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若声音放低了些,煞有其事的道:“官员猖狂,那都是圣上宠惯的结果,形式如此,圣上为一国之君,岂能不知?不过是有心纵容罢了。”
魏朝握紧了拳,砸向了被子,狠狠道:“这狗皇帝……”
胥若连忙制止,道:“魏兄可不能这样,这些话你我之间说说也就算了,若是让有心人听到,可是要诛九族的。”
说罢,又叹了口气,道:“圣上过的也不顺遂,你是不知啊,那皇城里刺杀圣上的,真可以说是三天两头一次了。”
“只不过那些人也确实是蠢,圣上周边高手众多,御林军重重防护,又岂是他们几个人没有丝毫章法,有勇无谋,还不是送死的料。”
胥若说的无意,魏朝却愣了一下,道:“还真有人胆敢刺杀皇帝?”
胥若道:“那可多着呢,只不过都不成功罢了,说句大逆不道的,我倒觉得,这事得徐徐图之,不可心急,积攒力量,然后一朝毙命。”
魏朝问道:“那皇帝被刺杀这么多次,可不是更加谨慎了?”
胥若道:“那是当然啊,尤其是现在出宫啊,看着不过是一队仪仗,御林军没几个,其实不说那都是高手,人群里藏着的还有许多呢?可不就等着那些人过来送死。”
“原来如此……”
门外传来隐隐的脚步声。
胥若又笑了下,道:“魏兄,刚刚不过是王某茶余饭后与你抱怨几句,圣上是真龙天子,我等还是要崇敬的。”
“那些话传出去,可是要犯谋逆的,为官也有为官员的无奈,魏兄你既然活了下来,以后还是好好寻个安身立命的法子,妻儿……还是会再有的。”
魏朝也是个聪明人,胥若这话暗示的明显,他也明白,道:“王二你大可放心,我俩不过闲聊罢了,不可当真。”
胥若点头,道:“那是自然。”
沈愿的话从外面传过来,他道:“你们这客栈也太不行了吧,找个来打扫的居然找半天找不着人!”
旁边跟了个小厮,弯腰跟在沈愿旁边,诚惶诚恐的道:“公子您息怒,这大中午的,他们都轮班休息去了,那偷懒的我一会训他们去,公子您尽管放心。”
沈愿推开门,带着那小厮从外面进来。
“有什么需要的,您尽管吩咐……”
沈愿听得不耐烦,摆了摆手,指着被胥若打碎那一堆东西,道:“行了行了,把这收拾一下。”
“是是是,我这就收拾。”
沈愿走近了胥若,道:“你们俩说什么呢?”
胥若道:“也没什么,跟魏兄聊了点当今的制度问题。”
小厮打扫完之后,又重新拿来了一个瓷壶,添上热茶,然后才退了出去。
胥若想要再给魏朝倒一杯水,结果被沈愿拦下来,道:“你别了吧,当心烫到你,我来吧。”
说罢,倒了杯水放在魏朝面前,道:“喝吧。”
“你这醒也醒过来了,我们俩也就不用待你旁边了。”
魏朝道:“是,多谢两位救命之恩可……”
沈愿打断道:“你这话要说几遍?”
接着看向胥若,道:“咱俩该走了吧,不然王大人该着急了。”
他俩出去也有半天了,再不回去指不定王子直该急成什么样了。
胥若站起来身来,对着魏朝道:“那既然如此,我与他便告辞了。”
魏朝拱手作揖,道:“告辞。”
胥若跟着沈愿走到桌前停了下来,沈愿侧头看着胥若,疑惑道:“怎么了?”
胥若看着他,道:“拿点银子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沈愿总觉得胥若跟他要钱这个场景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沈愿很豪气直接拿出几锭金子然后交给胥若。
胥若转身,把金子放在桌上,对着魏朝道:“相逢即是有缘,后会有期。”
魏朝抿了抿唇,眼中有感激闪过,随即沉默了下,然后道:
“后会有期。”
前路茫茫,后会有期这几个字,是礼仪,但也是祝愿。
……
离开客栈后,沈愿有点想不明白:“胥若,你这对那个魏朝也太好了吧。”
“又宋客栈又给银子的,合眼缘也不带这么合眼缘的啊,跟你一贯作风不太符合啊。”
胥若挑眉,问:“哦?那你说我的一贯作风是怎么样的。”
沈愿略微思考了下,不确定道:“我觉得…我会袖手旁观的。”
“那在你眼里,我原是这样一个见死不救的人?”
沈愿立马就察觉到了胥若这话音不对,连忙补救道:“怎么会?!只是这样的人太多了,我以为你会从大局入手的。”
“从大局入手?”
“就是给姓王那老头提提意见啊什么的。”
胥若笑了,道:“我不过一个还未弱冠的孩子,怎么能插手这些。”
沈愿撇了撇嘴,道:“孩子这个词,怕是跟你不太适合吧。”
后来沈愿不知想到了什么,古怪一笑,道:“依我说啊,封绾来最合适,反正他家有钱,一人发点不就完事了。”
……
胥若走了之后,白兰动身回到了最开始他们刚刚进江北的那个小城镇。
她要去找到那个跪在胥若面前的那个孩子。
这件事情,说是任务也是任务,说不是任务也不是任务。
白兰跟着胥若多年,对胥若心性也算了解一二。
虽然近来公子不知为何性情发生了点变化,白兰寻不到原因,对于这种飘渺的事情,白兰也不太好直接开口询问胥若,但他知道,公子不管怎么样,都是公子。
公子虽然拒绝了那孩子,但她明白,依公子一贯心性,公子面上虽然云淡风轻,但定然心有不忍。
退一万步说,小孩子年纪小,还有无限可能,她不想让公子无意中树下一个有无限可能的敌人。
那小孩眼里的绝望憎恶太过明显,长久滋生的,便是仇恨。
公子天生尊贵,何必为了一个乞丐费神?
但公子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她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那城镇的情况比之来时也没有好多少。
白兰过去的时候穿着一身淡黄色的衣衫,纱裙虽不说是多好的质量,但走在那城镇里,也算是很引人注目了。
又是熟悉的目光。
白兰面上看起来,只是一个长相颇有姿色的弱女子,走了没多久,便遭到了一群人的抢劫。
面无表情的几下踢倒他们后,周边的人看白兰的眼神就变了。
渴望又畏惧。
那儿地方不小,人也不少。找一个孩子确实有点难度。
找了大约有一个时辰,白兰在一个巷子口看到了那小孩。
比最开始看到他的时候又瘦了些,身上骨骼突出,两个眼睛被衬得格外的吓人。
白兰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弓着身子在翻一堆脏乱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
这个城镇难民虽多,但还是有少数并非难民,在这安安稳稳居住的百姓。
白兰走到他身后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发觉。
白兰道:“你找不到东西的。”
那小孩被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身后有人,连忙转过了身,面色有点惊恐。
小孩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样子,瘦的脱形了,能不能在这场旱灾中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但来都来了,白兰没打算就这样回去。
膝盖上前几天摔得伤还没有好,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这会已经有点化脓了。
“你…你是谁?”
白兰道:“我是前几天从这经过的那群人马中的一个,你找我家公子讨要东西,我家公子拒绝了你。”
经白兰这么一提醒,小孩这才想起来。
神色变得警惕起来,道:“你…你回来干什么?”
白兰觉得有点可笑,问道:“你母亲呢?”
“我娘她……”小孩对这个官僚阶级有着天生的恨意,对白兰也没什么好脸色,话说一半就反应过来,道:“你问我娘干什么?!”
白兰不想跟一个小孩多做争论,直接道:“你大可不必如此。”
“公子不救你实在是他的无奈,你年纪小,不懂其中利害,不过我家公子天生良善。有济世之心,纵然已经离开了,却念着你可怜,依旧记挂着你。”
小男孩眨了眨眼睛,神色有点动摇,道:“真…真的吗?”
白兰把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不多,里面只有两个馒头。
“你先吃吧,不能给你太多,被人看见你知道后果的。”
小孩虽然年纪小,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待久了自然明白白兰的意思,被别人看到了,东西会被别人抢走,他也会被打一顿。
见得太多了。
小男孩应该是确实很久没吃东西了,看见馒头眼睛都直了,白兰给他的时候他还有点犹豫接不接,但后来还是没能经受的了走过,接过来就双手捧着开始狼吞虎咽。
他手上很脏,刚拿上馒头,馒头就被他抓出了两个黑黑的手指印,但小孩丝毫没有介意这些,三下两下就把一个馒头吃完了。
还剩下一个,小男孩捧在手里,犹豫了下,略带乞求的抬头看着白兰,小声问道:“这个,我可以带给我娘吗?我…我会藏好的。”
白兰道:“随便你,反正被发现了,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吃完一个馒头,小孩整个人有力气了不少,也没了最开始看见白兰时情绪的反感。
他咽了咽口水,有点局促,道:“谢谢你。”
白兰道:“你该谢的,是我家公子。”
小男孩低了低头,道:“你们都是好人。”
“就算你没有过来,我…我也不会怨恨的。”
白兰挑眉,有点疑惑。
小孩声音还很稚嫩,接着就听他道:
“以前我爹教过我,别人的东西就是别人的东西,不可以强求,给你是看得起你,是善良。”
“不给你也是道理之中,只能怪你自己没有本事。”
“我在这待了半年多,这儿当官的总是打人,我…我讨厌他们,你们,是好人。”
白兰笑道:“是,我家公子,是个好人。”
第30章 真心
小孩吃完馒头以后,白兰又从腰封里拿出了几两银子给他。
小孩受宠若惊,黑亮的眼睛一一眨不眨的看着白兰,他从小家庭就困苦,后来遇到旱灾,一直都在颠沛流离,基本上一天只吃一顿饭。
他看起来小的只有五六的样子,可是他是真的已经八岁了,只是这些年里,吃不饱穿不暖,身体发育停滞,所以看起来才小一些。
就算家里有钱,也是小时候父亲提别人做工,人家会给一些铜钱,何曾拥有过银子这东西。
这几两银子其实并不多。
只是在江北,在这个普遍贫乏的地方,这几两银子确实可以买不少东西。
“这个…是我家公子给你的。”
白兰看了看小孩受伤的腿,道:“去拾点药吧,再这样耗下去,你的腿就别想要了。从这个地方离开,找个安稳的地方定居下来。”
小孩还在发愣中。
白兰把银子放在小孩脏污但是细嫩的掌心,笑了笑道:“当然,既然给你了,那便是你的,你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
小孩咽了咽口水,胃里是久违的饱腹感。
那几两碎银子在江北的日光下泛着细细的流光,质地冰凉。
小孩衣不蔽体,连鞋都没有,浑身污秽,但却仰着稚嫩小脸,对着金灿灿的日光,睁着一双黑亮的甚至泛着水光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白兰。
他年岁不大,但颠倒磨折的七八年中,真正的泥在坑里挣扎过,见过这个世界的所有污秽与肮脏,见过权利与财富的力量,知晓大千世界,所谓蝼蚁的挣扎与低贱。
这个世界充满了碾压与绝望。
但有人在泥淖里给予救赎。
直到白兰走出两步,这小孩才反应过来。
把银子紧紧的攥在手里,小孩迈开小腿跑着追上了白兰。
伸出手想要去抓住白兰的衣袖,但想到自己手上太脏了,又缩了回去。
犹豫着小声的用稚嫩的声音喊道:“姐……姐姐。”
白兰停下,转身,问:“还有什么事吗?”
小孩微微握紧了手,道:“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我以后有能力了,一定会报答你…还有那位公子的。”
白兰本想胡诌一个身份骗骗他,但目光触及小孩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睛,还是道:
“我家公子,是至尊至贵的人。”
“渗城兰家,有机会…就过来吧。”
……
回到巡查府后,沈愿和胥若刚进门,就有小厮上来道:“二位公子回来啦,府里备好了午膳,二位公子可要随我过来。”
胥若答非所问道:“王大人呢?”
小厮道:“王大人正在书房与段大人议事”顿了顿又道:“不久前王大人曾过问过两位的行踪,还组织府里人找过一次,后来特地告诉奴才,二位回来了一定要去禀报他。”
胥若道:“你不必去了,我与沈愿正好要去找他。”
那小厮应声称是,然后道:“那午膳……”
“先放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