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蕊夫人连忙上前去扶。“什么时候来的宛城,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你萱儿妹妹可是日也盼夜也盼呢。”
一旁的微生珏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不悦。
红蕊夫人笑意僵了僵,江静石像是没有看到,依旧笑得灿烂:“许久不见萱儿妹妹了,静石也很是想念。”
红蕊夫人这才找到台阶下,拉着江静石坐下,道:“这次来宛城,便多待一段日子吧,就住在府上,表婶好好招待你。”
微生珏皱着眉道:“静石是领了王上的差事来的,你莫要耽误了他的大事。”
江静石又替红蕊解围:“不急不急,王上交代的事办的差不多了,我主要还是来看看离表弟的。听说已经找到了医治他的大夫,静石能去看看他吗?”
微生珏顿了顿,看着红蕊淡淡道:“一会用过早膳,你便带贤侄去看吧。”
红蕊夫人笑得勉强,点头应下。她看重的女婿人选,偏偏跟那个傻子关系不错。不止是那个傻子,微生流还在的时候,他也多有照拂。每次来了,总会带给那两兄弟不少礼物,碍于男女之别,萱儿同他也没有其他人那样亲近。
听萱儿说,此次去都城,微生珏根本没带她拜访江府,难道是不愿让萱儿嫁给江静石?真是搞不懂他的想法,明明江静石是最好的女婿人选。红蕊夫人咬了咬牙,就因为萱儿不是微生珏的亲生女儿,所以对她的亲事就这么不上心?若是他的亲生女儿……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她嫁进府中这么久,都未曾诞下子嗣。
在红蕊夫人一阵百转千回的心思中,一顿早膳很快用完。她带着江静石往西侧院走去,一路上免不了打探起他的心思来。
“静石打算什么时候成亲?老太君有没有操心你的亲事?”
“还不着急。”
红蕊夫人走在前头,没看到江静石脸上瞬间变得淡漠的神情。
“怎么还不急呀?你这个年纪的公子哥们,怕是连儿子都生出来几个了。”红蕊又旁敲侧击道:“莫非静石还没有心上人?”
江静石望向近在咫尺的西院大门,柔了柔表情,道:“……”
什么也没道出来。因为道路的尽头,穿着一身粉蓝色织锦长裙的齐萱挥舞着双手向他跑来:“江大哥!”
红蕊夫人看着齐萱鲜艳的打扮和精致的妆容,笑了笑,她的女儿呢,比她年轻时候还美上几分,细心打扮之后,更是美的不可方物。她就不信江静石不会被这倾城艳色迷住了眼。
她端着表情,看似不在意的道:“正好我前院还有点事要办,就让萱儿带你去看阿离吧,我先回去了。”她总要为自己的女儿创造一点和心上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表婶慢走。”江静石执礼目送她离开,待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后,加快了步伐,向着西院走去。
一旁的齐萱有些大喘气地跟着:“江大哥你慢一点啊。”
江静石充耳不闻。
很快来到微生离的卧房外。望着门廊上鲜艳依旧的红灯笼,江静石反而停住了脚步。距离上一次见她已经多久了?三个月零六天,他的思念已经泛滥成灾了。大费周章的领了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来到宛城,不眠不休的忙了三个晚上,这一刻,他才感到一丝脚踏实地的真实。
他对着身旁的齐萱,露出个苦恼的神色:“我给妹妹带了礼物,却忘在前厅了,萱儿能去取来吗?还有你二哥哥的,我也忘记拿了,若是两手空空,恐怕他一会见了我该不高兴了。”
齐萱兴奋地点着头:“给我的礼物?我这就去拿,江大哥你等着啊!”也不顾行动不便的裙子,一路小跑着走了。
深吸了口气,收敛了笑意,江静石一步一步踏上白玉石阶,他的心上人,此刻,就与他隔着一扇门的距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章。
感谢读者“云月小熊”灌溉的营养液。
第30章
江静石第一次见到微生离,是在一个炎热的夏天,他随着父亲第一次来到宛城,为了躲避酷暑,来到城主府后院的假山里,在那里见到了一个被人殴打的小男孩。
一个很瘦弱的小男孩,被一群不比他大多少的孩子围在角落里,拳打脚踢,甚至还有人向他脸上吐了口水。那男孩眼神木木的,又圆又黑的大眼睛里毫无神采,像个瞎子。孩子们的手和脚一边往他身上招呼着,一边还骂道:“傻子,白痴,微生家的耻辱。”
他来之前听父亲提起过,城主府的二公子和他一样大,是个心智不全的小男孩。原来就是眼前这个男孩,骨瘦如柴的,个子也不高,完全看不出来已经十多岁了。
“别打了吧,离他远一点,我娘说他克母又克兄,跟他在一起会被他克死的。”
大多数孩子都停下了动作,为首的一个小胖子却还不过瘾似的,又伸脚踹在了他的脸上。力道十足,直接将男孩痴傻的脸踹的偏了过去,生生撞在身后一块假山石上,肿的老高。
男孩呆呆地将手指头伸进嘴巴里,似乎要摸一摸肿起来的地方,嘴巴张着,流出好大一滩口水。
“傻子哥哥——”远处有小女孩稚嫩的声音传来。
“是齐萱,走,咱们找齐萱玩去——”方才还一脸恶相的男孩们一改面色,咧着嘴发出大笑声,跑出去了。
江静石无声的叹了口气,低头找了找随身携带的帕子,就要从假山后面走出来。
清脆的、有些男女不辩的阴柔嗓音在空阔的假山内响起。
“呸,晦气。”
然后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才还一脸呆滞、弱不胜衣的男孩一个鲤鱼打挺,轻轻松松站起身来,身手十分敏捷。只见他用力吐了口血水,摸着红肿的下颚,嘴里骂骂咧咧道了一句:“这次居然改打脸了,小兔崽子们。”
他惊讶地踢到了脚下的石子。圆滚滚的石子一路顺着低矮处滚过去,停在男孩的脚边。然后他只来得及看到男孩飞扑过来的身影,就被牢牢压在身下。
原来他一点都不轻,这是江静石当时的唯一反应。看着瘦弱的男孩,一屁股坐在他的肚子上,完全没有顾忌着力气,就这么直直地压了下来,险些让他窒息。更令他惊讶的是自己竟然动弹不得。
男孩用沾着自己口水的手紧紧捂住他的嘴,恶狠狠地道:“把你刚刚看到的都忘掉,不许说出去,听见没有!”
江静石偏着头失笑,这是他贵公子的人生里第一次被人扑倒,也是第一次被同龄人威胁。
“你笑什么?小心小爷废了你!”身上人故意压低嗓音,在他耳边恐吓道。
江静石举着双手以示投降,睁着一双漆黑眼睛望着身上的男孩,眼里满是真诚。
男孩将信将疑地松开手,江静石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忍着笑,说了一句:“这位小兄弟,可以从我肚子上下去了吗?”实在是太痒了,他快忍不了了。
男孩利落地翻身而起,抱着臂冷冷打量着他:“刚刚为什么不救我?看一群人欺负个小孩很开心?”
江静石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露出一个微笑:“除了最后一下,你并未受伤不是吗?”
男孩僵了一下,的确如此。那些小毛孩的攻击对他这个日夜锻炼、体魄强健的人来说,不痛不痒的,实在算不了什么。
“我若是贸然出面阻止,只能救你一时,说不定等我转身走了,他们就变本加厉地讨回来了,到时候你的日子肯定更不好过。”
这话一点不假。每次齐萱出面帮他赶跑那些熊孩子后,他们便会趁齐萱不在的时候,找回场子。作为齐萱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他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男孩终于不再追究他的袖手旁观,转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江静石。”
“你是宛城人?”
“不是。”
“那太好了。”
“嗯?”
男孩笑得开心,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看你是个聪明人,想必不会多嘴。”学着书上的侠客抱了抱拳,“就此别过,后会无期。”分明是不想再见到他的意思。
“微生离。”江静石在他身后低低叫了一声。
男孩诧异地转过头,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你为什么不还手?”以他的身手,那些孩子根本不是对手。只要打怕了一次,他们就不会再来找他的茬。
微生离当时是怎么答的,他至今还能记得。
他说:“只有弱者才会逞一时之快,我习武不是为了对一帮小屁孩动手,而是为了保护我自己,保护我的亲人。”
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大的年纪,他在都城享受着贵族公子衣食无忧的生活,而他丧母丧兄,在宛城一隅忍辱偷生,却毫不犹豫地说出保护别人的话来。
那个当下,看着微生离闪着光芒的眼睛,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惭愧。
回到都城后,他一改往日玩世不恭的态度,拒绝了那些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们的饮酒作乐之约,学习臣子之道,培养自己的手腕,建功立业。不靠家族庇荫,仅凭一己之身,站在越国的朝堂之上,成为肱股之臣。
父亲母亲只道他懂事了,却没有人知道他的改变是从那一个夏天开始。偶尔也会想起那个宛城偶遇的少年,外人口中痴傻又可怜的微生家二公子,哪怕是饭后闲余里,他的名字也只是被一带而过。他不知道他过的怎么样了,有没有保护好自己,有没有成为强者。
他以为他们不会再见面了。直到命运安排,他们重逢在越国南边的小城里。
他受王上命令,前来调查一桩贪污受贿的案子。而微生离受人追杀,藏身在戏台上唱戏的戏子中,戴着繁重的头饰,画着浓妆,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水灵的眼睛。
隔着高高的戏台,他一眼就认出了他。他长高了不少,个子几乎赶上他了,即使隐在人群中,也是最亮眼的那一个。
他们的视线有一瞬间对上了,但他一刻也没有停留,毫不犹豫地移开了目光,望着他的眼神同望着台下的座椅没什么分别。
原来他已经忘了。得出这个结论,他的心里不知怎么有些失落,就像寒窗苦读十年,好不容易状元及第,结果官府却派人来告诉你是他们搞错了,你连个秀才都没考上。这种落差感还不是一般的令人难受。
他心中憋了一口气,几乎是幼稚的无视了在场所有人,打算出声叫他。“微……”
恰在此时,一队官兵脚步匆匆地闯了进来,将整个戏院团团围住。为首的人声如洪钟:“捉拿刺客,所有人都不许动!”
他敏感地察觉到了戏台之上,那个纤长的身影,微不可闻地摇晃了一下。原来捉的人就是他。
他皱了皱眉,立即摆出不悦的神色,“怎么回事?”
这本就是为他接风洗尘而设的戏台,一旁作陪的小城城主陪着笑道:“都是我手下的兵不懂事,扰了大人兴致。”一边对着官兵喝道:“都给我退下!御史大人在此,由不得你们放肆!”
那领兵的虽吃惊于城主出现在此处,却没有依命退下,而是小声地道:“城主,属下亲眼看见那刺客进了这里面……”
江静石的眉头皱的更深,将手中茶杯重重落在桌上。
城主眼皮一跳,怒道:“叫你下去就下去!哪那么多废话!”又贴近官兵的耳朵小声说了一句:“蠢死了,不会守在外面等刺客出来吗?”
城主的嗓门不小,他一个字不落全听到了。
官兵退去,城主继续陪着笑说了什么好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的眼中只有那个在台上穿着厚底靴子,挥着长柄兵器的人。竟然扮的还是武生,也不知道他一个微生家的二少爷,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因为身手矫健敏捷,动作看起来干净利索,打起来很漂亮,又灵活多变,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渐渐的,原本在他耳边聒噪奉承的城主也将目光移到了戏台上。所有人都被这一出精妙绝伦的武戏吸引住了。那些咿咿呀呀的唱念声终于停下,一台戏落幕,他在城主略带深意的眼神中起身,走向后台。
“这戏唱得不错,城主一会可要多多赏赐。”
身后传来城主极为促狭的声音,“原来大人好这一口啊……”
好吧,他忍。
微生离猫着腰跟在队伍的最后面,表演完毕的戏子们不知要去哪里集合。她有些惴惴不安,若是卸了这厚厚的妆容,被人发现她的冒名顶替,定会引起不小的动静,又将那些官兵引来可就糟了。
她越跟着就越着急,额头上生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是继续跟着他们走,还是找机会溜,她有些犹豫不决。正想的认真,不妨身后伸来一双坚实有力的手,一只捂住她的嘴,一只搂住她的腰,将她连拖带拽地扯进一间屋子内。
该死,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大门一关,她的前胸抵在门板上,双手被缚,固定在身后,整个人还拘囿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双脚还能动,她刚刚抬起脚尖,耳边就传来一个温润的嗓音:“微生离。”这名字像是念了无数遍一样,自然无比。
束缚被解,她揉着手腕转身,只有一个人,很好,她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嚣张。
“敢对小爷动手,你不想活……”毫无防备地撞进一双含笑的眸子里。
“你真不记得我了?”
微生离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脸上表情随着油彩动作,看起来十分滑稽。
江静石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开口:“宛城,城主府的假山里,那个被你压住的少年,你还记得吗?”
微生离一拍额头,沾了一手油彩,作恍然大悟状:“啊!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你!江……”
江静石弯了弯唇,眼看着就要露出一个笑容。
“江玉平!”
他的笑意僵在唇角。
这谁。
叹了口气,不再指望微生离想起来,他郑重地开口:“我叫江静石,静水流深的静,石破天惊的石。微生公子,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云月小熊”的营养液,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