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的人全死了——迦陵频伽儿
时间:2019-10-27 08:33:44

  半晌,压抑着的低低的声音自脚下传来:“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卫灵溪眼睫垂下,脸上喜怒不辨。
  “孤这没头没脑的,尚不明白事情经过,你便自己揽了个罪名。”顿了会儿,才道:“说来听听,爱卿犯了什么罪?”
  柳文倾依然不抬头:“臣罪该万死,同......一女子有了私情。”
  卫灵溪换了个坐姿,将手撑在扶椅边上,这话从柳文倾口中说出来,着实新鲜。
  “你继续说。”
  “前几日臣约了几位将军去百花楼喝酒,多饮了几杯,一时糊涂,同一女子......”柳文倾的话里都是自责,嗓音里却不见什么懊悔。“臣做下此等错事,实在无颜见陛下。”
  百花楼,听着是个秦楼楚馆之名,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酒楼。做的是卖酒的营生,席间偶也会有女子助兴,但不似花楼,那里的女子只卖艺不卖身,是个靳州城里难得的风雅之地。
  卫灵溪没想到这柳文倾成日里板着一张脸,肃穆如老头子,竟也会有这种雅兴。听他话中所言,不像是被逼无奈,似乎是自愿的。
  这就有意思了,如今看似是到她面前求罚,实则是......
  卫灵溪略略展了展眉,笑了一声:“那你待如何?”
  柳文倾坚定不移道:“请陛下废了臣王夫之位。”
  “嗯,然后呢?”
  柳文倾愣了会儿,深吸了口气,抬起头,道:“请陛下恩准臣与绿衣姑娘成亲。”
  绿衣,好水灵的名字。
  卫灵溪故意拧着眉头,重重击了下扶手:“柳文倾!你好大的胆子!”
  柳文倾维持着跪姿,纹丝不动。
  半晌,卫灵溪轻笑一声:“准了。”
  嗯?
  这下轮到柳文倾发怔了。
  卫灵溪起身扶起他:“这有何难,明日孤便同你写下这和离书,后日便替你赐婚,可好?”
  柳文倾:“陛下......”
  卫灵溪笑眯眯地道:“孤与你的婚事本就名存实亡,当初也是出于利用之心拴住了你的婚事,本就心存愧疚,如今寒族崛起,不再需要靠一桩婚事来证明,孤也就可以放你自由了。”
  柳文倾深深望了她一眼,再次跪拜:“臣......谢陛下赐婚。”
  “唉,若不是孤的身份尴尬,便能替你们主婚了。”
  眼前还能看见她紫色的衣袍上以细密针法绣上的杜英花,她继续说了些什么,柳文倾都听不见了,似乎比起自己,更高兴的人是她。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了,你还在奢望什么。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再去后悔,事到如今,放两个人自由,才是最好的结局。
  他抬起头,在心中默念,别了,我的女王陛下。
  踏出宇和殿殿门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忍住回了头。
  高高在上的女王陛下,肤色素白,一身华贵紫袍遮住她小巧的脸,只露出一双浓黑的眼眸,带着隐隐锐利的气息,一如初见。然而他的心境却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了。
  天高云淡,不知名的花朵穿过院墙,洋洋洒洒,飘落在他的肩头。
  下一秒迈出的步伐,终于再次坚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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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后,载着黄泉谷两位大夫的马车悠悠荡荡驶出了王宫。
  朱色门扉开启的一刹那,谢时雨在梧桐树下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小小的孩童攀着树干吃力地往上爬去。
  晨风拂起青绿色的树叶,露出一张秀丽的容颜。
  “手伸过来,娘抱你。”
  孩童喘了口气,望着二者之间遥远的距离,撇了撇唇,潸然欲泪。
  “男子汉大丈夫,当年你娘从树上摔下来落在你爹脚下时,都没嚷嚷一声呢。”
  “真的?”
  “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娘上次还骗昭儿说要去看祖母......”
  “......行了行了,你再加把劲,来,伸手。”女子挑眉,唇边勾出个无奈的笑容。
  风吹乱她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她眼瞳里的安然。
  小巧而安稳的马车里,谢时雨望着树上相拥的一双母子,若有所思。
  梁浅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轻声感叹道:“总算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谢时雨放下车帘,朝她晃了晃袖子:“小师叔来了信,你看不看?”
  “死叶度,臭叶度,都不写给我......”
  ......
  马车辘辘前行,转眼便消失在秋景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星晚”灌溉的营养液,么么。
 
 
第90章 
  叶度信里说,谷里来了些人,说是来寻亲,并指名要见谢时雨。
  梁浅一时兴奋:“寻亲?还是找你的,师妹,是不是你的亲人寻来了?”谢时雨是谢蕴捡回来的孤儿这件事,并未隐瞒众人,谷中十一弟子都是知晓的。
  黄泉谷的十一位弟子,来自七国,有的有权,有的有钱,几乎所有人都大有来头,谢蕴收弟子的门槛本就奇高,第一步便是要收价值不菲的束脩,只这一条就杜绝了源源不断的人上山拜师。第二步,才是看天分。
  谢蕴不曾将谢时雨的身世隐瞒众弟子的原因,就是寄希望于各位弟子的人脉,寻找谢时雨的亲生父母。
  虽然谢时雨本人不怎么上心,但谷内弟子还是铭记于心的。如今有人寻亲上黄泉谷,梁浅一边是惊讶,一边又替谢时雨高兴。
  然而谢时雨却一直淡淡的,安稳地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实在不是她过于冷漠,而是这么多年来,谢时雨早就将谢蕴当成了亲人,而黄泉谷就是她的家,谷中弟子便是她的兄弟姐妹,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幸福了。至于她的亲生父母,除了那一点血缘关系,于她而言不过是两个陌生人。
  十六年来,她从未想过去寻找自己的亲人。
  出了玄火,一路东行,萧萧黄叶落在马车顶上,又遭车轮碾过,碎了一地。车外景物一路变幻,翻过一座山,终于看到了象征着黄泉谷的巨大瀑布。
  马车停靠在黄泉谷下的小镇重吾修整。
  梁浅下车饮马,谢时雨打算去购置些干粮食水,过了夜,明日便回谷中。
  才下了车,便听到临街的客栈里有人高谈阔论。
  “壮士此行也是上黄泉谷去拜会那女魔头?”
  谢时雨闻言,默默近前几步。
  另一人道:“哼,女魔头声名远扬,修罗手出,断无活命,江湖中人闻风丧胆,我袁志刀却不信,自然是要上山会上一会。”
  二人布衣冠帻,相貌平平,却悬刀佩剑,周身匪气伴随着高声谈话显露无疑。
  谢时雨同梁浅对视一眼,皆从双方眼神里看出疑惑,黄泉谷的女魔头?说的是谁?
  “原来是惊天一刀袁兄,在下崀山赵无旸,也是慕名而来,不妨结伴而行,共同闯一闯这天下第一谷,如何?”
  此言一出,客栈中又有数人响应。
  谢时雨这才发现,小小的一间客栈里,竟然隐藏了无数江湖侠士,哪怕是不起眼的角落里都坐了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
  此种情形倒像是武林人士共赴江湖盛宴一般,令人捉摸不透。
  梁浅静听半晌,向一位看上去面善的豪杰道出疑惑:“敢问大侠,他们口中的女魔头是谁?”
  豪杰兄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瞥了一眼梁浅身上魏地产出的绢丝裙,笑道:“姑娘不知女魔头之名,想必是路过此地的外乡人吧?”
  梁浅:“......算是吧。”
  豪杰兄清了清嗓子,拍案而起:“姑娘可听说过黄泉谷?”
  梁浅险些被他的唾沫星子溅到,闻言点了点头,默默退后了几步。
  “女魔头正是黄泉谷谷主谢时雨。”
  梁浅:“......”
  谢时雨:“......”
  岁月静好,时光绵长,谢时雨长到十六岁,第一次知道成为一个江湖名人是什么感觉。
  突然想使一招飞檐走壁,再顶个锅碗瓢盆表演胸口碎大石了。
  豪杰兄见她们二人表情难言,便想当然以为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被女魔头之名吓到了,忍不住出声安慰:“二姑娘莫怕,咱们这么多人正是铲奸除恶而来,区区女魔头定让她束手就擒,再不敢为非作歹。”
  谢时雨:“......”所以我到底是为什么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女魔头啊?
  梁浅瞥见自家师妹表情,言辞隐晦地问道:“敢问这女魔头之名从何而来啊?”
  豪杰兄这下十分爽快的答了:“曾有病人慕黄泉谷之名前来求医,可得以安然下山的,却没有一个人。那些经了女魔头之手诊治的病人通通都死了。”末了还作惊骇状拍了拍胸口,并朝她眨了眨眼:“你说可不可怕。”
  可怕可怕,大哥你的眼珠子都要眨到师姐脸上了。
  谢时雨拉了梁浅的手就要离开。
  “且慢。”
  身后传来豪杰兄的挽留声。
  “二位姑娘这是也要上山?不知是问诊还是学艺?此行凶险,在下愿为姑娘们保驾护......”
  “看病的,麻风病,了解一下。”谢时雨头也不回地说道。
  豪杰兄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一下子退出三大步远。
  乖乖,可惜了两个娇滴滴的小美人了,居然染此恶疾。天妒红颜、天妒红颜啊。
  马儿喝足了水,谢时雨重新套了缰绳,果断道:“不等今晚了,现在就出发吧。”
  再不回去,她一个落单的黄泉谷谷主想必就要被人道毁灭了。
  梁浅的脸色异常难看:“这谣言传的也太离谱了,师妹你别伤心,等回了谷,咱们就对外公布,你才不是......不是......”
  女魔头三字含在齿间,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谢时雨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她:“我不伤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梁浅:你的表情才不是这么说的......
  一番辗转,二人终于在日落之时来到了谷底。
  远远望见有两人立在山脚处,一个身段高挑,一个娇小玲珑,长长的白色弟子服在山风中飘摇,十分相得益彰。
  看那身形,应该是十一师妹元晴衣和二师兄浦深。
  晴衣正向这边招手,谢时雨倒是有一段时日不曾见到浦深了,记得上次见面仿佛还是在她继任谷主之位时,自那之后,她奔波于数国间,说起来也是很久没有回到谷中了。
  不知道师傅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山间薄雾弥漫,遮住了夕阳落下的身影,谢时雨同梁浅加快脚步,直直朝山崖间前行。
  “三师姐!七师姐!”
  晴衣飞奔过来,挤在二人中间。
  “小十一,可想你师姐了?”
  浦深低着头,一派从容地望着三人:“谷主,三师妹,师傅思念心切,已经迫不及待等在山脚处了。”他的声线始终平和。
  梁浅忍俊不禁道:“难道不是他老人家恐高,所以才常居谷底么?”
  师姐,看破不说破。
  二人说话间,晴衣朝谢时雨身后望了望,又偷偷给她使了个眼色。
  “什么?”谢时雨愚钝,她向来看不明白这眼神间含蓄的你来我往。
  晴衣瞪了她一眼,看上去气鼓鼓的:“姐夫呢?我说姐夫没随你一起回来么?”
  那边两个人谈话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
  连一向稳重平和的二师兄浦深也眼含深意地望了过来。
  谢时雨干巴巴地笑一声:“累了一天,先回去吧,不是说有人来找我么?”
  晴衣拍了下头,仿佛这才想起来这一桩事,连忙牵过她的衣袖:“来来来,我同你说......”
  二人的背影消失在薄暮深处。
  梁浅干巴巴地哼了一声:“姐夫?谢时雨你可瞒的真好啊。”两人同处玄火这么多天,她竟然分毫不知。
  浦深虽也有好奇,但性格使然,让他不会主动开口,只默默地跟在师妹们身后。
  接近山脚处的竹舍时,连素来活泼的晴衣都闭口不言了,一路无话,四人各怀心思的来到谢蕴栖身的小屋外。
  “进来吧。”谢蕴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弟子时雨见过师父。”
  “弟子梁浅见过师父。”
  白发白眉、仙风道骨的老头子抬起头来,只是神情有些哀怨,幽幽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位女弟子:“出谷这么久,连一封信都不曾寄回来过,还是你们师叔面子大,说一句帮忙便千里迢迢跑到西边去,这是嫌弃我老头子年纪大了......”
  很好,看样子她不用担心师父遭受谣言侵扰,不得安宁了。
  “师父,徒儿在路上听闻了一件事。”
  谢蕴停下唠叨,仰头看窗外:“啊呀,看这个天色马上就要下雨了,我晾在御机宫外的衣服还没收呢......”
  “黄泉谷女魔头,师父您听过么?”
  咳咳咳,谢蕴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时雨丫头,你都知道了?”
  谢时雨继续面无表情:“重吾的客栈里都有人要上山灭了我呢。”
  谢蕴见状狠狠拍了一下案几,震得上面茶壶发出清脆响声。
  “也不知是哪些人嚼舌头,将这闲言碎语四散传播,原本不过是说你医死了两个人,传到后面竟恁的荒唐起来,什么女魔头,时雨你别往心上去,就当是他们放屁!”
  谢时雨沉默了。
  她确实医死过人。山上山下,她救治过许多病人,其中包括一心求死的,伤重不治的,她虽感到遗憾,却并不觉得抱歉,无论一个人选择如何结束自己的生命,都不是未经历死亡的我们可以指手画脚的。别人的死亡是否正确,不是凭活着的我们妄加评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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