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不济,现在的人们争吵也好分手也好,不会再有这样残忍到让人心寒的一幕发生。
这么一想,路俏就又愉悦了起来。再加上虾丸煮熟之后浮到了沸腾的汤面之上,斩了辣油的红又基本保留着虾肉煮熟后的粉白,怎么看怎么诱人——她的愉悦程度就更高了一点。
吃到最后,冬笋片和着几块三黄鸡下到白汤的一面,开过之后撒了一扎龙须面进去煮熟,捞出来之后连调料都不用放,拌上一点葱花香菜咸菜末清清淡淡地吃下去,才算是把肚子里这股热腾腾的气儿压住了。
酒足饭饱,卿微粗放地打了个嗝放下筷子,路俏还在继续奋斗,就连垫盘的生菜叶子都煮来吃,完全看不出吃了六盘肉的样子,真是让某个言咒师无语凝噎。
又过了几分钟,路俏已经连葱花香菜都吃干净,她终于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看着卿微:“这家的送的手工酸奶可以加点么?”
自认吃货今天被彻底比下去的言咒师大人彻底服气了。
她还不知道,对面的这个家伙是把这顿饭当成在自由阳光下的最后一餐来享用的。
一顿火锅吃完已经是下午三点都,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了现在正该冷清的火锅店外陆陆续续停下的一大堆黑色的轿车。
卿微的手指蘸着芝麻酱在一张纸巾上写写画画,脸上的茉莉花猛然绽放又转瞬即逝。
往火锅店外走的时候,她把这张纸巾塞到了路俏的手里。
那个比她要矮的女孩儿有一张年轻的面孔,现在那张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自然的微笑,带着她们两人之间特有的默契和感念。
“你会回来的。”言咒师说道,“你的命运虽然艰涩混乱,也总有光在你的前路上,从未熄灭。”
这不是咒语,也不是言灵,是言咒师点亮群星才能看见的命运,在路俏第一次为她拎回来有辣椒不要蒜泥的凉皮的时候,卿微就为路俏看了。
路俏的回答是抬手打晕了这个战五渣的女孩儿,将她安放在了火锅店服务生用来休息的椅子上。
她对自己的力量控制很有信心,五分钟之后卿微就能醒来了。
再见了,可爱的言咒师。
当路俏走出火锅店大门的时候,一辆车的车门打开了,脸色铁青的林大监察官从车里下来,一向沉着冷静的他双手握了一下竟然一时间忘了自己应该怎么说话。
过了几秒钟,他才公事公办地说:“stj498,现在你违反了《特殊能力人员监察监管条例》和《特殊人士行为守则》,根据相关规定,我要带你回去调查。”
“好啊。”在他的面前,这个人神态自然笑容舒展,哪里还像是曾经那个一肚子歪理的脑残?
林卓深呼吸了一下才平复了自己的怒气,他咬着后槽牙的牙根问自己童年的偶像:“所以,你一直在欺骗我们?”
“没有。”路俏坦荡荡地说,“我觉得你应该早就知道,我比谎言要强大得多。”
林监察官并没有被这句话安慰到,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改用怎样的面目来面对眼前的这个人,愤怒还是惊喜,忧愁还是愉快?如果不知道这人现在身处在怎样的复杂中,他大概会暗喜,可他知道的太多,知道对于这个“退役”救世主,上面是多么的敬佩又畏惧。
路俏抬手拍了拍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语气是一如既往地空洞:“带我走吧,我也想跟你们头上的人好好谈谈。”
春日的阳光夏天的蝉鸣秋日的凉风冬天……这一炉让人满足的火锅,已经让她心满意足。
能骑着车子走在阳光下看到烟火人间一切安好已经是上天对她的莫大恩赐。
只可惜不能再去看看那人的墓,几十年的等待化为无言的坟丘,他等的那个人,却总是把别的人与事放在他的面前。
幸好,这次他不用等太久。
几个小时之后,路俏见到了这个国家最高级别的领导人。
在他们交谈的房间之外几十米的地方,林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恐惧。
为什么,为什么路乔会拜托他,把她和方启航葬在一起?
在房间里,年轻女子的手指轻叩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她低着头慢慢地说:“当年的那些飞船并不是人为制造的,它们是一种生物,在深海里有它们的后代——现在孵化期就要结束了。”
这就是她记忆中最重要的东西,在今天记忆回归的那一刻猛然翻滚入她的脑海,让她甚至来不及仔细回想自己丈夫的那张脸就做出了“自投罗网”的决定。
第44章 监察官的眼泪
林卓愣愣地站在四楼的木围栏前面,外面是铁灰色的晦暗天空,无声翻滚的云层在寒风中笼罩了这个城市,似乎预示着整个人类的未来——并不平静。
短短四天的时间,这个国家以前所未有的行动力证明了路俏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就在距离海岸线七千公里的深海,那条深达万米的海沟里面到底有什么?在这几天之前,没有多少人会去在意。
这个一切以军事发展为优先国家,在过去的一百多年见用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探测地外太空却忽略了近在咫尺的海洋。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大海的深处,在海平面之下1万米的地方,那些差点让整个人类灭亡的刽子手们其实从未离开。
就在昨天,人类最目前最先进的深海勘测机器人只发回了一个模糊的图像就消泯在了一片蓝光之中。在那个人图像中人们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球状囊泡以及那一片代表着消灭一切的蓝色光芒。
只那一道光已经足以让这个世界绝望。
所以无论怎么曾经怎么忌惮,从百年前战争中走过的路俏,现在成了他们的依仗和定心丸。
这些是林卓即使身为高级监察官也不能触及的高级机密,他之所以能超越权限地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他是这栋建筑中最熟悉路俏的一个人——此刻,他丝毫不为此感到骄傲和自豪。
一队卫兵荷枪实弹地从他的身后走过,在路过他的时候停下了脚步整齐划一地行礼。
能站在这个国家的权力中心接受这样的礼遇,也是因为路俏。
林卓的手指抓紧掌心下的栏杆,一双手上暴起了青筋。
他想起告诉他这些信息的时候,他的老师兼上级是这样对他说的:
“现在已经确认了外星‘那种东西’在海沟内的确实存在,咱们国家已经照会了其他几个军事大国进行商讨,无论怎样的方案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决定的,我们手上的资料太少了。海沟牵扯两个大陆板块,如果稍有不慎我们就会在‘那些东西’醒来之前先人为地给人类制造一场灾难。昨天,路俏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她说她自己带三到四个人下到深海去探测,说不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至不济也能带回更多的资料。”
总是笑呵呵坐在传达室的老人现在穿了一身笔直的制服,虽然双鬓皆是白发,也没有丝毫损坏他睿智又和蔼的形象。
“我们现在想要知道的是,她到底有怎样的具体计划,以及她选人的标准是什么。”
老人叹了一口气,遇到了从不按牌理出牌的路俏简直是他们干监察这一行的噩梦。
林卓觉得这样的指令是让人难以置信的,在人类面临危急存亡的时候,在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将事情一力承当的时候,他一心敬爱的导师和上级竟然还让他去调查路俏。
“我觉得如果直接问她,她会说的。”
“是的,她说了。”老人叹了一口气,“她说,就算她说了别人也不懂,更不用说复制和研究了。”
得了,这话说了还不如白说。
林卓也对这种充满了路俏思维方式的回答很无力。
“因为她对于那些军事学家们缺乏耐心,所以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在路俏下午选人之前,你要想办法弄明白她要用什么方式去攻击深海里的‘那些东西’。无论采取什么手段都可以。”
最后的这句补充别有深意。
林卓不赞同地摇了下头,还没等他说什么,老人敲了敲桌子继续说道:
“你别忘了我们是监察官,监察特别能力者维护社会的稳定才是我们的工作重点。”
老者的脸上褪去了平时的那种笑意,暴露了连续几日的工作和巨大心理压力作用下的脸色苍白。
事实上,自从知道了真相,这里的所有人都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一百年前的战争看似遥远,实则已经将一种恐惧感深深地埋入了整个人类的心底。
随着铁骨战士的全数逝去,人类的精英们在死命地发展军事科技的同时也忍不住拷问自己,当那些鬼魅一样的生命收割者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人类能不能活下去。
答案,是心颤。
“小林啊,我必须要告诉你,当初之所以选择你去做路俏的监察人,最重要的原因是以她的性格,永远不会对他的仰慕者产生多么深的怀疑。”
仰慕者。
这个词语,让林卓的心里感受到了了前所未有的冰冷。
我之所以被你选中,不是因为我有多么高明的专业技巧也不是因为我有多么让自己引以为豪的理性思维能力。只是因为,我少年的时候曾经把一个女人当作生命中仅有的英雄。
他想这样问自己的老师,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这位老人在他刚刚接触到监察部门的时候曾经对他说,我们是这个国家的一只眼睛,要看见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要抛弃自己的善恶观,要以自己的职责为一切行为的先决因素。
为这个部门工作了六年,林卓这次是最直观地感受到了特监处的冷酷,不论是对行动对象还是对自己人。
他的愤怒熊熊燃起,又迅速地熄灭了。
无能为力的感觉从他的头顶倾泻而下,瞬间就让他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着自己的这个学生,老人笑了一下:“别把这事儿当做利用,我在选择你的时候已经考虑到了路俏的不可控,让你负责监察她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让她能更舒服一点。”
林卓已经沉默了,每个人都希望别人是棋子,当知道自己也是棋子之后,才会明白被人掌握于指掌间是多么的痛苦。
“别这么沮丧,这些原因,路俏早就知道了。”
年轻的监察官猛地抬起头,即使在愤怒冲击头脑的时候他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现在听到了这一句,他的震惊被写上了眼角眉梢,能被人轻易地捕捉到。
老人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她是路俏,她的经历比你看见过的印在纸上的路乔要复杂的多。在拯救过这个世界之前,她也曾经拯救过自己,这样的人通透程度是远超你我想象的。”
林卓突然想起路俏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她比谎言强大的多。所以,她不只不屑于说谎,也能轻易看破别人的重重隐瞒和欺骗吧?
“去吧,去问问她想怎么做,我们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你去问,她会更有耐心一点。”
林大监察官就这样一言未发地离开了老师的办公室。
很多毫无逻辑的事情,在他的心里,终于穿成了一串。老师那些曾经在他心里看起来有些幼稚又毫无逻辑的决定,不过是为了降低路俏对他们的防备心,也让他在这样的麻烦与琐碎中,与路俏更加的熟悉。
在这样的熟悉背后是冷冰冰的利用和算计。
在这样的冰冷背后是那个家伙的明了于心。
到底谁tm是脑残啊!我才是脑残吧,我才是智障吧!
林卓觉得,从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一个他已经死去了,那个看起来公事公办实际上总是心软的监察官彻底死去了。
只剩下一个躯壳站在这里望着天空的阴森暗沉,在沉默中捡拾着崩塌的信仰。
他的身后,门突然打开,他的监察对象慢慢地走了出来,站在他的身边也仰望着天空。
“要下雪了,真好。”下雪的时候围着炉子吃烤肉,真是很舒服的享受啊,路俏笑眯眯地想。
林卓的嗓子有点涩,他顿了一下才开口说道:“你有没有正经的话想说。”
正经话?当然有。
“这次的事情之后,你想升职到什么位置?”
stj只是个行动组,带头的老爷子是早就退休的特监局前任局长,林卓在那里一人之下回到特监局也不过是个正科级。认识了这么久,帮他升职也算是朋友之义吧。
林大监察官笑了,他笑的甚至有点失态,一只手扶着栏杆,另一只手掐住了自己的腰:“怎么,你这是送我的离别礼物?”
你去慷慨赴死,死前再送我上青云?你怎么这么大方啊,救世主大人?
路俏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算不上。”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离别,哪里需要什么礼物。
林卓不再笑了。
他仔细地看着这个年轻女人瓷白的脸庞,她似乎永远是呆愣的,说话总在状况外,做事总是让人心惊胆战,可她就是这么在一次次的心惊胆战中,让他自己觉得舍不得。
真的舍不得。
不是为了她如何的英雄了得,不是为了她曾经是他少年时最崇敬的那个人。
只因为她就该多骑骑她的小三轮,多看看那些人,多吃点好吃的好吃的,多来打扰他。
“你想要别人帮到你的,全都说出来,无论是什么条件都可以。”
这句话,工作严谨又爱睡懒觉的林监察官说得像是一句誓言,把自己一辈子的意气都塞在了里面。
路俏眺望着远方,慢吞吞地说:“能在水下六千米支援我的设备,能在水下八千米的使用的玻璃盾牌,擅长逃命的三个人,金属是无法靠近它们的,给我准备没有金属材质的潜水装备,足够的氧气……还有,我的弓。”
以龙牙制作的弓在皇室的宝库里沉默了几百年,景颂月让工匠把它涂成了灿烂的金色。
现在它就躺在国家博物馆里,孤零零地代替路乔享受着一切的荣耀,也象征了着路乔的死亡。
林卓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我都会为你办到的。
路俏看他气势汹汹地转身就走,默默吞掉了最后一句话:“顺便告诉我那边的海里什么比较好吃,最好是生的,我不会做熟,只能自带芥末包。”
她不知道,林卓把她的这段话当成了遗言。刚转过身,一滴男儿泪就随着这个冬天的第一片雪花一起,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