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厷又是一笑:“可朕若是不允呢?他如何速去速回。”
温姝婵猛然一怔,曾经她也奇怪,朝中官员那般多,为何要派三品侍郎前去鲁江,然在这一瞬间,她顿时明白了过来。
见她身子开始发抖,俞厷笑着拍了拍腿,起身感叹道:“都说鲁江瘟疫闹得极凶,温侍郎这月又未曾来信,朕也是极为担忧的,你说,若是他有个好歹来,我朝损失人才不说,你还需守孝三年,也不知李曻等不等得了那么久啊……”
温姝婵又是一怔,东湖那夜的事瞬间浮现在眼前,原来李家早就有此顾虑。
俞厷从桌上拿起几封信,蹲在她面前,将信递向她,温声道:“这是温实诚前几月寄回的信,朕怕旁人弄丢了,便一直替你妥善保管着,拿去吧。”
把故意的扣下信件,说得这般好听。温姝婵抬起身,眼眶微红,她双手接过信件,指尖还在微微颤抖着:“谢陛下。”
“放心,朕没看。”俞厷望着她,轻声说道:“朕一向惜才,自然也是舍不得温侍郎以身试险,只是……”
他顿了顿,颇有深意地道:“只是他在有些事上,却总爱犯糊涂,但是朕相信,你是个聪慧的女子。”
说着,他起身向门边走去:“待何时你明白了朕的意思,那温爱卿,便也该回京了。”
门被拉开,俞厷正要迈步而出时,忽然顿住:“对了,听人说李曻是难得的大才子,今年春闱,朕很是期待他的表现。”
说完,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四周逐渐安静下来。
片刻后,推门声再次响起,先前引路的那个太监走了进来,看温姝婵还跪在地上,忙“啧”了一声,上前扶她:“怎么姑娘还跪着呢,地上凉,快些起来。”
温姝婵将几封信装好后,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因在此处耽搁了些工夫,所以他们来不及回殿内,便直接去了御花园。
湖边,李曻见温姝婵回来时脸色不对,便上前问道:“帕子可找回了么?”
温姝婵摇了摇头:“不是我的帕子。”
李曻觉得她神色有些不对,想要再问时,一声巨响,整个夜空瞬间被烟火照亮。
宫内的烟火比宫外的那些还要精致绚丽,色泽也更多,不仅在绽放的一瞬间明亮无比,还在落下时带着光火的尾巴。
温姝婵漠然地望着夜空,身旁皆是欢呼与惊叹。
“婵儿,”李曻在身旁忽然开口:“对不起。”
温姝婵扭头看他,不解道:“曻哥哥不是今日道过歉了么?”
李曻一时结巴:“我、我……”
温姝婵镇定出声:“是因为我爹的缘故,所以李府不同意咱们的婚事了,对么?”
李曻怔怔地望着她,他抿起唇,沉吟了片刻后,开口道:“我曾发过誓……”
“曻哥哥,”温姝婵淡笑地将他打断:“咱们退婚吧。
第45章
“轰隆”一声巨响。
这是今夜最后一朵烟花,整个御花园在此刻顿时明亮起来。
温姝婵嘴角虽然带着淡笑,而红润的眼眶却无法欺骗李曻。
“不,我绝不退婚。”李曻说的决然。
温姝婵无奈地轻摇着头:“曻哥哥,成婚不仅是两个人的事……”
李曻心头一紧,抬手就拉住了她:“婵儿,听我说……”
话未说完,温姝婵仓皇看了眼不远处俞厷那边,赶忙就推开李曻后退了一步。
此时烟火已经彻底放完,人群逐渐散去,不适合继续谈话,李曻拳头紧握,来到温姝婵身侧低声道:“明日,明日我们单独见一面,我有话对你说。”
温姝婵抿唇点头。
李婉卿和温辛恒从一旁走来,方才跑到湖边看烟火的温姝妍也意犹未尽地靠了过来。
似乎觉出二人气氛有些不对,李婉卿上前拉住温姝婵道:“方才的烟火妹妹不喜么?”
温姝婵笑着道:“这般美景,怎么能不喜。”
正说着,一个年岁较大的老嬷嬷走过来,仰着下巴望着众人道:“恭喜三位姑娘,能得太后青睐,太后特意吩咐,今夜留三位在云天殿内一同守岁。”
几人皆为一怔,温姝妍心里好奇又兴奋,当即就乐得点了头,而李婉卿和温姝娟互看一眼,皆表露出不愿的情绪,尤其是温姝婵。
她上前对老嬷嬷微微颔首道:“今日未与家中交待,冒然留在宫中怕是不妥吧?”
老嬷嬷斜了眼她,板着脸道:“姑娘们请安心,宫里自会派人去府上知会。”
李婉卿也上前道:“可是……”
“怎么?”老嬷嬷眉梢微挑,直接将她打断:“你们是想违背太后之意?”
温姝婵伸手拉住李婉卿,冲嬷嬷笑道:“嬷嬷误会,我们只是不懂宫中规矩,怕给太后娘娘添麻烦。”
“那便好,”老嬷嬷眼皮翻了翻:“你们还要让太后等多久?”
温姝婵歉意地屈了屈腿,赶忙转身同温辛恒交待了几句,李婉卿那边撇着嘴也同李曻说了什么。
温姝妍倒是没什么话要带的,直接来到老嬷嬷跟前,冲她笑着拍起了马屁。
老嬷嬷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不过好听的话,是人皆爱,眼看她神色要比刚来时好了许多。
与温辛恒和李曻分开后,三人便随着老嬷嬷朝云天殿走去。
老嬷嬷在前走着,温姝妍紧跟着她,还在问着关于宫内的一些规矩礼仪。
走着走着,李婉卿忽然拉住温姝婵,刻意放慢了脚步,待和前面拉开一段距离时,她低声问道:“婵妹妹,我怎么老觉得我这眼皮跳个不停的。”
温姝婵也心慌了一路,但还是安慰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压声道:“别太紧张,咱们与太后无冤无仇,定无事的。”
李婉卿心里还是不安,却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好点了点头,二人又快步跟上前去。
云天殿是后宫最奢华的宫殿,主殿内的陈设皆为价值连城之物,这会儿云氏未在,三人皆立在殿内四下张望着。
温姝妍一进殿便看得移不开眼,忙用胳膊去戳温姝婵:“姐姐看那个玉龙宝瓶!”
温姝婵抬眼望去,那紫檀高案上摆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瓶,两边的龙为红玉雕成。
温姝妍小声解释道:“这宝瓶我曾在书上看到过,据说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宝玉制成!”
“这么厉害么?”李婉卿忍不住插话道。
温姝妍兴奋地点头道:“用它来抵一座城池都不是难事。”
李婉卿和温姝婵显然有些不信,若真是这般名贵之物,怎会随意摆在殿内。
“六姑娘很懂玉器啊。”
一个柔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三人皆躬身退开,不敢再出声。
云氏笑着走进殿内,落座后,打量着三人,目光落在温姝婵身上时,她眉宇间的妩媚多了丝冰冷。
云氏纵然貌美,但和三个正值花季的女子比起,不管是肤色还是状态,都稍显疲乏了些,尤其这三人当中,还有两个本就有倾城之色的,越看,她心里越不畅快。
缓缓呼出一口气来,云氏挥手赐座,又有宫女端来酒酿茶点。
“年年守岁时,哀家独个儿在殿内便觉得乏味,今日宫宴上见到你们三个,哀家便想起了年轻的时候,所以这才留了你们。”
云氏说着,端起酒盏冲三人含笑示意。
“谢太后抬爱。”三人赶紧就将酒盏端起,起身饮下。
云氏忙摆手叫三人坐下,还怪她们太过见外。
见三个姑娘还有些拘束,云氏便指着玉碟中的糕点道:“这是梅花糕,用御花园梅林里的冬梅做的,尝尝看。”
见三人吃下后露出的表情,云氏满意地点了点头,故作怅然地道:“哀家上了年纪,夜里便吃不得太多东西,你们若是不够,随时与刘嬷嬷说便可。”
温姝妍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入太后的眼,关于太后的风言风语,她也曾听过些民间传闻,说她妖媚狠辣,有着祸国之颜,云氏的容貌极美不说,难能性子却是这般的平易近人。
温姝妍索性壮胆主动道:“娘娘才不显得年龄大,就说与我们一般大,都是有人信的。”
云氏身侧的刘嬷嬷听了,脸上横肉一颤,扬声便道:“放肆,岂能妄议太后容貌?”
温姝妍哪会想到,分明一句夸赞的话,会惹来指责,当即就吓得一个哆嗦。
云氏却不以为意地轻笑几声,抬手冲刘嬷嬷道:“瞧你,那般严厉将孩子们吓到了。”
说着,她又看向缩着脖子的温姝妍道:“无妨的,今日能留你们陪我,便不用太过拘谨,就当是……”
想了想,云氏柔声道:“就当是一家人吧。”
温姝妍暗暗松了口气,桌子下面满是冷汗的手,在裙摆上悄悄擦了擦。
云氏撑着下巴,看着温姝妍道:“这梅花酿如何?”
温姝妍自然夸将了一番,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连喝了三盏,面上倏然蹦出两朵红云。
温姝婵倒是无妨,如今的她被邹氏训练的,每日不喝那么几盏,便还有些睡不踏实。
李婉卿心里不安,只是吃了两块儿糕点,这梅花酿也仅是喝了一盏。
一晃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借着酒劲儿,温姝妍逐渐放开,和云氏越聊越多,气氛看着好极了。
温姝婵品着花酿,吃着糕点,偶尔云氏问起话来,她才答那么一句。
李婉卿就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就像殿里没这个人似的。
云氏抬袖遮着面,打了个哈欠,问一旁刘嬷嬷:“什么时辰了?”
得知已经子时,云氏起身道:“哀家乏了,你们也莫要熬太久,仔细身子。”
三人起身送走云氏,便进来三个年岁不大的小宫女。
为首的一个宫女,恭敬地冲三人道:“姑娘们若是乏了,便随奴婢去旁殿沐浴,今日的睡房也准备妥当了。”
三人身边皆跟着个小宫女,温姝妍喝的走路都有些不稳当了,小宫女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温姝婵见她们向另一边走去,忙唤道:“诶?你要带我妹妹去何处?”
小宫女停下脚步,扭头道:“奴婢瞧姑娘有些醉酒,不适合此时沐浴,便想先备碗醒酒汤让她服下。”
温姝婵身旁这个宫女,笑着解释道:“姑娘们皆是云天殿的贵客,奴婢们不会怠慢的。”
温姝婵还是有些不放心,便道:“那我陪着妹妹一道吧。”
三个小宫女快速用眼神交流着,还是温姝婵身边这个先开口道:“自然可以,不过奴婢方才已经让人去给两个姑娘备了汤浴,就怕是待会儿凉了。”
眼下还是寒天,若是让婢女来回换水,岂不是太折腾人了。
温姝婵想了想,提议道:“不如这样,先带我妹妹一道去汤浴房,待醒酒汤好了,端来给她用如何?”
“这……”宫女为难开口:“在汤浴室饮醒酒汤,似乎不太合规矩。”
“怎么还没到啊?”温姝妍迷迷糊糊嚷完,打了个喷嚏。
温姝婵只好松口,将自己胳膊上那镯子卸下,上前背过身挡住身后视线,递给温姝妍身旁的宫道:“实在劳烦了。”
那宫女不敢接,赶紧就推:“这使不得,照顾姑娘们是奴婢应尽的职责。”
不管温姝婵说什么,那宫女就是不肯接,最后她只好将镯子收回,目送二人离去。
云天殿的汤浴房一推开门,里面薄雾氤氲,四处散发着淡淡花香。
与寻常人家不同,汤浴室内并无木桶,而是一个用玉石砌成的浴池,被隔成了大小不一的四个小浴池,中间那个最大,足有三张床榻般大小,周围三个稍微偏小一些。
“姑娘们好福气,这汤浴房往常只有太后娘娘才能使得。”
宫女们将她们引入内,旁边梨花木小桌上放着一排花露,让二人自己挑选。
李婉卿挑了瓶牡丹花露,便随着宫女去一旁更衣。
温姝婵对香气较为敏感,她一排闻下来后,不由蹙起眉头。
小宫女见她出神,轻唤:“姑娘?”
温姝婵回过神来,望着花露问道:“这里面还加了什么”
这些皆是尚寝局调制的,小宫女不知。
总觉得这些香气有些古怪,温姝婵摆了摆手:“罢了,我用花皂便好。”
小宫女一顿,不由劝道:“姑娘不试试看么,这些都是太后娘娘平日极喜的花露。”
温姝婵还是摆了摆手,朝浴池走去。
汤浴的水温极为舒适,也许是真的乏了,沐浴之后,二人来到不远处备好的睡房内,很快床榻上李婉卿的呼吸便沉了下来。
温姝婵却是睡不着,她看着一旁睡着的李婉卿,又看了看空着的那张床榻,心里越发不安。
思忖片刻,温姝婵起身撩开床幔,对外面守着的小宫女道:“换了床榻我有些睡不踏实,可有助眠的茶水?”
小宫女点了点头,退出屋去准备。
此时屋内再无宫人,温姝婵蹑手蹑脚走下床榻,来到李婉卿床边,轻轻推了推她,然李婉卿睡得沉,并未醒来。
明明一路最不安的便是她,结果现在睡的比谁都香。
温姝婵无法,只好快速穿好衣裙来到门后,她轻推门,露出一条缝隙,见外还守着宫人,便又将门悄声合上。
打量屋内一圈后,她来到窗边,还好窗外无人看守,不过眨眼的工夫,她便翻了出去。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温姝婵先向汤浴房走去。
此时已快至寅时,是人一日中疲乏的时候,一路上温姝婵遇见了几个宫人,还好她伸手敏捷,皆避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