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的习俗里,已婚的丈夫都要佩戴上五彩的丝线,以示对妻子的忠贞。或许她只是误打误撞,根本没听说过这样的习俗,但他依然觉得满足,连日奔波的疲累荡然无存。
沈恪低眉看了看自己的肩头:“你是不是还有话要对我说?”
谢时雨缓缓抬起头,目光里充满了疑惑。
东西已经送出去了,还能有什么话说?
沈恪挑了挑眉,试图提示她:“就是求......”
“你来这里做什么!”
远远传来一声嗓,打断了沈恪的话。
谢时雨望过去,一丈开外,只一会儿不见的容叶和冷星河旁边,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熟人,盈盈姑娘。
这会儿盈盈正泫然欲泣地望着冷星河。
“星河哥哥......”
冷星河抿紧了唇:“我不是将你送回......你是偷偷跑出来的?”
盈盈伸手环住自己的身子,双手紧紧箍着,纤细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我不要走......我知道你要同容姐姐成亲了,难道我连留下来观礼的资格都没有了么?我只是想祝福你们。”
奇了,谢时雨第一次见她完整的说出一句话而没有磕磕绊绊。
沈恪问:“那是谁?”
谢时雨嗤笑一声:“我那便宜小弟惹来的桃花。”
二人的对话尚未停止。
“那也不该抛下侍卫他们一个人跑回来,若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你爹交代。”声线稍冷的是冷星河。
“你还是关心我的是不是?”听了这话而雀跃的姑娘挽着冷星河的手,连眼睛里都是亮闪闪的。
一旁的容叶就像是个局外人,神色莫名。
冷星河将盈盈的手拉下来,默默拉开了距离:“走吧,我再送你回去。”
“我不走!”
向来胆小羞怯的姑娘,声音里满是坚定。
冷星河拧着眉,面色渐渐沉下来。
“留下来当然可以。”一直保持沉默的容叶终于开了口,“只是佛门净地,不宜生事。盈盈姑娘的去留,不如等回了冷府再做定夺。”
遂抬头询问冷星河的意见。
冷星河一触及到她的视线,便冷淡地开口:“随你。”转身就朝寺外走去。
容叶笑着看向盈盈:“咱们也一起吧?”
盈盈将信将疑地将她望着,半晌,才抬起脚步欲追上冷星河。
容叶背过身,神色有了些遗憾,这青莲,到底是赏不了了。
注意到谢时雨二人,淡淡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也不知道是回冷府还是哪里。
总之这郦城里,似乎暂时并没有她的去处。
谢时雨不知怎么从那背影里瞧出一丝寥落,这样一种绝对不会存在于爽朗乐观的容叶身上的情绪。
待容叶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谢时雨重新面对着沈恪,道:“你方才说求什么?”
沈恪眼皮也不抬,快速回道:“哦,难得来了庙里,你就没有什么想求菩萨的?”
“没有。”谢时雨又补充了一句:“有什么想要的我都自己争取,菩萨那么忙,就不劳烦他老人家了。”
沈恪笑出声,同时心头又添了一丝懊恼,那元晴衣说的话莫非是忽悠他的?
他满腹心事,频频走神,四个人里最终赏了花的只得谢时雨一个。
......
回到冷府,太阳才刚下山。
也不知冷星河是怎么同冷父冷母解释的,最终,盈盈还是留在了府中。
本来送盈盈离开也是冷母的意思,为的是给容家姑娘留面子,既然容叶都不在乎了,盈盈也没必要强送走了。再则,以冷母的私心,盈盈从小在她身边养着,弥补了自己的离女之痛,算是自己半个女儿,若是没有容叶,说不定还能成为冷府的少奶奶。
性子虽怯懦了些,人还是好的,最主要是讨星河的喜欢。她这个做母亲的,见着儿子开心便也开心。
冷母开心了,有人却不那么开心。
第二日朝食,冷父见到饭桌上的盈盈,表情不变,眼底却沉了一沉。
他一向知道妻子疼爱盈盈,可饭桌上除了亲生女儿还有未来的儿媳妇在,只有盈盈算是外人,实在不适合待在这样的地方。且盈盈更不是他心中的儿媳妇人选,只有容叶这样的姑娘才能镇得住自己的儿子。
盈盈喏喏地放下了调羹,十分有眼色的降低存在感。
冷父沉吟了会儿,温和道:“盈盈是想留下来参加武林大会么?这样也好,等武林大会结束了,伯父再派人送你回家。”
声音虽温和,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到底是当了许多年的武林盟主,表面上再是儒雅可亲,气势却依旧惊人,盈盈不敢出言反驳,只怯怯地望向冷星河。
冷星河沉默地用着粥,像是没有接收到她的视线。
盈盈咬了咬唇,神情委屈极了。
冷母不忍见她难过,柔声给她夹菜。
谢时雨全程旁观,望着盈盈碗里小山一般的菜,莫名的有些同情起她来了,原来冷母对谁都是如此,并不单单只是自己一个人,只希望纤弱的盈盈姑娘不要被撑到吐才好呢。
只是沈恪不知道又跑到了哪里,昨日净真寺一游后,再次不见了踪影。
莫非他对这武林大会并不是很感兴趣?
从未见识过这样盛会的谢时雨可是完全兴奋起来了,只等着这月初八饱一饱眼福了。
第97章
九月初八,天下英雄齐聚沧州参加武林大会,地址就选在郦城外的君行山下。谢时雨到了现场后才发现君行山就在净真寺对面,巍峨的山峰高耸入云,遮住了半边天空,山间苍松迎风鼎力,千山一碧,净真寺在巨大的天堑下显得秀气而温柔。
高山深涧之中设立了竞技的场地,以一块巨大的石台为基,四周设拦,插有武林盟主冷氏的旗帜,正前方为观战台,此刻已经坐满了人,唯有正中央空出来了一大片,那是盟主的位置。
谢时雨跟在冷氏夫妇身后来到了石台正中央,还未坐稳就收获了诸多视线,耳畔还能听到不少议论声。
临出门时,冷母细心替她准备了一顶帷帽,此刻面对各种各样的视线打量,谢时雨也不觉得别扭,默默坐在冷母身旁,冷母怕她不习惯这样的场景,执起她的手,轻柔的抚摸。
人群里却炸开了锅。
冷家寻回千金的消息并未传到江湖,此刻有资格坐在冷母身边的只有冷家的儿媳妇。
虽早有消息传出,冷盟主会在这次武林大会上宣布儿子的婚事,但依然有不少属意冷星河的名门闺秀,在心里暗暗期盼,攀上了冷家在江湖中的地位就不一样了。更何况冷星河还是一个帅哥。
谢时雨偏头望着身后的帅哥,红唇轻启:“容姑娘呢?”
冷星河轻扣扶手,抬起长睫,意味不明:“你就这么喜欢她?”
“总归比喜欢你要多。”
冷星河噎了噎,冷母笑出了声。
一炷香之后,容叶姗姗来迟。
谢时雨眯了眯眼,真想吹个口哨。一身红色劲装将她大长腿的曲线显露无疑,高高竖起的马尾更是增添了几分英气,再加上那爽朗的笑容,谢时雨明显感觉到一部分英豪们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心中偷笑了下,竟觉得像是个相亲大会。
招了招手,容叶在她身边落座。
“容姑娘也要上台比试吗?”
“那倒不是,只是想到今天的盛事一时兴奋,昨夜没睡好,今早出门迟了些。”
“哼。”
斜后方传来冷星河的嗤笑,何止是迟了些,他派去三拨人都没能敲醒她的房门。
容叶顿了一顿,只作不察,继续同谢时雨攀谈起来。
时辰一到,场上交谈声轻了下来,冷父起身说话,宣布比武开始。
“切磋武艺,点到为止,不得伤人性命,跌出场外者为负,留到最后的人便是胜者,届时在下会奉上霜寒剑作为今日的彩头。”
此话一出,众人俱是精神抖擞。
霜寒剑出,十里冰封。江湖传说里排的上前三名的宝剑,也是武林盟主的佩剑。此剑更是冷父年少成名的倚仗,冷府能拿出此物来作为彩头,不是一般的阔气。
谢时雨不懂这些门门道道,只是观察冷星河的表情,难得也有了淡淡的遗憾,看来此剑确实非同一般。
“青州袁志刀,斗胆做了这第一人,请各路英雄赐教。”
灰袍一扬,青年抱拳,目光毫不避讳的直视场下豪杰。果真自信飞扬。
“惊天一刀袁志刀?近年来声名鹊起的男人,没想到是如此的年轻。”
听着众人窃窃私语,谢时雨却莫名觉得耳熟,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似的。
“好久不见,在下崀山赵无旸,不知袁兄可还记得?”
台下响起一个厚重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持着剑的男子一步一步走上石台。
“黄泉谷山脚下,我与袁兄曾有一面之缘,不想今日又相聚于君行山,果真是缘分不浅。”
谢时雨眼皮一跳,终于想起这二人是谁。
重吾镇上的客栈里,声称要入黄泉谷讨伐女魔头的二位英雄。
“怎么?时雨你认识?”冷母攥着她的手,明显感觉到了动静。
谢时雨低着头,轻声回道:“不认识。”
说话间二人已经交上了手。
刀光剑影里,不苟言笑的袁志刀出手凌厉,逼得剑影寸寸停滞。
身旁容叶看得聚精会神,替不懂武艺的谢时雨分析战况。
“赵无旸使的是轻灵飘逸的剑法,以身法为佳,擅长速度,偏偏遇上了以力量为优势的袁志刀,刀刀绵长,身法受到克制,时间一久,体力消耗完,气息混乱,速度降下来的一瞬间,就是落败之时。”
大刀数次朝赵无旸的面庞袭去,险险避过后,赵无旸持剑立在场上,衣衫散乱,呼吸沉重。
袁志刀却根本感觉不到疲累一般,又是横刀欺上,赵无旸心中暗道不妙,举剑格挡,袁志刀暗劲一摧,巨大压力重重落在了剑上,赵无旸双手一震,唇边溢出一丝血迹。
数息过后,赵无旸已被大刀逼着石台边缘。
袁志刀大喝一声,反手持刀,赵无旸瞅准空隙,凝力一剑刺过去,谁想到袁志刀不闪不避,一个轻晃,重踹赵无旸的腹部,下一秒,赵无旸惨白着脸,落出场外。
第一场比试,胜负已分。
谢时雨望着倒地不起,狂吐鲜血的赵无旸,心想,点到为止,点到为止,去他的点到为止。
赵无旸看上去快要死了一样。
她作为医者的职业病蠢蠢欲动,幸好冷府早有准备,已有医护人员架起受伤的赵无旸撤到后方疗伤。
“刀剑无眼,两者实力相当时不拼上全力是试不出深浅的,只有冷伯父这等实力出众远胜于常人的大前辈,才能随心控制,把握分寸。”
容叶看出她的疑惑,出言解释。
江湖果真不是好混的,谢时雨神色如常,双眸却缓缓落在容叶身上。
“你不是晕冷兵器的么?”
容叶微笑:“离得远就还好。”
“你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尤其是方才头头是道分析战况的样子,看上去像个高手。
容叶也不自谦,颔首道:“我好歹出身容家,从小耳濡目染,略有几分薄识。”
从小耳濡目染?容叶父母双亡,寄住在舅父家,莫非容叶的舅父家也是个有名的武林世家?还不等谢时雨思量这其中的曲折,第二场比试就已经开始了。
容叶又津津有味地解说起来。
袁志刀连赢三局,刀法出众,横扫群雄,丝毫未露疲态,一时风头无两。
相貌平凡的青年立在石台中央,傲然俯视众人,看的谢时雨心中也是激荡。
“还有哪位英雄敢上台一较高下?”大刀指着众人,台下却是鸦雀无声。
武艺一般的,被袁志刀的身手所震,不敢出头,自诩非凡的又碍于他连战三场,若是赢了也面上无光,顾忌颇多,一时竟无人吱声。
冷父暗暗点头,显然也是十分认同袁志刀的实力,确实是个身手不错的小辈。
“莫非天下豪杰都惧我一人之威,不敢上来比试?”袁志刀目露傲然,神色轻蔑:“我连惯用的饮血刀都未出手,真是好不尽兴。”言毕,他将视线逐渐移向观战台中央。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来三场比试下来,他还掩藏着自身实力。
有觉得他乃当世豪杰,英勇无比的,也有觉得他过于轻狂,所言不实的,总之,台下已有不少人跃跃欲试了。
身为武林盟主的儿子,冷星河倒是一点也不着急,神色如常,风姿潇洒的抄手端坐,似乎没看见袁志刀那毫不掩饰的挑衅眼神。
众人心底却默默响起一个声音,冷星河究竟会不会上场呢?
连谢时雨也似笑非笑地望他:“小弟,莫非你也不是这袁志刀的对手?”
冷星河连眼神也没分她一个,吐字轻缓:“霜寒剑不能留在冷府。”
好大的口气!谢时雨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角渗出的傲然。
意即是只要他上场便能得第一,霜寒剑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喽?
幸亏他声音并不高,并未被众人听到,否则大家磨刀霍霍的对象就不是袁志刀,而是向他冷星河来了。
谢时雨刚要出言嘲讽,石台上就有了新的变化。
罩着一身黑袍的男子登上石台,中等身量,全身笼罩在阴影里,没有露出容貌,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上来的,袁志刀收回放在冷星河身上的视线,嘴角含讽:“你又是谁?”
“小娃娃连战三局,老夫也不占你便宜,便让你二十招,二十招内任你攻击,绝不还手。”
黑袍男语气认真,听着不像是在开玩笑。
可这一番言语着实是惹恼了袁志刀。他拧着眉头,大刀一横,直接以动作回话:“狂妄自大!动手吧!”
然而黑袍男似乎真的在信守自己的承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看着大刀就要落在他身上,袁志刀的动作仿佛被定住,身形一凝,手中长刀也前进不得,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