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若摆摆手,道:“不用了。”
沈愿拿出了二两银子,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对那小孩说:“这些够了吧。”
小孩的目光随着沈愿手里的银子上上下下,道:“够…够了,多谢公子。”
沈愿勾着唇笑了笑,然后把银子抛在了小孩怀里,小孩连忙接住,然后再次一个劲的对着沈愿道谢。
不过是把一个人从那个小巷子背到客栈,路途也并不遥远,在江北这个银子格外值钱的地段,可以说是慷慨乃至救济了。
小孩带着银子走之后,胥若叫来了客栈的小二,让他派人过来给这男人洗了澡,又喂了饭,然后把人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平躺在床上。
那包裹着婴儿尸体的襁褓一直放在隔壁房间,没人动过。
沈愿靠在窗边,手里一边把玩着从坐上顺手拿起来的小茶杯,一边问胥若:“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救人了?”
沈愿站在胥若面前,侧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男人。
那男人身上已经被收拾干净,嘴唇还有点苍白,但因为被喂了东西,所以面色显得也不是那么苍白。
这男人长的眉眼也算是冷厉清俊,五官硬朗,看着也是个正义凛然的模样。
但这些,全然都被脸上的一道狰狞的疤痕破坏了。
那疤从眉心起,一直延伸到右边颧骨,本来好看的五官生生的被显得凶神恶煞了起来。
胥若声音轻浅:“可能是…看他比较合眼缘吧”
“而且,他也挺可怜的。”
沈愿笑了,眉眼展开来,本来就俊美到极致的脸又平白多了些张扬:“合眼缘?怎么你合眼缘的人都乱七八糟的。”
“起先是那个什么…那个绾春楼的姑娘,这会又是一个最开始连脸都看不清楚的中年男人。”
沈愿把手里的茶杯放下,笑着问:“你这变化很大啊,有什么标准没?”
胥若神秘道:“标准在心里,不可言说。”
“呦呵,还不能说了。”沈愿说着便走近胥若,站在他面前停下,沈愿挨胥若挨的近,不过一拳距离。
他比胥若要高出半个头来,这会低着头声音轻了些,但仍旧带着某种让人无法抵抗的魅力,他低声道:“那你看我,合眼缘吗?”
胥若抬头,抬头看着沈愿,道:“你不是合眼缘的人。”
胥若说的自然,沈愿却听得不太高兴起来,变了神色,道:“哎,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就不合眼缘啦,是不是兄弟了,嗯?”
胥若伸手把沈愿推开了点,弯了弯嘴角,笑着说道:“你用不着合眼缘“
胥若抬步走向那男人,道:“你是命中注定的人。”
沈愿:“……?!”
本来不太开心的沈愿,一听这话又荡漾了起来。
啧啧,光天化日的,看看胥若说的这是什么话?
好兄弟之间怎么能随便用‘命中注定’这个词呢?
哎呀,真是肉麻。
沈愿别别扭扭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嘴边的笑意。
没想到胥若表面看起来清清冷冷的,说话这么的……闷骚。
沈愿很不好意思:“哎呀……你这个人,大白天的,突然说这个。”
那男人睡得不太安稳,放在被子上的手紧了紧,身体动了动,看样子像是快要醒了。
胥若没理会后面荡漾着的沈愿,径直走到了那男人的床边。
那男人一睁眼,看到的便是一身青衣的胥若。
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眼神混混沌沌的,显然是昏迷太久,目前还没反应过来。
沈愿从胥若后面走过来,正想好好跟胥若交流一下这个‘命中注定’的问题,就见那一直昏睡着的男人竟然清醒了过来。
“嘿,兄弟,你要再不醒咱俩都得走了。”
在沈愿看来,救这个人归救这个人他跟胥若能把人送客栈就已经算仁至义尽了,也没必要非得在这等着这人醒过来。
沈愿的话让这男人清醒了不少,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回答道:“你们救了我?”
“你这不废话,不然你是自己梦游到这儿的?”
“多谢,多谢了。”
说罢,突然一下子想到什么,猛然睁大了眼睛,神色略有些急切,然后问:“我…我的孩子呢呢?”
“他在哪?我一直抱着他的。”
沈愿被着急的架势搞得愣了一下,想到那个已经腐烂乃至发臭了的婴儿,面色有些怪异,道:“你儿子…你儿子的情况你不知道吗?”
那男人握了握拳,似乎猜到了什么,但还是自欺欺人道:“他…他怎么了,他一直都好好的待在我怀里,他就是…就是有点饿。”
那男人光看表面还真的不像一个带着多少柔情的人,沈愿毕竟年纪小,对着这样以为的父亲,忽然间就有些于心不忍。
他动了动嘴唇,脸色有一丝的为难,正纠结着怎么把他孩子已经死了这件事情说出来。
但还没等他说出来,就听一旁的胥若开口,轻描淡写道:“他死了。”
“你抱着的,一直都是一具尸体。”
胥若笑了笑,道:“不仅如此,还烂了,放在隔壁房间,味道有点大,在这个房间里仔细闻也可以闻出来的。”
从胥若说第一句,他死了开始,男人就愣了下来,嘴角动了动,想开口说话,但是不知道说什么,面色说不上来是大悲大恸还是不可置信,整个人就僵在了那里。
“怎么会,我…我一直抱着他的。”
他神色忽然激动起来,道:“你们,是你们……”
沈愿一听这个开头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皱了皱眉,打断道:“得了吧,什么我们,要是没有我们,指不定你都活不到现在。”
“您这忘恩负义的,也太快了吧。”
第28章 自述
男人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太合适,握了握拳,低下头来,道:“对不起。”
沈愿抿了抿唇,道:“行了,你的孩子…你还是自己找个时间给埋了吧。”
男人声音有些浑浊:“我知道……”
“某姓魏,单名一个朝字,多谢二位了。”
沈愿与胥若对视一眼,接着笑了一下道:“我们俩姓王,是同一宗门的兄弟,叫我王大,叫他王二就行。”
“我…我独身一人,身无分文,也没什么能报答你们的,将来……”
男人声音顿了顿,道:“若是魏某将来有机会,二位有什么需要办的,尽管直说,魏某定当尽心竭力。”
胥若嘴角向来带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整个人更显温润,她道:“这倒是不必了,我二人不过是路过顺手而为,这位兄台不必放在心上。”
男人叹了口气,道:“二位救命之恩,魏某没齿难忘,只是魏某…魏某处境险恶,能不能活下去还难说,若非如此,一定报答二位。”
胥若挑了挑眉,顺势问道问:“哦?魏兄这是什么意思,这江北虽然旱灾肆虐,但魏兄身强力壮,倒不至于活不下去吧。”
魏朝闻言,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随即收敛了情绪,叹了口气,道:“哎,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这江北官不官民不民,谁还不是生死难测呢?”
沈愿道:“官不官民不民?魏兄能否说说这怎么个官不官民不民法?”
男人似乎有些犹豫,但看着胥若和沈愿虽然看起来就非富即贵,既然救了他,说话也算和善,便道:
“不瞒两位,我魏朝本来也在徐州混了个不大不小的职位,后来江北大旱,皇帝发个赈灾的告示就算了了,也不管那些钱,那些粮去了哪里,后来上面的官员个个蚕食鲸吞,我心有怨言,对着上面提了几句意见,不料就直接把我从我从抚宁令的职位上赶了下来。”
“赶就赶吧,我也不怕这些。”
“只是后来,后来西北那边蛮夷蠢蠢欲动,皇帝意图征兵,本来我祖上包括我自己为官,按规制可以免除兵役,可谁料那些人竟然将我在抚宁令的位置上除名。”
魏朝说到这神色有些痛苦,接着道:“我妻子刚刚怀孕,胞弟患有腿疾,父母年岁已大,江北如今形式严峻,我若是走了,让他们一家妇孺老幼该如何自处?”
“我去找那些官员理论,想尽了各种办法,皆是无果。”
“无奈之下,我只能遵从。”
“后来我胞弟为我鸣不平,誓要去御前告那官员一状。”
“他本来腿脚不好,历经万苦才赶到皇城,恰巧碰见皇帝出宫,他便直接跪在了仪仗前,谁知,只是因为我这胞弟一跪,马车猛然一停,惊扰了里面的后妃,那皇帝便直接下旨处死了他。”
“可怜我胞弟,连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历经万苦才到的皇城,直接就死在了御林军的刀下。”
沈愿想了下,前段时间好像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只不过他听说的情况跟这魏朝说的还不太一样。
当时魏朝的弟弟直接跪在了皇帝出行队伍的前面,但皇帝要杀他好像还并不是因为惊扰了贵妃,当时那人离皇帝还比较远,皇帝也看不太清楚什么,马车陡然一停,确实惊扰了贵妃没错,但皇帝还不至于昏庸到这样就要处死他的地步。
当时似乎是有人在皇帝身旁道,这人是前朝余孽,跪这是为了祭奠前朝,公然表示自己对皇帝不满,所以皇帝震怒之下,才下旨杀了这人。
当时这件事还在渗城传了好长一段时间,封绾他跟他吐槽过这人多傻逼多想不开才这样搞。
沈愿皱了皱眉,道:“不是吧,你说的那个弟弟……”
“然后呢?”
话还没说完,就被胥若打断。
沈愿顿了下,剩下的问题也没有继续问出来。
魏朝继续道:“然后…然后据说他的尸体直接被扔了乱葬岗,被野狗分食,我们……连根骨头都没看到。”
“听闻此事后,我从军营逃了出来,回到家后想着江北都已经这样了,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就想着带着家人走出江北。”
“我从军营逃出来,从此便上了江北的追捕令。”
“这一路上,我们没钱没粮,我爹娘病死在了路上。”
魏朝说到这,双手掩面,声音痛苦:
“我妻怀胎八月,那天我去找食物,我妻在路上等着我,谁知竟然遇见了一群几个闲散的官兵,见我妻生的好,竟然不顾她八月怀胎的肚子,一群王八蛋……”
把手放下来的时候,魏朝双眼通红,继续道:“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行了,身下全是血,她拼着命把孩子生了下来,托我好好照顾孩子,话刚说完,就离开了。”
“是我不争气,是我没本事,旱情越来越重,朝廷不管,我抢劫都抢不到东西,一路又要躲着追捕,孩子因为早产,身体太弱……”
“我……”
沈愿不知该说些什么。
胥若反倒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道:“既然我们把你救了,那便说明上苍还不让你死,人活着,总是有希望。”
魏朝拳头握的紧,沉默了下,然后双眼通红道:“是啊,人活着……总是有希望的。”
胥若转身,去了桌边,拿起水壶想要给这魏朝倒点水,刚拿起那瓷壶,想要去拿杯子的时候,手上一个没注意,瓷壶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碎片四溅,袅袅的白雾升了起来。
沈愿几乎第一时间就跑了胥若旁边,一把把胥若往自己怀里拉了下,没让热水或者碎片溅到胥若身上。
沈愿看着这碎了一地的碎片,道:
“你看你这,拿个壶都拿不稳,这随便要是伤到了自己,我跟你说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胥若没有丝毫犯错的自知,从沈愿怀里站开了些,道:“没拿稳。”
沈愿无奈:“你这也……,哎算了算了,还好没伤着。”
“你站这别动啊,我找人过来清理一下。”
沈愿说着,就直接打开门走了出去。
脚步声越来越远。
胥若转身,看着坐在床上的魏朝,笑了笑,声音温润:“抱歉,想给你倒杯水的。”
有点短小
第29章 后会有期
“没事,王二你客气了。”
胥若走近了些魏朝,叹气道道:“魏兄您这遭遇……哎,朝廷体制,圣上喜怒,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我改变不了。”
魏朝声音浑浊:“我与这朝廷有血海深仇,我一家老小死于非命,又岂是一句改变不了可以定论的?”
胥若道:“魏兄,不瞒您说,王某其实也是在朝廷做事。”
魏朝略微激动起来,道:“这朝廷是喝人血的地方,王二你……”
胥若抬抬手,示意魏朝不必如此反应,道:“魏兄啊,我这也是无奈之举,我不过是在如今的江北巡查史边混了个小官,跟着王大人一起前来江北,说来是个官,说到底也不过是王大人身边的一条狗罢了。”
“那既然如此,王二你何不辞官回乡……”
“魏兄你说的轻巧,这哪里是说辞就辞的?如今圣上那个脾性……哎,其实你们都认为赈灾的银两是被各路官员分食了,其实啊……圣上本来就对江北之事就不上心,还道贱民招惹天祸,死有余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