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姝婵一时有些呆愣,如果没有前几世的怨念,也许她会为方才的呕吐而内疚,也会因眼前这个小哥哥的照顾而感动。可当她看到那双细长的眉眼时,又会不由自主想起前四世的种种。
她不能被这么小小一个举动而迷惑,要知道这个男人是有毒的,还是剧毒,能致命的那种!
温姝婵不想再和莫尘垚亲近了,为了保护嗓子,她也不敢哭嚎,便在摇床上哼哼唧唧地不停扑腾,引来了旁边人的注意。
萃茶看到温姝婵吐了,赶紧将她抱回屋去清洗换衣,邹氏也叫下人去打了温水,为了表示歉意,她亲自帮莫尘垚洗净了小手。
林氏也不是个矫情的,看到石桌上摆着那双没绣完的小鞋,忍不住就说起了绣法,这个话题寻的很是成功,一下就打开了邹氏的话匣子,两个女人从江南最流行的绣法一直聊到了洛京妇人圈最盛的样式。
晚膳时,邹氏忍不住就和温实诚夸赞起了林氏,一改之前对商贾人家存偏见的态度,温实诚最是了解自己夫人,一贯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不像大房三房那两个,皆寻了借口给林氏吃闭门羹。
温实诚夹了块儿红烧肉放进了温辛恒碗中,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恒儿今年要勤读书了,来年开春咱们清书阁就开堂了。”
邹氏抬起眼来,替温实诚倒了杯酒道:“可是请的哪位先生?”
温实诚抿了口酒道:“红山学院的姜越涯。”
姜越涯是大俞有名的讲师,多少达官显贵重金聘都聘不到的,竟让温府给请到了。
“父亲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希望咱们温府的孩子争气,能将先生给留住。”
温实诚说着,看向自己的儿子,四岁的温辛恒正在埋头吃饭,耳朵像是堵住了一般,根本没搭理这对儿夫妇。
一旁床榻上假寐的温姝婵,小嘴儿叹出一口气来,他们温家这三个哥哥,皆不是读书的料,日后有姜越涯受的,倒是那个莫尘垚,在第四世时做了状元,算是给姜越涯涨了脸面。
可一想到莫尘垚也要入堂,温姝婵开始不淡定了,她现在是个奶娃娃,成天不是吃就是睡,顶多能够爬上几下,若是真等她长到了入学的年纪,在想追上莫尘垚的进度,那真是痴人说梦了。
温姝婵虽然恨透了莫尘垚,可也不得不承认,莫尘垚是个人才。
前三世热衷习武,做了神武大将军,第四世专心读书,又金榜题名,也难怪他会动造反的心思了。
所以这一世,想要彻底绝了莫尘垚造反的念头,唯一的办法,便是让他彻彻底底变成一个文不行武不就的大废物!
想让天才成为废物,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小便开始摧残他的心智,这也是温姝婵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温姝婵可没有那么多时间耗着,这些日子她一闭上眼,前四世的场景就像过电影般在眼前不断闪现,她逐渐意识到了一个骇人的事实。
她重生的时间绝非偶然!
第一世她被砍头时二十岁,醒来重生便回到了十五,第三世重生的时候又回到了十岁,第四世是五岁,第五世她竟直接回到了刚出生这日。
也就是说,如果这一世她再失败,那就真的死透了!
死后会如何,温姝婵也不知,老天给了她五次机会,她都没能完成任务,那么会不会就此将她打入无尽炼狱,温姝婵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了。
总之,胜败在此一举!莫尘垚,这一世她绝对不能再被他坑了!
自打这日后,温姝婵再也不哭闹了,能吃能喝能睡能爬,身子骨一天比一天硬朗,邹氏也与林氏来往渐多,二人相谈甚欢,只是莫家在温府也没住太久。
三个月后,莫家府邸建成,便搬离了温府,在温良忠的帮助下,莫家在洛京有名的长乐街上购置了一座茶楼,打点的钱财莫家自是没有亏温良忠,毕竟是香州有名的富商,底子厚实的程度,也是令人咋舌的。
林氏临走时,还特地给温家的几房都备了礼,以表这三月来的照拂,送给邹氏那一对儿玉如意,叫温实诚都看惊了神,据他估计,少说也得上千两银子了。
邹氏也没想到会如此贵重,可东西已经收下,断没有还回的道理,来年过年时,她去了莫府一趟,送了对儿极品的墨玉镯给林氏,也算是回礼了。
待清书阁开堂的时候,温姝婵已经会摇摇晃晃的走道了,舌头还有些发硬,不过简单的词语她也能说出口了。
正如温姝婵所料,她那个祖父温良忠,绝对是个热肠之人,自家的三个孙子听讲,还偏将刚四岁大的莫尘垚也给接了过来。
温姝婵琢磨着是时候了,这日她从主屋一路摇摇晃晃地走进了书房,书桌后的温实诚看到爱女,立即就将她抱入了怀中,习惯性地拿胡渣蹭了蹭那张小嫩脸,说实话,温姝婵不喜他这样,可毕竟现在有求于爹爹,她只得配合性的咧嘴笑着。
温姝婵斜了眼案几上的《孟子》,拿小手指了指,软糯糯地蹦出两个字:“要听。”
温实诚愣了一下,随后笑着摇头道:“婵儿还听不懂呢,待长到哥哥那么大时,爹爹在讲给你听。”
温姝婵噘着嘴,手臂用力地挥着,扬声道:“听!”
想着小娃娃就是好奇心,待他真讲上两句,怕是又要闹着去玩了,温实诚无奈将书拿起,随意翻了一页,挑了一行念出声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温实诚念了许久,怀中的小人眼睛专注地盯着书面,没有一丝烦躁的情绪,温实诚停了下来,疑惑道:“婵儿可喜欢听?”
温姝婵点了点头,重复他最后两个字:“欢听。”
温实诚还是有些不可置信,耐着性子将之前那段重复了一遍,还时不时观察温姝婵的表情,待念完后,他又问道:“婵儿可懂其中之意?”
这断话不算太难,即便从前的温姝婵没有下功夫在书卷上,也是能够听明白的,只是她若是现在说出,怕是会吓死她老爹,便只好摇头道:“爹爹讲。”
温实诚着实没有想到,自家姑娘竟是个爱读书之人,心里是又惊又喜,他挑着最简单的词汇,最容易理解的话语,将意思娓娓道来。
温姝婵依在他怀中,一言不语,小脸上写满了认真,温实诚讲了两遍后,还以为女儿睡着了,刚将书合上,就听温姝婵甜糯的声音道:“照顾。”
温实诚一愣,低头看着她问:“婵儿听明白了?”
温姝婵犹豫了片刻,伸手点了点自己:“祖父,照顾,婵儿。”
温实诚忖了一下,眸子瞬间亮起,用力点头道:“对!还有呢?”
温姝婵装作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片刻后才道:“祖父,照顾,神、神摇……”
“神摇?”温实诚这句没听明白,蹙起眉头想了想,忽然意识到了温姝婵在说什么,她所说的神摇,应是莫尘垚,因为女儿年纪小的缘故,没能将尘字说清楚,但是大致的意识她竟然都懂了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说的便是这个道理,温良忠不光照顾自己家孩子,还会照顾他人的孩子,就如请姜越涯来府中授课,也不忘将莫尘垚一起邀来。
温实诚又惊又喜,将温姝婵紧紧抱在了怀中:“我家婵儿真是极聪慧的!”
温姝婵又抬手指着书道:“听!”
温实诚这次没有半分犹豫,拿起书就读了起来,每读一段,便会耐心地讲解给温姝婵听,还会要温姝婵的反馈。
父女俩在书房坐了一下午,温姝婵实在忍不住饿了,这才戳了戳温实诚的胳膊道:“饿,要吃!”
温实诚将她抱起,在脸上亲了一下:“走,爹爹带我家小才女去吃肉!”
就这样,温姝婵缠着温实诚学了半月,温实诚越教越喜,心底隐隐有种预感,自己家娃娃怕不是个小神童。
终于在一日,他忍不住将温姝婵抱进了清书阁。
快走到书堂的时候,温实诚压低声对小人儿道:“婵儿待会儿定要乖乖的,万不可哭闹扰了哥哥们学习。”
温姝婵忍住内心的狂喜,乖巧地点了下头。
第3章
姜越涯授课的声音越来越近,温姝婵也越来越紧张,白嫩的小脸都有些发红了。
姜越涯的性子她是早有耳闻的,前几日还打了温辛恒的手板,她这个哥哥课堂上忍住了眼泪,结果一回雅和院,抱着邹氏就是一顿嚎啕大哭。
邹氏心疼,但是也没有办法,谁叫自己儿子不争气,上课的时候在书本上乱画,姜越涯说了他一句,他竟还回了口,说书上的那页插图没画完全……
总之,对于这个夫子,温姝婵是有些怯的。
通往学堂的石子小路两旁,只种着青竹,没有别的花草,看惯了雅和院的花花绿绿,乍一来此处,还有些不适应。
来到书堂外,温实诚脚步又轻了许多,他没敢从前门进去,而是绕到了堂后,顿了会儿,这才缓步挪了进去。
书堂四面的屋檐上吊着的竹帘半卷着,四面皆通风,光线极佳。
温姝婵父女二人刚一进来,最上面案几后坐着的姜越涯就看了过来,随后便蹙起了眉头。
温实诚稍有些歉意地对他点了点头。
姜越涯明显不悦,这不是胡闹么,哪有将一岁多的女娃娃抱进学堂的,待会儿这孩子若是哭闹起来,他这课还怎么上?
都说温家二爷颇具文采,是个知书达理的儒雅之人,没想到竟是个这般不懂事的。
姜越涯收回目光,他不想打断课堂,只好板着脸继续授课,心想着若是一会儿这孩子真的闹了起来,他便也不会客气。
温实诚看出姜越涯不悦,便没有上前。
堂上放着两排矮案几,第一排坐着温家三个嫡孙,最左边的是温辛安年纪最长,即将十岁的他,之前一直在红山书院读书,这两月将姜越涯请到府内,他这才也回了温府。中间坐着的他亲弟弟温辛智,今年刚满七岁。
兄弟二人看身影便知有些疲了,却依旧强撑着直起后背,认真地听着姜越涯讲话。
第一排最右边坐着的那个便是五岁的温辛恒。
温辛恒还不知他爹就在堂后站着,用手遮着嘴偷摸打了个哈欠后,便拿胳膊撑住了摇摇欲坠的脑袋,弓着背,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温实诚忍不住低低啐了一声:“猴崽子。”
第二排只坐了莫尘垚一个,年纪最小,却是这堂中坐的最端正的,温实诚也算是明白为何父亲喜爱这孩子了。
在看自家姑娘,一双大眼神采奕奕,透着亮光一般,认真地听着姜越涯讲书,还时不时跟着点头应和。
从女儿这里得到了一丝慰藉,他温和地替温姝婵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终于,姜越涯将书合上站了起来,对堂内众人道:“休息一刻钟。”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如同大赦,大房的两个伸了个懒腰,便起身向外走去,旁边的小屋有休息时备的茶水,温辛恒路都懒得走了,扑通一下就趴在了桌上。
莫尘垚也松了口气,却没有休息,而是拿起纸笔,不知道在书记着什么。
堂后的温实诚赶紧将温姝婵放在了地上,领着她小手就向姜越涯走去。
温辛恒在看到温实诚和温姝婵时,明显惊了一下,立刻讪讪地缩了缩脖子,低声叫了一句,温实诚用回去再跟你算账的眼神看了眼他。
随后便恭恭敬敬冲姜越涯行了一礼,将温姝婵这半月在书房的表现道出后,说明了来意。
入堂?
姜越涯捋了两下胡子,眼前这孩子看着确实透着股灵气,方才听课时那一个时辰,也没哭闹,这点确实难得,不过他对温实诚方才所言,很是是存疑。
他带过的学生众多,从三岁便开蒙的也有不少,还从未听说过不到两岁的孩子,可以听得懂《孟子》的,他以为温实诚在夸大其词,所以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姜越涯看向温姝婵道。
他想着这小娃娃能说清楚自己名讳就算不错了,却没想温姝婵松开了父亲的手,毕恭毕敬地冲他行了一礼,甜声道:“温姝婵,温和,姝丽,婵、婵娟。”
温姝婵用最简单的词,将名讳之意总结了出来,她说得很慢,却字字清晰,身后本在书写的莫尘垚也忍不住放下了笔,看着那个胖嘟嘟的背影微微出神。
温实诚最为震惊,他只记得在温姝婵刚出生那几日,取名的时候曾与邹氏说过字意,怎么温姝婵如今会记得?
可随后他又想,也许是邹氏知道她爱学文,便与她说过,也只能有这个解释了。
姜越涯到没有表现的别特惊讶,他以为是温实诚提前教过的,所以不足为奇,只能说明这孩子乖巧,记性好,并不能表示她是个读书的料,也不能证明她如同她爹口中那般神童。
不过这孩子的确生得水灵,那双大眼像泉水洗过似的,笑起来也是极为甜美,本想摆出严师模样的姜越涯,神情不经意间就暖了几分。
他淡淡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温姝婵点了点头:“学堂堂。”
她刻意在将堂说了两遍,这样的叠音会显得更加可爱。
果然,对这位老夫子是管用的。
姜越涯仔细想了想接下来眼问的话,想尽量说的简单易懂一些,片刻后,他温声道:“你看看堂内,你与他们可有不同之处?”
温姝婵扭头看了看温辛恒,又看了看莫尘垚,要说不同,从年龄到性别皆不同,可温姝婵不敢这样说,她始终觉得这是姜越涯给他挖的陷阱,若是她如实说出,极有可能就拿这话作为借口,让温实诚将她领回去,她想旁听的打算便会落空。
片刻后,温辛安与温辛智都已经回来落座了,姜越涯以为将这孩子问住了,正打算结束闹剧时,温姝婵那张粉嘟嘟的双唇,终于开口了。
“我,”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又指了指身后的温辛恒:“哥哥,一样。”
姜越涯挑眉问道:“哪里一样?”
温姝婵上前两步,肉乎乎的小手拍了拍矮案几上的书本道:“求学学,成才才,都一样!”
最后这三字,她说得尤为大声。
堂内皆是一怔。
姜越涯最先回神,他拿起桌上的戒尺,温实诚心里一紧,正在琢磨要不要护住女儿时,却听他大笑起来。
一面笑着,一面用尺子在温姝婵额上轻点了两下:“时间已到,该继续听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