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高家人的命!”
短刀一横,一揦,血浆猛地喷射出来,高广瑞嗓子里瞬间腌入咸腥,佝偻着,身子如同折起的虾子,皱成一团,血水很快铺了一地。
那人只剩下眼珠在动,陆玉瑶晃了晃短刀,笑道,“你放心,黄泉路上,他们很快会去找你的。
高晚之毁了脸,如今跟个疯婆子似的,你们就算给她戴上面具,难道能骗的了三哥?他那么精明,你跟舅舅真是愚蠢自大,对了,母后跟二哥想必今夜也会去了,这件事你跟舅舅都清楚吧。
你们都去逼宫了,哎,功亏一篑啊!”
她掰着指头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五个,想起张冲匕首上那五颗宝石,她不由得眯起眼睛。
“你看到了吗,我为你报仇了呢,过不过瘾?”
忽然,陆玉瑶眉眼一转,恶狠狠的盯着树上,鸾玉见她一经发现,便纵身一跃跳到树下,与她隔了几步的距离。
“我有什么仇需要你去报,就算有,也不劳烦你动手。”
自己想要做的事,到头来却盖在别人身上,哪有这种道理。
你想杀的人,死了,却要拽着旁人说,看,我是为了你才杀的。
鸾玉瞥了眼地上的场景,对陆玉瑶抱了警惕的心思。
那人斜眼飞来,“鸾玉,姚燕云抢了你的太子,坏了你的风头,你不恨她?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指责你,丑化你,又拉拢二哥在流芳阁寻欢,你敢说你一点都不吃醋?”
“痛快了吗?”鸾玉淡淡的问她。
“当然痛快,总好过你,看着仇人却不动手,你装什么圣洁,想杀就杀啊,难道怕别人说你阴狠丑陋?”
“我从不否认自己想杀她,从一开始到现在,我都没想让她好过。
她附加在我身上的苦痛,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就算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可是陆玉瑶,你这样做了,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
鸾玉盯着陆玉瑶的眼睛,一步步的与她拉长距离。
“为我自己?”
“陆玉瑶,你下一个想杀的人,是不是我?”
陆玉瑶先是一顿,随即抿起嘴角,右手搭在腰间,“这么说来,好像还真是呢。”
“张冲不好吗,为什么不能放下。”
“放下,放哪?上一辈子有多长,这一辈子又来一遍,可不同的是,我掺杂了好几份记忆,鸾玉,我分不清了。
明明我那么喜欢他,可他为什么一会儿远,一会儿近,他也不喜欢永嘉郡主啊,我们两个都进了他的门,为什么他连正眼都不看?”
陆玉瑶抽出鞭子,与鸾玉对视着。
“如果我没想起来该多好,至少能跟傻子一样,接受张冲。可我就是想起来了,一边对着李旦郁郁不平,一边又为自己的三心二意愧对张冲。
我没办法,所以必须正面迎敌。”
“我也是你的敌人?”
“当然,若不是你,上辈子李旦不会英年早逝,不会对我置若罔闻,更不会害我跟着寻短见。
他死了,我回不了晋国了。人言可畏,所以我也跟着死了。”
平淡冷漠,而又充满死气。
“鸾玉你知道吗,我在李绅床上的时候,是李旦救的我。”
“前世我们无法改变,这一世若你还沉迷过去,不能走出痛苦,那是你自己的错。眼前有人愿意全心全意的爱你,瑶儿,你有路可走,不是没有退路的。”
鸾玉瞥了眼月门处,那里有黑影闪过,极快的上了墙,然后再也不动。
“我不需要退路,我知道杀了你们,除去痛苦之源,我能好受。”她将长鞭甩到鸾玉脚下,啪的一声,好似连树叶都跟着颤了颤。
“我不想杀你。”
“你以为功夫好过我?你以为天底下的男人必须围着你转,鸾玉,我有时候真恨你这生而自带的优越感。
明明我是公主,在你面前却被显得样样不如。你早就记起了前世,却能那般没有芥蒂的对我,你敢说自己没有私心?”
“没有。”
鸾玉能听见墙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像有风吹过。
“瑶儿,至少活过来以后,我把你当妹妹的,真心希望你好。
至于李旦,他不喜欢你,我不能左右,你也无法强求。你死过一次,自然明白找一个爱自己的人多重要。
张冲很好,对你更是一心一意,你若是清醒,就该知道珍惜。”
“他自然是好的,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惺惺。我在想,如果把你的脸画花了,三哥和李旦还会不会喜欢,会不会看了恶心,会不会......”
“不会!”
墙上那人飞了下来,挡在鸾玉身前。
明月高垂,树木俱静,颀长的身姿,如清风霁月,温润如玉。
鸾玉呼吸一滞,还未出声,那人又说了一句。
“那夜我救你,不过是因为前世欠你。你若是要伤她,我不介意再混账一回。”
陆玉瑶深吸了口气,凛眉凝视,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李旦的样子,可重新看着他站在自己面前,仿佛什么都没变似的。
就连他喜欢鸾玉的样子,都是那么让人憎恶。
“你别忘了,谁才是你的妻子!”
她原本想克制情绪的,可是面对着李旦,那个前世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男人,她还是失控了。
“今世我还未娶妻,也不会再娶了。”
他的手指动了动,鸾玉咬紧下唇,压低声音说道。
“你最好连夜就赶回梁国,要知道,今夜...”
“今夜他会扫除一切障碍,再没有人能阻止他的宏图霸业,我知道。
可是敏敏,我大概是疯了。”
第72章
承德殿内一派肃杀,刘仁海虚瞟了眼榻上的晋帝,额头脖颈后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又凉又难受。
要变天了。
高相年纪虽大,到底是经过事的,成王败寇,这结果也在预想之中。只是失败来得突然,迅猛的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放过瑞儿,老夫任你处置。”
陆玉安鼻底冷哼,留了一记眼白给他。
“你现在还有跟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稍一挥手,便有人上前解了高相一派的兵器,“欧阳坚已经写好了奏章,将于明日通过圣意,布告天下。
你们高家的罪名,罗列了有几十条吧,包括顾宝坤提供的账本。
对,你应该已经猜到顾宝坤引领我们找到了账本吧,他藏得很巧妙,就在高广瑞常去的青楼里。真是个异想天开的人,竟敢在你高相眼皮底下动手脚。”
账本里面清楚条理的记录了从太子到高相以及其他官员贪赃的数额和事宜,连日期都不曾放过。可见顾宝坤做事有多精明,一早便留了后手。
“无凭无据,你定不了老夫的罪,老夫今夜是来护驾的,高皇后毒杀皇上,老夫...”
“有手谕吗?还是有其他证据?”高相是依靠王都尉进的宫城,自然没有手谕一说。
宫门守卫那般配合,他只以为是林怀眠办事不利,疏于守卫,没想到会是他们的瓮中捉鳖。
“你,你又何来手谕,说到底,也是跟老夫一样,深夜无召硬闯宫城。”
“这你可真就说错了,方才刘公公亲自对外大喊,说高皇后太子伙同高相谋杀皇上,试图逼宫造反。本王一心思虑一时情急,事后定然会跟父皇解释。”
刘仁海低下头,暗想,自己好像没说的这么直白吧。
“今夜还有好些事情需要解决,高相,本王着实没时间与你浪费。在刑部待一段日子,然后本王会去看你,记住,务必守卫森严,我怕有人想要杀你。”
别有所思的笑意看的高相一个冷颤,他不明所以,甚至觉得恶寒,“除了你,还能有谁要杀我。”
“太多了,比如你亲妹妹,这位果决狠厉的皇后娘娘,再比如,命大活下来的四公主...”
“你说什么?!瑶儿还活着!”几乎是异口同声,高皇后从地上爬起来,站到高相面前,她的两只手凌空抓着,却不敢去触碰陆玉安的衣角,这姿势有些诡异,强装镇定而又卑微如蝼蚁。
“活着,却比死了还难受。皇后娘娘,你心里应该清楚。”
陆玉安特意顿了顿,高皇后冷冽的瞥向高相,“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推进火坑,她现下,应当是恨死了你。”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想那般匆忙,就算嫁给李绅,他也得风风光光迎娶瑶儿..是他,是你,我的好哥哥,枉我一直信任你,掏心掏肺对你,你却能踩着瑶儿的尸骨去给自己的儿子挣前途。”
“闭嘴!你没看出来这是陆玉安挑拨离间!”高相气的一哆嗦,恨不能将这个泼妇推倒在地。
“母后,救我...”细若蝇蚊的声音自床脚传来,陆玉明不知何时清醒了,右边眼皮肿的老高,只露出一条细微的缝隙。
“少陵...”高皇后转过头,忽然啊了一声,几近嚎啕,“母后当年不该心慈手软的,不该留下这个祸害..”
“萧子良,将这三人严密看守,移送刑部大牢,没有我的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
“殿下,府里..公主果然下手了。”萧子良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文南公主也回去了,六皇子确实没走。”
他其实想问,是否要按照之前的计划,将李旦按照私自潜入晋国的罪名,乱箭射死。
可是陆玉安此时的脸色,实在阴沉的有些骇人,也正是此刻,萧子良才看出,燕王的帝王面相,已经显现出来了。
“可伤他,但不要毙命。”
真是阴狠。
承德殿内,陆玉安坐在床前,旁边便是恭敬的刘仁海,再无他人。
晋帝知道,他最喜欢的儿子就在身边,连神色都变得放松起来,然而,当陆玉安开口的时候,晋帝却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是惊慌,是意料之外的恐惧和不解,更多的是想跟陆玉安当面解释的急迫。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躺在床上,任由陆玉安一个人低声倾诉。
“你把深情演绎的炉火纯青,就连自己都活在这一场虚妄当中。
父皇,从前我真的以为,你是宠爱母妃的,后来我慢慢知道了一些真相,便愈看你愈觉得可笑。
你与母妃的相识是你早就精心设计好的陷阱,那时候冯家是你制衡高家的倚仗,母妃是你压制皇后的棋子。后来你不需要冯家了,自然也不再需要母妃,当然,你能一直欺骗她也好,可你为什么告诉她真相,在她怀着我的时候。
告诉她外祖父战死疆场的消息,父皇,最是无情帝王家。你跟我扮了这么多年的父慈子孝,你不厌倦吗?”
刘仁海巴不得有人赶紧叫他出去,或者有两个塞子堵住耳朵,他发誓,他真的不想听到这些当年的事实,他只想活着。
晋帝嘴唇动了动,眼角不觉留下一行泪,陆玉安伸手抹掉,复又用帕子擦拭干净。
“别哭了,假惺惺的可怜。”
他走到门口,喊了声“萧子良。”
那人进门,将手中的绢帛递到陆玉安掌中,又反手合上门,退了出去。
黄底黑字,只差玉玺宝印。
“父皇,儿臣不怪你当年这样做,你先是帝王,而后才是丈夫。可你不应该拿走母妃的性命,亲眼看着她被皇后设计而坐视不理。
我怕惹你烦,便一早让欧阳坚备好了圣旨,玉玺呢?”
他是对着晋帝问的,可刘仁海忍不住一哆嗦,眼睛不由得瞥向书案旁的博古架上。
“刘公公,劳你亲自为本王拿过来大印,在父皇耳边念完圣旨,顺手盖上吧。”
刘仁海双膝一软,陆玉安眼疾手快,长剑探出,接着他的膝盖往上一提,厉色飞去,刘仁海这才回过神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皇太子品行不端,以下犯上,特明旨废之。
朕登基以来,奉先皇遗诏,倦勤克己,用人为善。上行下效,不敢专横自逸。三子陆玉安为宗室所嘱,天命所归,兹谨遵天授,昭告天地,宗庙以及社稷,授予宝册,特立其为太子,移居东宫,以重晋国之统,抚天下四海。
朕患重疾,思朝堂万事不可久旷,兹命太子陆玉安持玉玺升崇文殿,管理政务,安军监国。百官所奏,皆由太子决之。
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元德二十九年七月”
刘仁海战战兢兢读完那上面的旨意,又从紫檀木匣子里取出玉玺,将要递到陆玉安手里,那人眼皮一横,玉玺噌的盖到旨意上,鲜红夺目。
“刘公公不愧是父皇身边的老人。”
陆玉安卷起布帛,又说道,“明日烦请刘公公在朝堂上再读一遍,夜深露重,今日你就不必出门了,外头还未收拾好残局。
日后,我会将父皇安置在宫中北苑,你便陪着他吧,务必悉心照看,不得有差。”
......
沉重的兵器声此起彼伏,偌大的殿门外,比以往更加空旷辽阔。
陆玉安的甲胄上,染了重重鲜血,他低下头,微微蹙眉,萧子良站在身旁,唯独不见了张冲。
“你怎的不看好他?”
萧子良尴尬的笑笑,“殿下,张冲那个急脾气,听说公主处境危险,二话不说就赶了回去,他功夫比我好,我自然拦不住的。”
“存心放他回去,还要想方设法骗我。”
陆玉安锤了锤肩膀,复又问道,“林怀眠收拾的如何了?”
“相府全都围住,高皇后的婢女也悉数关押,除去刘仁海以外,其余内侍也都不知内情。”
“嗯。”
“殿下,回府吗?”
陆玉安望着明月,又握紧了拳头,月亮中那人的笑脸渐渐模糊起来。
“等天亮明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