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抚了抚额,失笑:“我都站这半天了,你不会才发现吧?”
谢时雨手头一顿:“可能是你存在感太低了。”又转头问了一句:“冷星河要输了?”
沈恪摇摇头,笑得高深莫测。
只有少数的人才看明白,冷星河看似毫无章法,实则已经把握了先机,将那呼延雷困在一个圈子里,始终踏不出半步来。
呼延雷也不复一开始的轻松,闪避间已有了不少仓促。
冷星河的速度始终没有降下来,以剑招封了呼延雷后路后,终于改了招数,直刺呼延雷的下盘。
呼延雷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剑尖,瞳孔猛地收缩,待要退身躲避时却撞上了另一处锋利的剑尖,后背肌肤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呼延雷的脸色终于变了,冷星河使的正是方才容叶用过的招数,变一为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剑招,处处是剑,防不胜防。
然而这样的剑招在容叶手中并没有对他产生巨大的威胁,换一个人之后,却有如此威力,逼得他连无相指都使不出来。
呼延雷眼皮跳了跳,神情僵硬道:“点到为止,小友这剑招确实厉害,老夫认......”话音未落,已是趁冷星河收剑之际攻了上去。
卑鄙无耻!
众人边骂呼延雷边提起了一颗心,生怕冷星河被他偷袭得了手。
然而一道闷哼响起,倒下的人却是呼延雷。
只见冷星河右手处,一柄长剑抵着呼延雷的脚踝,深深扎了进去。
原来关键时刻冷星河竟然换了手,还当他是个左撇子,不想却是个练双手剑的行家。
胜负已分。
“道歉。”
冷星河冷冷地看向地上的人,眼里不带一丝情感。
“老夫......我错了。”呼延雷咬着牙,半晌才轻轻道了一声。“啊——”
冷星河一剑挑断了他的脚筋。
呼延雷在冷星河幽凉的视线里低了头:“容姑娘饶命啊——日后再也不敢对令尊无礼了!”
如果我赢了,还请向我父亲道歉。
原来冷星河一直记得容叶的话,哪怕此刻那个躺在谢时雨臂弯里的姑娘并没能听到。
......
之后的事容叶都是在冷府婢女的口中听到的。
她昏迷了数日,身上伤势颇重,冷星河赢了比试之后并没有人上台挑战,这一届的魁首理应是他,但盟主有言在先,霜寒剑不会留在冷府,是以三日之后重新召开了武林大会,择出了霜寒剑的新主人。
而呼延雷则被冷府关押了起来,责问他习得无相指的经过。
对容叶而言,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她与冷星河的婚期延迟了。
听说是冷星河主动提出来的。
容叶神情平静,似乎早已料到,并没有多问什么。
日子过得极快,容叶躺在床榻上近半月,身上的伤才算好的差不多了,只脚踝处一伤,穿透了整块骨头,恢复起来缓慢了些。
偏偏容叶又是个躺不住的,见谢时雨不在就唤婢女扶着她,偷偷的在园子里走。再不走动几步,脚底板估计快要生疮了。
只是假如能提前预知到眼下的情景,容叶就是说什么也不出来走这一趟了。
几步开外,一树之隔的孱弱姑娘正倚在男人怀里,无声的哭泣。
“我......我这次真的走了......”盈盈哽咽了会儿,继续出声:“祝......祝你和容姐姐百年好合......”
男人背对着容叶,手缓缓抚上姑娘的背,细细替她顺气。
郎有情妾有意,偏偏因为她一个绑有婚约的第三者,而不得不分离。
真是罪过。
婢女扶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
容叶微微叹了口气,有些事还是趁早说清楚比较好。
“什么?你要解除婚约?”
冷母错愕的眼神望过来,看的容叶情不自禁低下了头。
“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只脚上这一处还需静养,谢姑娘也建议我换个环境,好好放松一下,不要老是闷在府里。”其实谢时雨并未说过这话,只不过是容叶扯得一个谎。
冷母还是不解:“这有何难?等你们大婚过后,让星河陪你出去散散心,想去哪里都成,我和你伯父不会阻拦的。”
冷父思忖片刻,道:“是不是星河哪里做的不好,惹你伤心了?”
容叶连忙摇了摇头:“不,他很好,是我自己的问题。从前我只想着能有一个家,才执著于此,如今伯父伯母待我好如亲生女儿,我心中满是感激,只是我同星河始终没有感情基础,若是两个人勉强在一起,许多年后回想起今日,心中也总会有遗憾和怨怼的。”
“这......”冷母没想到容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她或多或少也知道,两个人并没有未婚夫妻的亲密,在一起也是冷脸居多,原想着婚后还能培养培养感情,如今却连婚约都要取消了。“你母亲去世前总摸着自己的肚子说,若是个女儿一定要同我做亲家......”
“若是个男儿,便可以同星河做兄弟了。”容叶笑着补充,“如今伯母认我做干女儿也不迟,往后还能以干女儿的身份时常回府孝顺您和伯父呢。”
“可......”冷母还在迟疑。
“那就解除婚约吧。”
厅外却传来清冷的一声。
凉风透窗而入,容叶将袍子裹了裹,余光瞥见他雪白的襟领上带着的浅浅茸毛,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入秋了。
“如你所愿。”
冷星河捏着额角,脸色有些淡淡的疲惫。
冷父皱着眉,方要出言骂他,就见冷母摆了摆手。
“你们年轻人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若真的决定了,可就不能轻易悔改了。”冷母坐直了身子,神色难得的郑重。
容叶正襟危坐,虽没答话,表情却十分坚定。
“好。”冷母瞥了瞥儿子毫无波澜的神色,叹了口气,“是咱们冷府没有这个福气。”
这便是定了。
容叶郑重地行了个大礼,在冷氏夫妇复杂的神色里磕了三个响头,方退了下去。
出了厅门却是着急地一瘸一拐往园子里走。
冷星河听到身后的动静,渐渐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容叶挪动双膝,一点一点的靠近。
“方才多谢你。”
神色很是真诚,连笑容都是恰到好处的感激。
冷星河垂了垂眼,心情很是烦躁。
“还有事么?”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耐烦,容叶也毫不在意,加快语速道:“多谢你那天替我出手,本想醒来就去找你,但听婢女说你一直不在府里,就......”
“道谢就不必了。”
冷星河拧着眉打断她。
“还有上次黄泉谷的事,也要多谢你从中相助,还有上上次在沧州,虽然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但我还是要向你说声谢,你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虽然这辈子可能都无法报答了,但伯母认我为义女后,咱们还是一家人,你就是我的亲哥哥,妹妹一定牢记哥哥的恩情,结草衔环必不敢忘......”
越听她多说一句,冷星河的眉头就更紧一分。接连着数天不眠不休地审问呼延雷,他已经够累了,此刻看着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一张一合,开口闭口就是什么哥哥妹妹的狗屁话,冷星河觉得自己已经到极限了。
头上突然多了一道阴影,容叶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正要抬头,下巴上就多了一处炙烫的桎梏,紧接着面前人就低下了头,用了些力气抵住她,恶狠狠地一口咬了上来。
咬的是唇,似乎还流血了。容叶吃痛地要捂嘴,双手却被更用力地缚住,随后便清楚的感觉到铁锈腥气流转在二人唇舌间,凶狠而执着,最后化作暧昧的交缠。
一吻毕,冷星河依旧保持着捏她下巴的动作,低头望她,眼中似火燃烧。
“去他娘的哥哥妹妹。”
一边伸手掠向了她衣领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这文的字数已经超过《先帝》了,所以我们......
第100章
寂静的林子里忽然传来极短促的“呀”的一声。
冷星河神色一僵,手上动作瞬间定住,迅速压着容叶的脑袋将人揽进自己怀里,“谁?”
夜鸣虫叫了几声,月色一片静谧。
好半晌,冷星河的眼神才从黑漆漆的丛林深处收了回来。这才惊觉胸前的人安静的不像话,连呼吸声似乎都没了。
“怎么了?”
容叶连动都没法动,脸也只能埋在他胸前,开口时声音很闷:“......没什么,就是有点晕。”
“......我送你回去。”
谢时雨摩挲着下巴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望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又别扭又暧昧的背影,忍不住啧了一声。
“怎么,还没看够?”
身后,沈恪望着她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戏谑道。
“之前就觉着冷星河这小子对容叶有那么点意思。”武林大会上冷星河的表情她看的分明。
谢时雨继续感慨:“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的,没想到冷星河这小子看着人模人样的,居然是个色中饿鬼。若我方才没有出声,指不定得发生些什么呢。”
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有意识到眼下同沈恪两个人也是相同的境况。
或许是她对他不设防。
沈恪垂着眼睫,把玩着腰间五色的佩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时雨回头望他一眼,终于想起来自己同他走到这里的初衷。
“你要回晋国了?”
沈恪轻轻应了一声,月光透过婆娑林木洒在地上,宛如镀了一层银霜。
谢时雨见他又沉默下来,颇觉惊讶,这厮在她面前总是能说会道的,眼下这沉默寡言的样子还是十分少见的。
遂拉了拉他的衣袖,道:“......你来了不过几日,匆匆便回,这郦城的山水,也没看多少。”
殊不知这动作有多亲昵。
她用食指勾着自己银边的袖口,剪裁适宜的丝线被她莹白的指尖摆弄的渐渐凌乱起来。
沈恪忍着笑,道:“一场武林大会,已见识了不少。”
那摆弄他袖口的手顿了顿,他听见她开口,用一种含了遗憾的语调叹息:“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明日。”
“这么急?”
“嗯。”
“非走不可?”
“嗯。”
谢时雨的头抬得更急,匆匆撞进他幽深的瞳眸里,说了一句令自己险些都不敢相信的话:“你就不能留下来陪我?”
话音一落,连沈恪都有些愣住了,怔怔地将她望着,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谢时雨用力抿了抿唇,到了这地步,索性抛开种种顾虑,由着性子开口了:“等我治好容叶姑娘的脚伤就会离开冷家,师傅希望我在沧州多留一会,所以暂时先不会回黄泉谷,这里我也没什么熟人,恰好遇上了你......”
她顿了会儿,向他迈近了一步,微微仰头望他。
“如果不是我自作多情,你是因为我才来的沧州吧。”
她的眼神极认真,不笑的时候眼底恍若有一汪清泉,此刻更是澄澈见底,不含一丝杂质的清晰明了。
真是直接的可怕。
沈恪没有回答,沉敛俊容回望她的眼睛。
“晋国的习俗里,成婚前的男女需要分开三个月,待嫁女静候家中,男方则要斋戒薰沐,拜请神颜,以示虔诚。”
谢时雨不明所以地听着他说起晋国的习俗来。
对上她显然迷茫的眼神,沈恪笑了笑,俯下身,两片薄唇轻轻地贴上她的额头。
“梅花开的时候,我想看到你穿上嫁衣。”
谢时雨猛地抬起眼帘,心跳如擂鼓。
“沈......”
“嘘。”
温热的指尖贴着她的额角滑落,停留在轻启的红唇上,阻止她下面要说出的话。
耳畔传来极低的一声叹息:“嫁给我吧,谢时雨。”
......
那一夜之后还发生了些什么,谢时雨都没有印象了。
只是不管流年如何辗转,岁月如何变迁,她依然能记得沈恪当时的神情。
期盼、试探,带了点紧张的小心翼翼。
那双浅色的瞳仁里,第一次闪过祈求的意味。
傲睨一世的晋国世子沈恪,从不会有这样的表情。
偏偏那一刻她觉得心动极了,与另一个人共同度过余生,好像也不是一件坏事。
“等梅花开了,我就来娶你。”
留下这样一句话后,沈恪离开了。
谢时雨依然留在冷府,替容叶医治脚踝上的伤。
深刻入骨的疤痕横贯了整个脚面,从脚踝处一直延伸至脚掌。
这一次,容叶却并没有叫她特意祛除疤痕。
她抚摸着长长的疤痕,暗下决心,将此作为一生的教训,铭记于心底,时刻鞭策自己习武,磨炼心性。
想法果然不同于一般的姑娘们,谢时雨由衷感到钦佩,当然主要是省掉了她调制去痕药膏这一费力的环节,令她觉得尤其高兴。
可有人非要跟她反着来。
冷星河带着几大箱礼物进她院子的时候,着实把她惊了一惊。
哪怕是刚入府的时候,她这位小弟都没踏进过她的院子里一步,更别提是带着东西来了。
“我有一事求阿姐。”
冷星河妖冶的脸庞上难得的一片清爽笑意。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早猜到了,你说。”
“劳烦阿姐替容叶祛除脚踝上的伤疤。”
谢时雨:“......”
见她盯着自己,冷星河有些局促的解释:“姑娘家的留了疤,就算伤好了,心里也会不痛快的,她不痛快了,娘亲看着也会心疼的。”一副只是为了母亲考虑的孝子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