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也想不通,“我今天晌午去了镖局,问了岳父,那小子还是不肯开口。”
“只能让他在镖局住着了。他一个孩子,总不能怕招惹麻烦,就撵他走,那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嘛。”
老二一手按了下她的肩膀作为无声安慰,一手接过她手里的桂花糕,“你先吃着吧,我去送。”
刚走几步,又听凌凌道,“对了,晚上家里有个锦衣卫闯进来。被老三从屋顶上打下来。”
老二神色一顿,回头看她,“叫什么名字?”
凌凌咬了一小口桂花糕才道,“好像叫飞鹰。”
老二微微眯了眯眼,转身出了房间。
到了母亲房间,敲了几下,里面没人答应。猜想母亲可能在实验室,刚走到大堂门口,就听里面传来母亲跟人说话的声音。
“刚刚吃饭时,我见你吃得欢,不忍打扰你。你这次来河间府所为何事?”林云舒看着面前这位冷峻威严的少年。
飞鹰摇头,“此乃机密,不能告之旁人。”
林云舒拍了下桌子,怒了,“那你来我们饭馆有何事?大门不走,你却趴在姑娘的房你是不是起了什么龌龊心思?”
大家又不是不认识,好好的大门不走,大晚上趴在屋顶偷窥,亏他干得出来。
飞鹰却挺直脊背,背着手站起来,理所当然地道,“这世上就没有我们锦衣卫到不了地方,也没有我们锦衣卫不能探听的秘密。”
林云舒被他这臭不要脸的样子给惊住了,这说的是人话吗?
飞鹰却好似没看到她在生气,反而施施然反问她,“你知道你收留的是何人吗?”
林云舒拧着眉,“什么人?”
飞鹰却闭嘴不说了。
老二自外面进来,飞鹰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第二日,何知远亲自登门,开口就道要见柳月晨。
林云舒见他面容严峻,让严春娘将柳月晨叫来。
柳月晨到了大堂,瞧见何知远,整个人有些不对劲,看起来很紧张,手一直攥着。
林云舒直觉她的身份不简单,看向立在一旁的飞鹰。
“这是怎么了?”将门关上,林云舒开口便问。
何知远也不瞒她,“实不相瞒,她是前任知府的女儿。柳知府在世时,对我有恩。临终前,写信给我,让我托人护送她们娘俩去京城。她怎么会在这儿呢?”
明明之前已经送到京城了。而且镖局那边也报信说是平安送到了京城。
柳月晨眼圈微红,“何大人,我实在是走头无路。家父畏罪自尽。亲戚怕惹火上身,将我们母女赶了出来。我走投无路的时候遇上顾三哥,是他收留我,将我带回了家。”
林云舒这才恍然。怪不得老三对柳月晨那么好,这姑娘一直没有回应,敢情她是担心自己连累了老三。
何知远叹了口气,“年初,圣上得知你父亲畏罪自杀。已经判了柳家满门抄斩,所有女眷不论出身一律贬为官妓。你何苦回来?”
柳月晨心头酸涩,为那些曾经伺候过她的丫鬟婆子难过。可她也知道父亲替信王卖命,对方为了保住自己不得不将父亲推出去,根本没有翻案的可能,“我知道,可月国这么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柳月晨唏嘘不已。
林云舒默默叹气,一个千金小姐去当官妓?那岂不是比死还要难受。难怪她一直都待在房间做针线,原以为她只是不想寄人篱下,赚钱交房租,原来她是怕被人认出来。
何知远看了眼飞鹰,“我会向上面为你求情的。”
柳月晨迟疑片刻,下一秒却是咬住嘴唇,轻轻点了下头。
林云舒没想到这姑娘身世这么复杂。远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柳月晨回屋收拾行礼,林云舒让严春娘给她准备了些吃食。
她含泪一一谢过,背着两个包袱上了马车。
严春娘和凌凌追出来,面露不舍。自打柳月晨住进来,她就给家中所有女眷都做了一身新衣裳。那针脚细腻丝毫不逊色城中顶级绣娘。而且她性子特别好,跟她聊天很舒服。
“柳姑娘为什么突然要离开?”凌凌有些闹不明白,只好问婆婆。
严春娘虽有些好奇,可她不好意思张嘴。
林云舒随口道,“她要回老家了。何知县帮她找到了亲戚。”
凌凌有些不放心,“若是三弟知道她离开,会不会闹出大乱子?”
今早老三刚走,要是等他押镖归来,知道心上人走了,还不知道怎样难过呢。
林云舒未曾答话,转身往进了屋。她纳闷的是,为什么何知远会跟飞鹰搅和到一块。难不成何知远投向卫党了?
没几天,老二回到家直奔自己房间。
凌凌见他神色慌乱,忙过来,“你怎么了?”
“岳父收留的那个孩子晌午被知府大人派人带走了。”老二握紧她的手,将事情一五一十说出口,“原来那孩子是盐俭县盐场场主的儿子。因为将盐场私售给外头的商贾,自杀身亡。那孩子被他父亲派小厮送往亲戚家中,谁知半道那小厮将他丢下,携着巨款逃了。”
凌凌心中大骇,“那个孩子会不会有事?”
老二摇头,“他是家中唯一男丁,只有他知晓他父亲藏匿的账本。若他能帮助知府大人找到账本,兴许能戴罪立功。圣上也许能法外开恩。”
凌凌却有些怀疑,“他这么点孩子能知道吗?”
老二自嘲一笑,“你以为那孩子为什么不开口呢?”
凌凌惊讶地瞪圆眼睛,“你是说?”
老二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要不是咱们西风县管得极严。谁家添了个奴仆都要登记在册,上头的人还真有可能找不到他。他一直不肯开口说话,也是担心口音不对会露馅。从这点来看,这孩子也是个聪慧的。”老二分析得有理有据。
凌凌心中稍安,“这就好。”
难得父亲碰个投缘的,要是他有不测,父亲心中会很难过吧?
又过了几日,飞鹰似乎办完差事,再次来了饭馆。
林云舒问道,“我能问柳月晨,你打算怎么办?”
飞鹰神色自若,“当然是充当官妓了。她父亲犯了事,她身为罪臣之女,理应受到惩罚。”
林云舒却是不忍,这姑娘知书达理,性情温柔,也没做什么坏事。却沦落到如此地步,要是老三知晓,还不知怎样伤心呢。
想到这里,她从袖中取出那枚绣春刀,“这刀我还你,请你救她。”
飞鹰没接那刀,迟疑了好几秒,“你确定只是求这么一点小事?”
一个官妓,家人都已死绝,也没什么危害。只要他开口,公公定能帮她脱罪。林云舒为何要浪费如此好的机会。难道她不知道这枚绣春刀可以为她儿子换来锦绣前程吗?
“我确定。”林云舒点头,又问,“你怎么会找何知远帮忙呢?”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飞鹰神色自若开口。
第31章
东方泛起鱼肚白,曦微晨光浅浅地投进温馨的卧室,白纸糊的窗户自外透进一片耀眼的光晕。
林云舒隐隐听到屋外有响声传来,一抬头这才注意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洗漱完毕后,出来一瞧,抄手游廊里站满了人,三三两两坐在栏杆上,看着院中身着红衣的姑娘舞剑。
她手腕和裤腿都用布绳绑过,那只长剑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灵魂,树叶自上空落下,簌簌几下,她竟将树叶削了个粉碎,一刺一破间带着铮铮之音。
等她练完,有人不自觉鼓起掌来,“这小娘子剑法真是出神入化。了不得。”
瞧他的打扮应该也是个练家子。有那懂行的人纷纷附和。
当然也有不少读书人觉得她一介妇人嫁了人不知侍奉公婆,反而整日舞刀弄剑,简直有伤风化。
这些人嘀嘀咕咕却不刻意掩饰,凌凌自然听在耳里,却知道自己不能跟这些顾客争辩,只作不知。练了一会,过足了剑瘾,刚要收剑回房,一转身就见婆婆正站在廊檐下,目光灼灼望着自己。
林云舒小时候最爱金庸的武侠小说,也曾做过女侠梦。
只是电视中的那些刀剑也就是好看,远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她看得正入神,尚未尽兴,居然就结束了,她正暗自可惜着。
老二在边上,担心母亲不高兴,挤开人群凑了过来,“娘,你醒啦?肚子饿了吗?”
边说边朝凌凌使眼色。凌凌低下头,把剑藏在身后,刚要侧身躲开,就听婆婆叫住了她。
林云舒推开旁边碍事的二儿子,“凌凌,你的剑能借我瞧瞧吗?”
凌凌瞧了一眼自家相公,对上婆婆那闪闪发亮的眼睛,咬着嘴唇,将剑双手奉上。
林云舒小时候看着那些武侠电视剧,被剧情吸引,爸爸就给她买了一把做工相当精致的宝剑,可那是没开过刃的,只能算是花架子。
这剑却不一样,刀长达五尺,剑体呈柳叶状,脊略凸起,无格无首,茎端略瘦。材质为花纹钢,刀背随刃而曲,韧性极好,刀口锋利无比。绝对是一把难得的好剑。
林云舒瞧着稀罕,但她最喜欢的是弓箭,想着自己要是有机会一定买个玩玩。
她将剑还给凌凌,不免好奇起来,“老三不是说你善使鞭子吗?怎么练的是剑呢?”
凌凌见婆婆没有生气,轻轻呼出一口气,脸上带着笑,眼底的光灿若星子,皱了皱眉,“这院子太窄了,施展不开。”
林云舒望着这三十来平的院子,也确实是小了点,顿觉可惜,“要是以后有机会,你可要让我开开眼呐。”
凌凌见婆婆一点架子都没有,反而对这些很感兴趣,心里那点忐忑,倒是消失了。
中饭前,小四从书院回来,刚进二院,一眼就瞧见娘亲正在院中收拾药材,他三两步走上前,“娘,师兄来了。”
何知远施施然跟在他身后。
林云舒请何知远单独到雅间说话,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口,“你是投靠了卫党?”
何知远落坐,闻言大惊,“先生怎会有如此想法?”
林云舒定定地看着他。那为何飞鹰会通知他?
何知远知道她虽是女子,但眼界不输男子,甚至考虑问题也不拘泥于头顶那半片天,所以也没有敷衍她,“先生有所不知。如今的月国分为三大派:以阉人为首的卫党,以太后为首的外戚党以及以信王为首的信王党。我们河间府是信王的封地。去年年底,锦衣卫从河间府查出有人贩卖私盐。前任知府畏罪自杀。信王底下能臣众多,加之在此地盘桓多年,势力滔天。我若是不投靠别人,一家子的性命早就没了。”
林云舒前世看网文只爱看甜文与种田文,朝廷争斗的剧,她不愿意下了班还费脑子,所以一向不看。
此时听到他说这么一长串,整个人都有些发傻。
她心思百转千回,也渐渐明白他的无耐,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所以你是投了哪一党?”
“崔知府品性高洁,一直都是三不沾。”何知远拱手道。
“三不沾?谈何容易呢?三党争斗,你们没有靠山,只能在夹缝中生存。你们要承受三方打压。”这些事情看起来跟林云舒没什么关系,其实并不然,她无法置身事外。且不说小四要参加科举。就说他们一家子都是靠着何知县过活。
若何知远贪得无厌,他们家的饭馆势必开不下去。
现在何知远虽不贪,但他若是被人打压下去,转头上面派个贪官下来,他们的日子照样过不下去。
所以他们一家跟何知远算是绑在一块。
何知远微微一笑,“知府大人已经写了折子参信王一本,将盐场场主临死前交给他独子的账本呈了上去。我有可靠消息传来,圣上意图将信王扣在京城。”
林云舒微微有些惊讶,“真的?”
“千真万确。”何知远笑得隐晦,“我听说信王与卫忠英一直视同水火。卫忠英一直管着东西二厂,就连锦衣卫的头目都投靠了他。柳知府畏罪自杀,信王瞒得过皇上,却未必瞒得过卫忠英,他必定已经从锦衣卫那边得知信王多年来一直贩卖私盐。卫忠英此次筹谋大半年之久,怎敢轻意放他归来?”
林云舒心中惊涛骇浪。原来飞鹰查的是信王的案子。
她想到过年时,飞鹰无意中说的那句“左右你与信王无关”,原来卫党一派为了扳倒信王,从去年就开始着手调查了。
她这才明白飞鹰的那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了。原来他们共同的敌人是信王。
两个月后,老三押镖回来,眉目有些焦躁。
看样子他是从老二口中得知柳月晨的真实身份了。
老三沉默良久,幽幽叹道,“怪不得,我总觉得她跟旁人不同,原来她竟是知府家的小姐。”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眉目间总有种化不开的忧愁。
想到她生病时,明明刚刚丧母,身体很柔弱,却很倔强得不曾哭泣。
林云舒没有插话。这古代的女人真是可怜,没了顶梁柱就如同浮萍,没了栖身之所。
老三沉默半晌,脸色微红,期期艾艾开口,“娘,我能不能娶她?”
这是寻问她的意见,林云舒倒是不反对,柳月晨这样貌美柔弱的姑娘除了嫁人,根本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只是她不确定柳月晨能否看上老三,“她同意吗?”
“我想问问。”老三尤不死心。
“等事情了结,我帮你问问。”林云舒也没推辞。
虽说这年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她不喜欢强买强卖。既然柳月晨人品没有问题,老三喜欢她,如果柳月晨愿意嫁给老三,凑成一对,也好过盲婚哑嫁。
又过了几日,上面的判决终于下来了。
老二将告示简单说了一遍,“信王贩卖私盐,即日信王即日被押解回京,念及柳月晨与丁良检举有功,免于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