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氏轻笑:“是饿了吧?”
见温姝婵已经拿起筷子,邹氏很快就帮她将头发包好,坐下来替女儿盛了碗粥。
温姝婵的礼仪可是宫中管教嬷嬷亲自教的,从前的她在一众名门闺秀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可不过半年,她用起膳来的举止都变了不少。
邹氏哪里舍得去说教,满心都在想着女儿一定是路上受了不少的苦,才会如此。
看着看着,邹氏忍不住又红了眼眶,怕女儿看到心里难受,于是背过身去偷摸将眼泪擦掉,笑着回身来帮她夹菜。
“怎么光吃跟前这两盘,这边的板栗烧鸡从前你不是最爱吃么!”
说着,她就将温姝婵一直吃的那盘清炒芥兰和板栗烧鸡换了个位置,还要将她跟前那几个都给换掉。
温姝婵赶忙拦道:“娘,不用换了,我一个人哪吃的完这么多,别都让我给霍霍了。”
邹氏啧声道:“你这话说得,什么叫霍霍了,你总不能指着那一盘菜往饱了吃吧?”
邹氏自顾自地给她夹了不少菜在盘中,见温姝婵抿着唇,不吃也不说话,终于搁下筷子,凑到她面前小声问道:“怎么了,别吓娘,到底是出了何事?”
温姝婵眼眶发红,她知道此时不该和娘亲说那些“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道理,这都是娘的一番好意,于是她轻叹一声,笑着抬头道:“娘和婵儿一道吃吧?”
邹氏愣了愣,忙笑着点头,还吩咐将自己酿好的梅花酿拿出,母女两就像从前那样,一面小酌,一面有说有笑。
温姝婵很有一套,任何事从她口中说出,竟平添了一些趣味,当然,她也将真正凶险的事情省略不讲,只挑了些可说之事。
邹氏摇头笑道:“你们啊,这样一群有武艺的,竟然被个江湖郎中将财物全骗了去。”
温姝婵有几分淘气地撇嘴道:“唯一心眼多的莫尘垚还给摔晕了,剩下我们几个从不出城的,别提多傻多单纯了。”
邹氏叹着气,缓缓点头道:“也好,出去历练一趟,你们也能涨涨心智。”
邹氏忽然拉起温姝婵的手道:“那垚儿现在身子如何了,人家可是为了救你伤到的。”
温姝婵道:“娘放心吧,垚哥哥已无大碍了。”
邹氏舒了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多了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她凑近温姝婵,将声音压得极低道:“男人腰背上的伤,可万不能马虎,万一以后落了疾,你可不就苦了?”
温姝婵没听出邹氏话中之意,只是点点头道:“季师傅手法好,肯定不会让垚哥哥落下病根的,再说,就算真的落了病,那不是自有下人帮忙照料,女儿又能苦到哪儿去?”
邹氏掩嘴笑道:“真是傻丫头……”
温姝婵忽然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邹氏,她一度以为是自己想多,可邹氏的神情分明就是暗有所指。
“娘、娘你是在说……在说那个?”温姝婵还是不信,便支支吾吾地问道。
看来是听懂了,邹氏大笑,抬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看你这个反应,娘就放心。”
也是借着些酒劲儿,邹氏才开了这个口,想要试探一下温姝婵这半年,可有和莫尘垚有逾矩。
温姝婵揉揉额头,没好气道:“婵儿一回来,娘就拿我取笑。”
邹氏笑着一把将温姝婵拦在怀中,轻轻帮她摩挲着后背,母女俩又说了会儿贴己的话,邹氏才离去。
温姝婵看着剩下一桌的饭菜,不由叹气。
萃茶收拾着碗筷,也是叹道:“小姐,这些饭菜,倒了怪可惜的……”
温姝婵想了想,将容易存放的比如馒头和糕点,全部都留了下来,至于那些汤汤水水,明显不能存放的,两人实在觉得可惜,便又吃吃歇歇,一并给分了。
最后肚子都圆鼓鼓的,温姝婵赶紧叫萃茶去厨房吩咐,以后无论谁吩咐,也不能给她再送这么多吃食了。
屋外夜已黑透,温姝婵在院中散步消食,估算着温实诚怎么也该回来了。
她走到主屋门前,里面亮着灯,正要抬手叩门,便听里面传来邹氏断断续续地哭泣声。
“不是说,不知者无罪么,凭什么将恒儿关去刑部,呜呜呜……”
刑部!温姝婵登时心跳顿了一拍。
她赶忙扭头冲萃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萃茶点头,赶忙轻手轻脚走到院口守着。
温姝婵将耳朵贴近门窗,继续听着里面的对话。
温实诚压声道:“你声音小点,先莫要张扬出去,连婵儿哪里也不要去说,唉,让孩子安安稳稳歇一天吧。”
邹氏低声抽泣:“皇上对我们温家真是太狠了,恒儿又不是杀人放火,不过救济了下灾民,怎么就……”
温实诚叹道:“夫人莫要慌,我去的时候垚儿也在,待明日上朝时,我们一道会求陛下。”
救济难民,若是在往常,的确是比不得作奸犯科严重,远不到进刑部大牢的地步。
可偏偏这段时间,难民开始朝洛京涌来,朝廷上分为两派,以温良忠为首的老臣,皆主张开仓放粮,救济难民,而另一派,则顺着俞厷的心思,号召闭城拒收,坚决维护洛京的繁荣与秩序,当然,这其中也不乏中间派,闭不做声,事不关己般瞧戏一样。
两派争得不可开交,眼见俞厷就要颁布拒收难民的旨意时,温良忠直接带着先帝御赐的忠国公金令,穿着忠国公服,从皇城门前一路叩首直到殿前,恳求俞厷救济难民。
俞厷最见不得温良忠拿先帝来压他,当场震怒,不顾老臣劝阻,直接下达旨意,不仅拒收难民,还特地声明,若洛京有任何人私自救济,罪同叛国。
恒哥哥点儿有点背……
第76章
第二日早朝,看过贵县呈上的奏折,俞厷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奏折合上丢去了一旁,他眯眼看着殿下俯身跪拜的两人。
两旁立着的大臣们,也猜不透俞厷的心思,要知道当初陛下可是下了死令的,明显是为了故意刁难他们,可谁也没想到,不过两个初入官场的年轻人,竟然真的只用了一个女人,就和吐谷达成了协议。
半晌后,俞厷大笑着鼓起掌来:“众人皆说吐谷族身强力壮,骁勇善战,朕瞧着也不过如此,竟被我大俞区区一个美人儿,给迷得找不到北了,哈哈哈……”
俞厷越想越觉得好笑,最后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终于是笑累了,他才抬手叫二人起身,问道:“这主意是你们谁想出来的?”
莫尘垚上前一步应声,两旁大臣斜眼看他,不由轻轻摇头,这样的法子自然入不了他们的眼。
知道不是李曻的主意,李伟暗暗松了口气。
俞厷倒是不以为意,甚至看那些老臣脸色不好,反而还更加兴奋,他直接道:“朕倒是对那女子十分好奇,可有那女子的画像?”
莫尘垚摇头,怕俞厷不悦,赶紧就道:“陛下有所不知,那女子不过歌姬出身,在为寻常不过,之所以能让吐谷妥协,全然是因为陛下。”
“哦?”俞厷一下将注意力从柳歆身上转移,挑着眉问道:“何朕有关?”
莫尘垚抬起头来,满脸自豪地道:“当时吐谷王问臣,大俞皇帝可好,臣只是将陛下这两年的丰功伟绩稍稍说出一二,那吐谷王便当场不吱声了,连宴会都没敢参加完,灰溜溜的回去了,最后还是叫他们的驸马来与臣相谈的。”
“哈哈哈,驸马?”俞厷大笑。
在大俞,凡是有志向的男子,是决然不会愿意做驸马的,因为这相当于入赘皇家,是个有名而无法有功绩的称谓。
莫尘垚继续道:“可不是么,那驸马自然更不敢和臣多言,犹豫了半天,颤颤巍巍指着臣身旁的婢女,只敢要她了。”
人人都说贵县难治,没想到莫尘垚一去,只是提了自己,便将那些吐谷人吓破了胆,俞厷听了自然是乐极了。
一旁的大臣们有的拍马屁似的跟着笑,有的则默不作声,斜眼瞪着莫尘垚。
当中的兵部尚书,听完后直接上前拱手道:“陛下,老臣有句话要说。”
俞厷本就不怎么待见他,但今日心情好,便抬手让他讲。
兵部尚书不仅不信莫尘垚的话,还直言他是一派胡言。
莫尘垚面容严肃地反问他道:“难道大人的意思,是陛下的盛名不够震慑吐谷?”
兵部尚书微微一愣,正要反驳,俞厷却恼了,重重一掌拍在龙椅上,望着李曻道:“你说,莫大人说得可是真的?”
李曻稍稍犹豫了一下,很快便肯定了莫尘垚的话。
“还有什么话好说?”
俞厷铁青着脸问道,兵部尚书自不敢再言,只好摇头叹气地站了回去。
俞厷将二人褒奖了一番后,当场提了官职。
莫尘垚从都察院提为礼部主事,李曻也从翰林院调出,升为正五品户部侍中。
二人一起连升几品,足以证明俞厷对他们的未来极为期许,本以为俞厷会更加偏爱些这马屁拍得极响的莫尘垚,却没想李曻更得青睐。
要知道户部比礼部在六部中的实权更大,且他如此年轻便直接升至五品侍中,着实令人吃惊。
不过细细一想,如今后宫最得宠的便是婉贵妃,这可是李曻的亲妹妹,枕边风一吹,也难怪陛下会如此待他。
再说莫尘垚,若是半年前,俞厷杀他的心都有,更别提给他升官,这也多亏了李婉卿。
李婉卿虽然怀有身孕,但随着月份越来越大,体态也愈加丰盈,整个人瞧上去非但不笨拙,还别有一番韵味。尤其是现在八月的身姿,那一对儿雪白,简直让俞厷痴迷的无法自拔。
他几乎日日都歇在李婉卿宫中,连云氏那里都去的少了,最近这两月,便一次也未曾去过,就连云氏称病,他也全当不知。
至于温姝婵,时间久了,在俞厷心里只剩下些许的不甘罢了。
再说前几世未有温姝婵的介入,俞厷本就最痴恋的便是李婉卿。
领了旨意,莫尘垚与李曻却并未退下。
李曻回头看了眼群臣中的李伟,想起昨夜李伟再三的叮嘱,便颇为犹豫地看向莫尘垚。
原本二人昨日商量过,若是陛下更青睐谁,谁便率先提温辛恒来求情,可见到李曻如此,莫尘垚便心知他介于李伟,不愿开口。
于是莫尘垚上前道:“臣还有一事,需要奏明陛下。”
俞厷有些乏了,打了个哈欠,冲他抬了抬手,示意他讲下去。
莫尘垚道:“这次去贵县的路途遥远,途中遇到几次山贼,多亏有温辛恒一路相护,我们二人才可平安归来,不辱皇命!”
“温辛恒?”这名字听着颇有些耳熟,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是从何处听到过,俞厷还急着回去看李婉卿,于是忙摆手道:“那自然也得嘉奖,赶紧叫他进殿。”
莫尘垚一撩裤摆,再次跪下,将他们回来那日温辛恒用了少量物资引开难民,后又被抓入刑部的事道出。
俞厷面色渐变,温实诚赶忙也跪出来道:“陛下,犬子不求嘉奖,但求功过相抵!”
李曻碍于父亲,没有多话,却也跟着跪了下去。
温辛恒……一念起这个名字,俞厷不由又想起温良忠那个老匹夫来,殿内倏然陷入沉默,也无人敢替温家求情,许久后,俞厷起身,冷冷道:“散朝。”
俞厷回到娟房殿时,李婉卿正在用早膳,见他似乎带着气,便将碗筷搁下,用白茶清口后,来到俞厷身旁坐下。
还未开口,俞厷自己先说了出来:“朕简直要被忠国公那一家人给气死了!”
李婉卿靠在他怀中,轻轻在他胸口摩挲着,娇声道:“陛下前几日不是还夸温实诚不似他父亲那般固执,怎么今日……”
“别提了!”俞厷气道:“他可有个好儿子,昨日公然在城外救济难民!”
李婉卿心里咯噔一下,手上的速度也顿时停下。
俞厷继续道:“就是那个温什么恒的。”
李婉卿脱口而出:“温辛恒……”
“对,就是他,名字倒有几分耳熟,诶?”俞厷忽然道:“爱妃也知晓他?”
李婉卿迅速收了神色,继续娇滴滴道:“陛下可是忘了,去年马球赛,是他与臣妾最终夺魁的。”
马球赛上的记忆被勾了出来,俞厷这才想起,那温辛恒身手的确不凡,可一想到怀中之人与他同为一队时,俞厷脸又耷拉下来了。
李婉卿觉出不对,赶紧从俞厷怀中起来,撇嘴道:“提到马球赛,臣妾就一肚子气,那温辛恒空有武艺,说起话来没头没脑,一看便像个莽夫,当初臣妾本是想和哥哥一道比赛,难知哥哥非要和温姝婵,臣妾便只好跟着温辛恒了。”
说温姝婵三个字的时候,李婉卿刻意加重了语气,还嗔了眼俞厷。
俞厷赶忙将她拉到怀中,哄着道:“太医说千万不要动气,过去的事可别再去想了。”
李婉卿暗暗松了口气,娇嗔了几句后,又将话题引到了温辛恒身上:“陛下也是的,那温辛恒惹您烦心,您便直接杀了他呗。”
“杀了他?”俞厷眯眼瞧着怀中之人。
李婉卿神色自然地点头道:“温良忠惹陛下不悦,拿他孙子开开刀,也不是不可。”
俞厷收回目光,温良忠是先帝特封的忠国公,世代承袭,温家向来忠心,他纵然再厌恶温良忠,也不能说杀就杀,毕竟温家没做出格之事。
再说温辛恒,这次也算是有功,按照温实诚所说,功过相抵,也不是不可,可他一想起难民之事,就火从心来,总是不想就这么便宜温家了。
想了想,俞厷道:“取他性命还不如废了他,废了习武之人的武力,等同于要了他半条命。”
李婉卿指尖微微发颤,面上神情依旧淡定,她柔声道:“习武之人?臣妾只知那温辛恒骑术精湛,却未必是个习武的料。”
俞厷道:“你是不知,这次莫尘垚去贵县,一路遇见不少山贼,都是他护送的,听说他武艺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