啥啊,老幺啥性格你还不清楚?即使你气出病来他照样没心没肺活得好好的。”
唐知国心头像压着座山,继续待在家他怕自己喘不过气来,听了余秀菊的话,他停下脚步,回眸问她,“你跑出来干啥,我这么大的人能想不开自杀不成?”
唐知综就是气死人不偿命的,和那种人怄气不值得,他还不至于蠢到那个份上。
“我是想和你说说妈给老幺钱的事。”多年夫妻,余秀菊是了解唐知国的,他是家里老大,为人正派不懂变通,像分家那件事他总认为有种抛弃弟弟们的感觉不肯分家,后来遭老四他们记恨他更不好受,所以老幺在外赊账他再气都替老幺还了债,再不喜欢也愿意给老幺热洗澡水,洗衣服……
“妈给老幺钱用在正道上就算了,你看他买的啥,家里接不开锅了不晓得买点米面,竟折腾些有的没的。”余秀菊脸上尽是对唐知综不会过日子的无奈,“穿得再好看有啥用,比填饱肚子还重要?你说妈咋想的啊……”
“她能咋想,老幺干啥都是对的。”唐知国重重哼了声,不满甚重。
“石磊要处对象,问她借点钱像要她命似的,转身就给老幺霍霍没了,知国,这么下去不行啊,不是我惦记妈的钱,她辛苦大半辈子攒的钱,不能让老幺全败光了。”
唐知国紧蹙着眉,眉间凝了少许霜雾,阴沉道,“有啥办法,咱说再多她都不信。”
“我有个办法。”余秀菊凑过去,小声耳语了两句,唐知国眉头拧成了川字,“妈知道了还不得刮咱层皮啊。”
“不会的,咱咬死不认账就行。”
夫妻两嘀嘀咕咕的,脸上神色变换不停,不远处观察她们的唐知军躲去了树后,琢磨着两口子在打什么鬼主意。
老幺背着背篓回村有好几人都见着了,说从老幺走路的姿势来看,背篓里的东西不少,用不着说肯定他妈偷偷给老幺钱了,他寻思着来老房子问问他妈,却不想会遇到大哥两口子神神秘秘的。
他抬眸瞅了瞅隐在烟雾中的老房子,心思转了转,放弃找他妈的想法,再有几天他妈就搬到他锅里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到时有的是机会。
颀长消瘦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缥缈的雾气里,唐知综如愿换了锁,又蹭了顿吃的,精神抖擞地回家教钱大他们如何给人留下好印象去了。
像刘春玲那样的背景,靠英俊的长相胜算不大,有趣的灵魂才能吸引她,有趣的基础是言行举止得体,他拿捏得好分寸,主要是钱大他们。
和人说话要有礼貌,嘴巴要甜,他教钱大他们跟人打招呼就教到半夜,碍于熬夜对皮肤不好他才睡下了。
翌日清晨,父子四人刷完牙,正欲去灶房煮点吃的,外边走来个女知青,手里提着个篮子,发梢挂着晶莹的水滴,唐知综记得她姓李,“李知青?”
接受了几小时教育的钱大他们清脆地问候,“李姨早上好。”说着,腰板弯了弯,别提多有礼貌了。
李怀玉先是愣了下,看看大的,又看看小的,脸火辣辣地烫得不行。
看她羞赧脸红,唐知综给钱大使眼色,钱大拧巴地别开脸,不肯按唐知综说的做,倒是酒幺嘴甜问道,“李姨是来看我们的吗?”
喜欢孩子是女人的天性,昨晚唐知综就教他们在女同志面前要活跃点,小孩子天真,说什么都是童趣,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只会让人感到油腻狡猾。
当然,那是对方钱不够的情况,钱要够了,他照样能天真无邪充满童趣。
酒幺笑眯眯过去牵起了李怀玉的手,见人三分笑好处少不了,唐知综对酒幺的表现还算满意。当然,等几年后他发现李怀玉才是财不外漏的富婆后他悔得肠子都青了,接近富婆的机会怎么就让孩子代劳了呢,每每想起今日的场景他就又气又悔。
第15章 富婆心思
不过那是后话了。
此刻的唐知综对李怀玉不感兴趣,碍于她和刘春玲同住个屋檐的关系,面上还算彬彬有礼,但作为一个即将暴富的成年人,他矜持的没主动问李怀玉来的目的,而是给酒幺递眼色,酒幺心领神会地眨眼,憨态可掬和李怀玉寒暄,夸李怀玉漂亮,善良,气质好。
有些词他咬字模糊,但不阻碍李怀玉理解他的意思,绯红的脸慢慢染上了温柔,她摸着酒幺脑袋说,“吃早饭了没,李姨拿了包子过来。”
说话时,她偷偷瞄檐廊上的男人,脸又烫了两分,他皮肤白,五官清俊,气质温润儒雅,没有半点乡下人的土气和粗俗,比唐石磊好看多了,她捏着自己食指,满面娇羞地走向唐知综,忽然听旁边的酒幺惊呼出声,“包子?李姨,你给我们带包子了吗?你人真好。”
李怀玉的脸烧得能煎鸡蛋了,她垂眸,不敢直视唐知综的眼睛,借和酒幺说话缓解脸上的燥热,“李姨来桃花村过的第一个年,希望和有意义的人过,你愿意陪李姨过年吗?”
酒幺点头如捣蒜,“愿意愿意,酒幺愿意年年都陪李姨过年。”
唐知综发誓,这句话不是他教的,他只教酒幺他们嘴巴甜点,多夸奖人,想不到酒幺融会贯通举一反三,瞧把李怀玉乐得,眼睛眯得缝隙都没了。
照理说该招呼李怀玉进屋坐的,奈何堂屋没桌椅板凳,唐知综略微沉吟,往前走了两步,挡在李怀玉身前,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缓缓说,“李知青太客气了,往后这样的事你提前说声,我们自己去知青房拿就行,天寒地冻的路不好走,别摔着了。”说话间,他主动接过篮子,垂眸瞄了眼,碗口大的包子,整整四个,正冒着热气呢,他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把搪瓷缸递给酒幺,“回屋放好,咱送李姨回去。”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牙膏香,李怀玉羞得抬不起头来,酒幺动作麻溜,拿了搪瓷缸立刻飞奔回房间,钱大负责锁门,随后牢牢跟在唐知综身后。
李怀玉双手揣在衣兜里,不时侧目瞄唐知综,少女含春的画面分外动人,唐知综却视而不见,自己拿了个包子吃,剩下的顺带篮子递给钱大,柜子里有存货,吃包子不用咬两口装起来等饿的时候接着吃,他吃得不算快,但把整个包子全吃了。
期间,李怀玉问他味道怎么样,他如实点评了两句“馅儿盐味不够,皮硬不够松软”,想起自己吃过的灌汤包,和李怀玉简单聊了两句,李怀玉眨巴着眼,听得无比认真。
不知不觉知青房就在眼前了,他的目标是刘春玲,为了不给人留下脚踏两只船的印象,他没送李怀玉进去,李怀玉稍有些失望,脸上带了些出来,唐知综像没看见似的,邀着钱大他们回去了。
哪晓得隔天李怀玉又送包子来,这两天受唐知综教导,酒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已炉火纯青了,几乎不用唐知综开口,他自个就把李怀玉哄得开怀大笑的,唐知综对李怀玉的态度淡淡的,不迎合也不主动找话题聊。
他隐隐明白李怀玉的心思,但尽量不回应,心思扑在教钱大他们速成能说会道课上,等钱大他们能游刃有余地应付任何突发情况时,他就能无所顾忌地实施他的计划了,到时再果断干脆的拒绝李怀玉的食物不迟。
钱大他们思想觉悟很高,许多事他教两遍他们就能掌握到精髓,比如,“你爸是酒鬼,好吃懒做不干活你们怎么回答?”
“我爸爸崇拜李白,说喝了酒生活才会充满诗意,你们不懂他的内心世界。”
避重就轻,回答得很棒。
“你们家太穷了,连锅碗瓢盆都没有,太不会过日子了。”
“物质生活的匮乏不代表精神世界的残缺,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不懂我爸爸凭什么乱说?”
强有力的反问,估计没几个人回答得上来,这题过。
“你爸就是个不还债的,到处赊酒挂你伯伯们的账,丢脸。”
“我爸爸是怕断了兄弟间的联系,兄弟间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伯伯们重情重义不会往心里去,再说了……”回答这题的钱大,他咬了咬唇,静静看着唐知综,“真要这么说吗?”
好像不对劲,但看唐知综有耐心的等着,他思考了会,小声说道,“兄弟不多走走互相牵绊,往后情分就淡了,我爸和我大伯他们这样的关系,你们不觉得像小时候互相打打闹闹那样吗?兄弟会打架会吵嘴会发生很多不愉快的事,但转眼又好得难舍难分了。”
说这些话时,钱大皱着眉,双唇微张,多次欲言又止,唐知综拍拍他的肩给他鼓励,“说得很好,爸爸以你为荣。”
钱大不好意思地低头,唐知综手里的筷子指向酒幺,“你爸不孝顺,骗你奶奶的钱买酒喝,那是你奶奶的棺材本啊。”
酒幺挺了挺胸膛,神色变得严肃,“才没有,我爸是去公社给我奶奶买药的,不信你们去卫生所问。”
唐知综竖起大拇指,酒幺语气语调特别到位,在子虚乌有的指控上必须义正言辞的反驳回去,采取零容忍零敷衍的态度,酒幺的表情简直无可挑剔。
他又问了几个问题,兄弟三人轮流回答,可以说滴水不漏。
就在他做好准备去知青房准备攻陷刘春玲时,唐石磊喊他去老房子吃早饭,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今天是大年三十,阖家团圆的日子,依照分家前的说法,高翠华在谁锅里他们就去谁家吃饭,恰好是在大房。
无法,只得叫上钱大他们去老房子过年,其他事等年后再说。
唐家兄弟多,照理说得坐三桌人,酒鬼四哥五哥没人来,只坐了两桌,他不喜欢和唐知军打交道,要么围着高翠华要么跟着唐知国,就是不往唐知军跟前凑,过年凡事图个喜庆,高翠华给他们都封了红包,钱用红色的纸裹着,多少看不出来,他没蠢笨地拆开,明知高翠华偏心自己,当众拆开不是给遭人恨吗。
收了红包他就揣起来,顺便把钱大他们的红包收进自己兜着,笑嘻嘻地祝酒鬼老娘新年快乐,钱大他们跟着他说了几句吉祥的话,高翠华笑得眼睛都不见了。
在老房子过年氛围特别好,上桌就吃饭,下桌擦擦嘴巴就走人,加之余秀菊厨艺好,做的菜美味可口,要是有机会,唐知综巴不得天天来。
过了年,正月初一高翠华搬到了唐知军家,为表庆祝,唐知军把唐家几个兄弟聚集吃了顿晚饭,说了许多煽情的话,除了唐知综,其余几个兄弟没有不感动得热泪盈眶的,连高翠华都听得动容了。
在气氛压抑低沉的时候,唐知军似乎回味过来,啪嗒地剥开个花生,语气高昂了两分,“大初一的不说那些,分了家也是兄弟,只要咱兄弟齐心,不怕没有好日子过。”
唐知国咽了咽喉咙酸楚,“是啊,过去的过了就过了,一笔写不出两个唐字,妈把咱生成了兄弟,咱这辈子都是兄弟,是兄弟就没有过不去的坎,石磊他们大了,将来你们遇到啥事只要我这个大哥能帮得上忙的绝对帮。”
唐知综欣喜,“大哥,我以后能天天去你家吃饭不?”拿碗煮来的饭没法和锅比,他吃得都快吐了。
唐知国警钟大作,张口就要骂脏话,唐知综扬手打断他,“你自己说的话办不到不许骂我。”
唐知国斜他眼,难得沉默没有骂人。
气氛顿时又怪异起来,看桌上没人说话,唐知综拿筷子敲碗,“有肉就吃有酒就喝,继续来啊,闷着头不动筷子咋回事,是肉不好吃还是酒不好喝啊,你们不吃我自己吃了啊。”他夹起块肉放进嘴里,转身去看钱大他们,不知是不是有点拘谨,夹菜的速度很慢,唐知综忍不住喊他们,“钱大,多吃点啊,跟着我,吃了这顿不知啥时候能吃上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