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分家的事儿吧,最先搁到台面上说的就是他,原因是啥他不清楚,反正他经常给余秀菊上眼药水,谁都知道大房的3个儿子大了自己挣工分了,分家对大房最有利,他聪明地抓住余秀菊的心思,隔三差五撺掇余秀菊闹离婚,别看余秀菊脑子好像挺好使的,照样被唐知军当枪使,四房五房六房都不想分家,为此和大房撕破脸不往来,唯独唐知军两头关系都处得不错,酒鬼喝酒赊账,几个兄弟的帐都挂过,但就是没有唐知军的。
虽说他有着不同于酒鬼的高智商高水平,不怕唐知军搞事,可他觉得赢了不见得光彩,唐知军的年纪活到他生活的时代,过马路都要他搀扶,和这种人计较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假如他技不如人的输了,简直没脸活下去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他蹲在院坝沿边,背朝着谈天说地的男人们,正欣赏着远处雪景呢,身侧靠过来个人,“老幺,你的衣服是石磊的?”
唐知综鼻腔嗯哼了声,没偏头看唐知军。
唐知军伸手捏了捏衣服料子,笑着说,“兄弟就该这样互帮互助的,老四还记恨大嫂提分家,现在都不肯和大哥说话,你帮我劝劝他,打断骨头连着肉的兄弟,咋能像仇人呢?”
他语气温温和和的,唐知综仍然不看他,像被远处风景吸引,眼神定在远方移不开了,他说,“好啊,下回四哥请我吃饭我就劝。”他还在温饱线上挣扎,吃饭是头等大事,不过以酒鬼四哥一毛不拔的性格,开口请他吃饭是不可能的。
“哪用四哥请,三哥请你吃饭,就今晚,我喊你三嫂打酒回来,咱兄弟几个好好聚聚。”唐知军笑眯眯的,举起怀里男孩的双手,教他喊舀叔,男孩还在长牙,张嘴犹如开闸的水池,口水哗哗顺着下巴流,唐知综低头瞄了眼,极为嫌弃地起身跳开,蹲久了起身头有点晕,衣兜里的牙膏掉了出来,白底红字的“中华牙膏”尤为醒目,唐知军怔了下,笑道,“哟,还用上牙膏了呢,咱兄弟几个还是你福气最好。”
唐知综捡起牙膏塞进衣兜,看前边还有好几个人排队,没皮没脸的走了过去,“叔,给我刮刮胡子呗,就两分钟的时间,刮完我就走。”
理发匠就没见过像他脸皮这么厚的人,瞪着眼说,“刮胡子拿钱来,上回给你剪头发就没收你钱,你还赖上我了不是?”
“叔说的啥话哟,哪个不知道咱十里八村就叔为人最好了,谈钱多伤感情啊,况且叔你知道我的,别说钱,连粒米我都拿不出来啊,你放心,等我将来有钱了,绝对不会忘记你的好,到时给你买个先进的刮胡刀,安个电池自动刮胡子的那种……”
理发匠噗嗤声笑了,甩了甩剪刀上的头发,,“算了算了,我可不敢指望你,你要真有心,少喝点酒踏踏实实过日子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唐知综举手发誓,“酒我已经戒了,好多天没沾过了。”
这下,在场的男人们都跟着笑了,唐知综的嘴骗人的鬼,队上几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何况是他们?
本轮到个头发半白的中年男人剪发的,他懒得和唐知综争,“你先给他刮胡子吧,要不然我怕你剪头发的时候他上蹿下跳不安生。”
唐知综不客气地坐过去,仰头靠在椅背山,享受的闭上眼,“叔,刀片能洗洗不?”
“哟,穿了件人模狗样的衣服还跟我装干净了,我的刀片我偏不喜,不想刮就给我走。”
唐知综嘿嘿笑,“整个公社就叔的手艺最好,我能走哪儿去啊,不喜就不喜吧,不干不净刮了没病。”
说着,他挪了挪屁股,姿势特别乖巧。
理发匠又气又笑,最后没办法,只得先把他送走了再说,要不然像旁人说的,他耳根子别想清静了,整个生产队,就没见过比唐老幺嘴巴更会说的,难怪高翠华独独偏心他,和他会哄人有关。
刮了胡子,又是个脸蛋白净的帅哥,他摸了摸光滑清爽的下巴,走出院坝听到唐知军喊他晚上记得过去吃晚饭,他头也不回地说了声好。
有免费晚餐不吃对得起无法满足的胃吗?他不仅自己要过去,还得把钱大他们叫上,在占便宜的小事上,多个人多份力量,千万别不好意思。
他这几天都不在家,不清楚钱大他们的行踪,出门时他们已经起了,回家他们煮好饭等着,真的像个孝子,孝顺还不黏人,太通情达理了。
今天回家早,几个孩子在房间睡觉,他推开门进去,床上的钱大就醒了,眼神警惕而戒备,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凶狠,他愣住,“干啥啊,你老子都不认识了嗦,晚上别做饭,咱去三伯家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别给我讲理啊。”
酒鬼的这具身体神奇得很,每天喝酒都不会感到饿不说,吃小碗稀饭能顶整天,他都怀疑酒鬼的胃是不是只有芝麻大点了。
认清是他,钱大紧绷的神色缓和了很多,“三伯咋想请我们吃饭?”
“谁知道啊!管他的呢,有饭就吃,别问原因。”
钱大皱了皱眉,替躺在他身侧的酒幺拉了拉被子,低头说,“我不去。”
“为啥啊?”
钱大闷声不说话了,唐知综也没继续追问,瞅着到饭点了,死活拽着他们出了门,天大地大,填饱肚子最大,吃亲叔伯的饭,得昂首挺胸吃得理所当然。
唐知军家离古井不远,在田埂对面,周围有两家挨着的,他家在最边,酒幺搂着唐知综脖子,声音糯糯的,“爸爸,三伯坏,偷咱的东西。”
“啥?”唐知综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还需要偷吗?”几兄弟里,唐知军是最有钱的,他婆娘比他大几岁,带着前头的女儿嫁过来的,怕唐家人看不起她,没少给唐家人买东西,就是唐老四结婚的钱都是唐知军婆娘给的。
这样的家庭,还用得着偷酒鬼的?偷命吗?
第9章 喝酒吃肉
唐知综觉得不太可能,没把酒幺的话放在心上,过田埂时,再次提醒他们坐上桌敞开了肚子吃,能像骆驼吃一顿管两天的话就更好,他就像个喋喋不休的老妈子,两只脚跨进唐知军家院坝嘴巴都没合拢。
放下酒幺,抬头就见屋檐下有个皮肤黑黑的女孩摆出副高高在上的表情,脸上嫌弃地翻着白眼,估计听到他的话了,要多鄙视有多鄙视,唐知综面不改色,坦然地拂手拍了拍自己皱巴巴的衣服,喊道,“美丽,四叔他们来了没?”
美丽是唐知军亲闺女,皮肤随她妈,天生黑,性格有点阴沉,看唐知综眼神四处瞄,她扯着嗓门就喊爸妈,随即冲进堂屋,堂屋传来一阵乒铃哐啷地的声响,酒幺迈着短腿跑了两步,回来给唐知综打小报告,“美丽姐收东西呢。”
钱大脸色变了变,掉头就要走人,唐知综皱眉,“来都来了,干嘛不吃了饭再回去,咱家的米很多是不是?”硬拉着钱大进了堂屋。
美丽刚把箩筐盖子盖上,唐知综瞥到里边有吃的有玩的,他笑,“美丽,我们来不欢迎嗦,东西藏起来干啥啊,我都看见有花生了,快给钱大他们吃点。”他泰然自若地走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盖子,抓了把花生后又快速盖上,在美丽瞠目呆滞的目光中,他把盖子往下压了压,“幺叔给你盖紧点啊。”
美丽怒目圆瞪,脸瞬间垮了下来,唐知综嘿嘿笑了两声,分了几颗花生出来,“美丽,吃不吃?”
回答他的是美丽的尖叫以及怒骂,“谁让你偷吃我家花生的,不许吃。”扑过来要抢唐知综的花生,她多少岁,唐知综多少岁,哪儿会让她得逞,唐知综收手垫脚,脸上仍然笑得灿烂,“幺叔吃点啊,不给你吃完,箩筐里不是还有很多吗?”
余光瞥到神色一言难尽的钱大,他招手,“钱大,你不是爱吃花生吗,快拿去吃,不够箩筐里还有啊。”这年头花生是个稀罕零食,多是男人们喝酒才剥上几颗,见钱大不动,他脸上的笑僵住了,暗骂他不中用,有吃的还闹啥别扭啊,没出息。
这时,双手拿着柴的唐知军来了,问都不问开口就呵斥美丽,“花生就是招待幺叔他们的,你多少岁了还这么不懂事,把花生全拿出来给幺叔和钱大弟弟们吃。”
唐知军是很温和的,对女儿宠得不行,难得听他凶美丽,唐知综脸上乐开了花,像斗胜的公鸡朝美丽挑眉,“你爸说得对,幺叔是你长辈,吃你几颗花生咋了,抠门是不行的,小心过几年找不到婆家。”
美丽扁嘴,眼眶瞬间通红,委屈地喊着妈妈跑了出去,唐知综事不关己地摊手,重新揭开盖子,拿出装花生的筲箕,招呼钱大他们吃花生。
唐知军愣了愣,喉咙像卡着根刺似的不舒服,注意3个孩子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他勉强地尬笑了两声,“吃吧,专门给你们准备的。”
钱大杵着没动,权二和酒幺按耐不住了,跑过去主动拉开高凳子坐了上去,欣喜若狂地剥起花生来,咔嚓咔嚓的,唐知军脸上表情维持不住,抿了抿唇,“老幺,你们剥着,我烧着火呢,去灶房了啊。”
他走进灶房,周凤正小声哄着女儿,眼角余光不悦地扫过唐知军,一个字没说但唐知军明白她的意思,美丽的做法是她授意的,稍微体贴点的长辈在面对晚辈小家子气时都会包容说没关系由着她去吧,哪晓得唐知综不按常理出牌反倒指责美丽,他回眸望了望,竖起手指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外边,提醒她别被唐知综听到了。
直到安抚好美丽,打发她去隔壁喊美云她们回来吃饭,唐知军才敢小声和她解释堂屋的事儿。
周凤心抿着唇,眼睛幽幽盯着门口,半晌,继续埋头切肉,菜刀切着菜板发出尖锐的声音,唐知军小心翼翼地开口,“老幺会不会告诉大嫂藏钱的地了?要不然大嫂怎么会借石磊的新衣服给他穿?”
余秀菊多精打细算的人,没有好处会平白无故搭理老幺?不可能的。
周凤切肉的动作顿了顿,眼珠转了两下,摇头,“应该没有,大嫂拿到钱的话肯定把衣服要回去了,她没催说明钱没到她手里。”说到这,她继续慢落刀切肉,动作缓慢,像在思考什么,顿道,“你问老幺买牙膏的钱哪来的没?”
“人多没来得及问,估计是妈给的。”唐知军不是无的放矢,他妈的钱都是留给老幺的,老幺娶媳妇,修房子,养娃,花的钱都是他妈给的,可笑杜花儿竟以为他妈没钱,分家害怕跟老幺过苦日子而和别人跑了,简直大错特错,他妈是队上最有钱的,不过没人清楚她的钱藏在哪儿罢了。
别说杜花儿,这么多年他们几兄弟都被他妈骗了。
“媳妇,你说妈会和老幺说藏钱的位置吗?”老幺没啥脑子,真知道有大笔钱早找出来胡吃海喝了,哪儿会砸锅卖铁地换酒,他觉得老幺不清楚钱的位置。
“妈精明,不到断气是不会告诉老幺具体位置的,上个月她闪着腰伤得不轻,应该会透露点消息给老幺,大嫂肯和他打交道估计也是猜到了。”
老幺差点被雪埋了,高翠华又是自己掏钱买肉买面粉的,她问过队上的人,余秀菊帮忙跑的腿,和颜悦色的没有半点不耐烦,肉大碗盛着端到老幺家的,无利不往来,她太懂余秀菊的心思了。
唐知军若有所思,回眸瞅了瞅外边,堂屋传来父子四人的笑声,其乐融融的温馨场面不用看也能想象得到,想到自己为老幺训斥了女儿,心生愧疚,和周凤商量,“美丽两年没买新衣服了,过年给她买布做套新的吧。”
周凤没吭声,唐知军面色讪讪,歪头瞅了眼灶眼里的火,不再提这件事了。
饭菜上桌前,大半筲箕花生被父子四人吃得差不多,唐知综特不要脸的还踹了些在衣兜里,准备留着回家吃。
这顿饭很丰盛,有肉,有米饭,有饺子,他舔了舔因着咬太多花生略显僵硬的牙龈,冲小方桌坐着的钱大使眼色。
钱大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他又拿眼睛瞄权二和酒幺,两人会意地点头。
有人动筷子后,两人就迅速地吃了起来,按唐知综的交代,先吃肉,没肉了吃饺子,最后是白米饭,狼吞虎咽的速度令唐知综倍感欣慰,三兄弟里起码有两个还是受教的,不错不错。
感慨间,面前递来个白色瓷碗,扑面而来股酒味,唐知综顿时皱起了眉,把碗推给旁边的唐知军,唐知军笑吟吟的,“怎么了,是不是嫌二哥的酒不好?”
话完,桌上响起道不满的哼哼,不是唐知军,是酒鬼四哥,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唐知综视线没有过多停留,杵了杵筷子,边夹斗腕里的肉边解释,“酒哪儿有肉好吃,况且我答应妈了要戒酒的。”
“二哥又不是别人,不要你花钱买,这酒是药酒,你尝尝味道咋样,喜欢的话让你二嫂明年自己泡点。”唐知军心平气和,没有丁点不高兴的样子。
但唐知综坚决不肯喝,这年代的粮食没有农药,肉不是饲料催出来的,肉质鲜美他能接受,对劣质酒他真没法接受,脑袋进水才冒着伤肝伤胃的风险喝劣质酒呢。
珍爱生命,远离烟酒。
“你们喝,不用管我,我吃肉就行。”唐知综又夹了片肉吃,但听对面啪的声,酒鬼四哥拍桌而起,“装什么装,不喝就给我滚,别像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似的,买酒不花钱嗦,二哥拿这个钱买啥不好要买酒回来看你脸色,给我滚。”
他家孩子多,想着几兄弟联络感情,就没带媳妇孩子过来,见唐知综带3个孩子他就有抱怨了,吃顿肉不容易,请客少有拖家带口全上阵的,唐知综做派太过分了。
回锅肉肥得流油,唐知综嘴里咀嚼几下,不舍得咽下肚,夹个饺子放嘴边吹了吹,漠视的态度更让唐老四窝火,暴躁地踹了踹桌子,喊唐知综滚。
唐知军和周凤交换个眼神,两口子默契地低头不言。
“滚啥滚啊,不是请我吃饭的吗,谁规定吃饭必须得喝酒啊,你生啥气哦,是肉不好吃还是饺子不好吃…”说着,唐知综把吹凉的饺子搁到唐老四碗里,“来来来,吃个饺子。”
唐老四气得脖子都红了,唐知综却无动于衷,相反,怕他气出个好歹,给唐知军打手势,“二哥,你劝劝他,难得吃顿肉,气饱了可不划算。”
被点到名的唐知军抽了抽嘴角,上下摆了摆手示意唐老四有话坐着说,“戒酒是好事,难得老幺拿出戒酒的决心,咱做哥的该支持才是。”
他说话的空档,唐知综又咽下片肉,唐老四素来听唐知军的话,见他嘴馋地眼里就剩桌上的吃的,火气又蹭蹭蹭涌了上来,“你看看他啥德行,别人看了以为他刚从牢房里放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