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就应该是这样,那个人在百多年后重新回到了人间,能吃能睡还能打。
若不然,凭什么呢?
她的手搭在公输全全的肩膀上,借力慢慢地站了起来,在她的头顶,那个巨大的星球还在膨胀。
右手的中指放在嘴里,咬出了血,她用带血的手指轻轻触碰那颗搭在了无数人祈求的星球。
“轰!”
“我送你们去保护她。”
既然想要一个救世主,那就贡献出你们的力量吧。
……
京城,景颂月在冷笑,虽然她现在很狼狈。
“路俏,你不可能一个人救所有人,只要空嗒继续往上升,就会有人死在这,你身上的力量也总有被吸干的时候。”
高空中的风呼啸着,人们的步伐变得更加艰难,飞机陆续接了人飞走,另一波飞机在外围盘旋着寻找降落的机会。
路俏听见了景颂月的话,表情仿佛是没有听见一样。
手中红索翻舞如飞,路俏说:“从前你说,世人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为上位者绝不可为人言所导,可你终究是为人言所害,看错了我。”
救世主,救世主,所有人都这么说,说了一百年,仿佛她就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才去做那些事情的。
可谁在走出一步之前能笃定了,自己会拯救这个世界,而不是平白牺牲在半路上呢?
她所依仗的是“未来”吗?
是这个世界被拯救的“注定”吗?
是所有人一定会被“救世主”光环所笼罩的虚妄想象吗?
不,她唯一的依仗,只是自己每一次都敢豁出命去,博一个更好罢了。
这么多年,景颂月终究不懂,她路俏,从不是一个瞻前顾后的谋略者,也没有看到了结果的本事与能力。
无数控魂丝的包裹之下,景颂月猛地瞪大了那双美到慑人的眼睛。
“你……”
用自己和景颂月挡下无数的蓝光,猎猎风声里,路俏的脸上一片木然——一如很多年前。
趁着攻击的空档,巨大的骨翼振开,掀起了一块空嗒的外皮,路俏一脚踹出去,让那块东西牢牢地挡住了一处蓝光的出口。
“你以为这些人死了,便是你对我的报复?能救走一个人,我活到今日,便已经值了。”
轰鸣声又起,是路俏又毁了一处会发出蓝光的“炮口”。
“不对,不对!”景颂月尖叫了一声,幽蓝的光从她的身上发出,透过血红的丝网,路俏借着她发出的力量,猛地将她抡起,砸入了另一处炮口。
景颂月的惊叫声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原谅了自己,你!你分明!”
“我分明?我分明什么?”
骨翼之下,路俏勾了一下唇角。
“我身有千错万罪,我的同袍和挚交多半死不瞑目,可见了如今的人间,我没有什么不可原谅的。”
旧日的尘血里开出了花,足够弥合全部的伤口,骑着快递车走在不起眼的马路上,看着所有的人不必再为空嗒惶惶,她还有不满足的?
一个不再需要救世主的世界,才是对救世主最大的褒奖。
“公主殿下,只有你放不下,只有你。”
路俏用身体挡住了一处幽蓝的光线,目送一架飞机飞到了她头顶的平地上。
那是最先进的军用运输机,路俏在电视上见过。
景颂月在极短的时间里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没有输,拿捏着那些生命的人是她,路俏嘴里是如此说的,可她怎么可能真的放下那些人命?
“你这逆贼既然已经不在乎那些人命,为何不离开?不过是在嘴上逞强罢了。”
“因为我要杀了你呀,公主殿下。”
“就凭你?”
此时路俏一只手抓住空嗒的一角,在她胸前,蓝色的光从刺眼到熄灭。
一架飞机在她身后,是被她保下的,从飞机里的喇叭里突然传出了声响。
“路将军,弦炮兵九团四队长之曾孙,京城戍卫军所属空军十三团第四编队飞行员向您致敬。”
弦炮兵?
路俏愣了一下,她回头,只看见机舱里戴着头盔的军人向她行了一个军礼。
转过身,巨大的骨翼闪动着,路俏有些生疏地抬起了右手,也行了一个礼。
当然她没忘了用景颂月继续去堵炮口。
飞机向斜上方飞走了。
路俏右手握成拳,压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公主殿下,你一直觉得我应该孤苦无依,为万人所弃,您看,您又错了。”
“是你!是你输了!你这逆贼,你一直说你不在乎,说你只救了一个人也是赢,可你分明什么都在乎,只那人叫你一声,你就会发愣,你怎么敢说你不在乎?”景颂月的声音里夹着快意和痛恨,“只要你在乎,你就落在了我的局中,到最后,我就是要让你看着你救不了的人一个一个死在你面前!我就是要你被这世间所有人抛弃!”
“呸!”
说话的人不是路俏。
而是景颂月身后的空嗒,或者说是空嗒里的喇叭。
“就这还公主呢?就是个疯婆子!我家路俏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老鼠见了都弃恶扬善,还轮到你这个老妖怪指手画脚?”
这个声音听着就吊儿郎当地欠揍,隐隐带着点儿虚弱,却也有被铁棒子撑起来的气势。
方来来。
“老妖怪,你弄断了老子的手和腿,老子还是走到你星舰的核心里了,现在就把你这星舰拆了!”
空嗒内部,方来来的手脚还带着血渍,拖着一把刀,他慢慢地往前走,每当看到“墙壁”上有幽蓝的光线汇集,他就一刀捅上去。
在他的手臂上,赫然是血红色的线,把他原本断掉的手脚牵连在了一起。
一刀,又一刀。
“我让你们放炮!还放炮!”
随着他的刀光所至,渐渐有一片一片的蓝色幽光黯淡了下去,那是力量传输的途径被破坏了。
在他身后,孟雅言拿着从书包里翻出来的纸笔记录着他们前行的路径,还在上面标注出了那些被“插刀”的点。
二十几分钟过去,整个空嗒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
“我擦,路俏,是这个星舰飞不动了吧?”
听着喇叭里的声音,路俏笑了一下,只是笑得有些苦。
“不是。”她回答说,“是那些地方要愈合了。”
不毁掉核心,这些星舰里的“脉络”很快就会愈合。
“啊?”
“你们继续!尽量毁掉那些炮口附近的地方。”
“是!”
红色茧里,景颂月在冷笑,每次都觉得自己可能会成功,却永远也不会成功,那个年轻人还没尝过这种痛苦吧?
就在这个时候,红色的丝线猛地四散开来。
一身幽蓝光彩的景颂月猛地往下落去,被路俏羽翼张开的路俏接了个正着。
“炮口堵完了,公主殿下,您该长眠了。”
“逆贼,你想得太简单了!”
不,是您想得太简单了。
女人的拥抱,像很多年前那个夜里一样,那个夜里,公主决定牺牲自己的婚姻去换取权势,她蜷缩在那个怀抱里,像个初生的孩子。
不,这个怀抱不一样。
“你!”
被龙骨同化了的女人怀抱应该是无比坚硬的,可她正变得柔软,
“同化?!你!”
“失去了核心的空嗒会失控,如果有两个核心,一个杀掉了另一个,空嗒就会安安稳稳地落到地上了,对么?公主殿下?”
说话间,路俏的身上渐渐泛起幽光,巨大的骨翼合拢,像是一个囚笼,关住了这对“旧友”。
第135章 终章
长风在耳。
赤红的丝抓住勾缠住空嗒的一角, 将包裹着两个人的骨翼高高地抛向天际。
“想要同化出空嗒的核心?没有了坚不可摧的铜皮铁骨,你以为你能奈我何?”
景颂月被路俏抓住的左手中幽幽的蓝光如幽灵,几乎要融入路俏的身体里。
“别动, 摔下去就不好了。”路俏的声音温和得甚至有些温柔。
巨大的骨翼再次张开,太阳彻底落山了,灿烂的星海仿佛就在她们的眼前。
“你带我飞去看星星吧。”景颂月记得,她对刚生出骨翼的路乔这么说过。
那时候的路乔连操控翅膀都困难, 如何能飞呢?
骄傲的公主以为自己能等, 等到有一天,这个女人从天而降把漫天星辰带给她,可她等来的是背叛。
明明是我让你活下来的,那些人……那些人, 你保护的那些人,那些让你背叛了我的人,他们如何比得上我?没有我, 你就还是流放地里那个不知几时会死的囚犯!
重川侯?清世军?你什么都不会有。
这些年,景颂月在寂寞的妄想中不停地想着自己在杀死路俏的那一刻会说什么。
可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个时候, 看见了星星。
“啊!”
藏在衣裙下的尖刀狠狠地刺出来, 被一只手给隔了一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景颂月死死地握着那把刀, 一次又一次地扎向路俏。
路俏的左手终于抓住她的右手腕,然后……
捏碎。
再坚固的身体, 能坚硬过路俏吗?
千钧之力不能压碎, 那就用更大的力量,这就是路俏一直以来的手段, 直接到了极致。
景颂月控制不住发出惨叫, 那把刀从她手里落下,穿过骨翼的缝隙掉了下去。
“公主殿下, 不想再受一遍这个痛,就收手吧。”
“我不!啊……!”
路俏说到做到。
“自始至终,您不知道战争和牺牲到底是什么,在您的眼里天下皆是博弈的棋子,一切都可以牺牲和换算,人命和钱粮可等同,死去的军士与百姓不过是胜负角逐的数字。”
景颂月的嘴唇在颤抖,她的身体恢复能力极强,就像空嗒的外壳一样,可这不代表她不会痛。
尤其是路俏,尤其是动手的人是路俏,她觉得更痛了。
骨翼扇动,路俏说:
“您错了。”
变化从皮肤渐渐深入,骨头的变化让人痛到了极处,路俏只是不再说话了。
景颂月看着她的脸,绝美的脸庞露出了笑:
“我错了,你就对了吗?至亲至爱,你到头来一无所有,你是救了很多人,那有怎么样?方启航死的时候还想把那些东西都毁了,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他这些年的等待与期盼都是错的,他就应该当你是死了,他就应该一直当你是死了,心无妄念,便不会痛苦一生!路俏,你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让你所爱之人痛苦一生罢了!”
路俏还是没有说话,她的身体有些颤抖。
终于,有几处红色的细丝从她的身体里被猛地抽出来。
随着她骨骼的变化,她身体里与骨骼相连的控魂丝开始恢复原状,难以承受强行牵拉骨翼所需的强大力量。
再给我一点时间,路俏在心里对自己的身体默念。
她还差一点。
高空中,巨大的骨翼带着两个人翻转,路俏成了在飞翔的样子,却是有些无力。
“多可笑……”景颂月的手腕在短短时间里已经恢复,她挣了一下,感觉路俏的手不像之前那么难以挣脱。
“路俏,你太可笑了,明明已经一无所有,还要把自己变得跟我一样,从一个怪物,变成……另一个怪物。”
说完,她自己就笑了。
被悬垂在空中,景颂月看着拉着自己手的路俏,看着那对翅膀越发无力地扇动幅度。
“你是不是感觉自己需要很多很多的力量?只要你把手伸向那些人,他们就能给你提供能量,就像这样——”
此时她们已经比刚刚飞低了很多,飞机就在她们下方徐徐降落,景颂月向着空嗒上那些正在撤离的人,伸出了自己的手。
在幽蓝的光线要射出之前,路俏一把抓住了她的那只手。
“你倒是再捏碎呀?”
景颂月为路俏此刻的痛苦和无力而欣喜万分。
……
“通过卫星飞机上携带的仪器检测,路上将与之搏斗的那个……是个人形的星舰核心,参谋部推断,有很大可能是这艘恒星级星舰的核心。”
一群将领看着显示屏上的资料,在他们的窗外就能看见那艘星舰。
“目前星舰百分之九十的攻击机能已经损坏,热能探测仪检测到有人在星舰内部进行破坏,应该是人类,从行动规律上,甚至有些像我们自己人。”
“自己人?”
“是,像经过专门训练的军人。”
将军长出了一口气:“想办法联系上他们。”
“另外,随着刚刚路上将带着人形星舰核心升空,星舰的提升速度明显加快,我们怀疑人形星舰核心和星舰之间是有最远距离要求的。”
正在这时,一个人举着电话走了进来。
“首长,特监局专线的紧急电话。”
“电话?路上将在天上战斗,这帮人还有空电话?他们人呢?林卓他们的专项小组呢?!”
一个指挥官一拳打在了桌上。
无力,愤怒,谁都不知道那个人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幽蓝的光从一百多年前开始就是所有人心头的梦魇,他们设想过无数的预案来应对星舰的重临地球,却没想过有一天它就从帝都的底下出来,裹挟无数人命,让他们投鼠忌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