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期:“我想要建成疗养院,专门针对植物人开放。”
顾成彧额角青筋跳了跳,他看到杜醉的眼睛红了,猛然间,顾成彧把这件事想通也想清了。
“他不想要地,他想要看我们的反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刚刚来的那人身上戴着隐形摄像头。”顾成彧轻轻地笑了。
而这个禾期在他看来,的确没有认为自己有什么错,禾期认为自己做得没有任何问题。
人的观念不容易推翻,他们就像是座钢筋水泥混凝土雕铸的城墙,是那么的坚不可摧。
或许禾期真的认为他回来是来寻找真相而不是赎罪。
在杜亦洲被多方攻击的时候,在杜亦洲雇了保镖跟在身边的时候,禾期让他独身一人去找他并把这消息告诉竞争对手的事,在禾期的眼里看来竟然半点问题没有,顾成彧不得不佩服他的洗脑能力。
到了举价环节,杜醉始终把价格压在最低,禾期跟着举了几次后,终于在杜醉给出四百万价格的时候禾期把价格直接翻到三个亿,是禾呈的全部资金。
杜醉没有再举,他回头看着禾期笑了笑,很快起身离开会场。
身后掌声雷动,杜醉连头也没回,禾期想要顾氏跟上去,却没想顾氏直接走了,而他给出的价格现场的所有世家没人愿意再跟。
晚上的晚宴,顾成彧也来了,他和杜醉一左一右地走在宴会场里,和一圈熟悉的人打好招呼后,顾成彧与杜醉笑着来到禾期这边。
顾成彧对他举了举杯子:“恭喜,虎院的开发价值不可估量。”
“我以为顾总对这块地势在必得。”禾期讽刺地笑笑。
“怎么好夺人所好呢。”顾成彧勾起唇角,挑衅般地看着他。
禾期迟疑片刻后忍不住地开口:“顾氏的资金链不是出问题了么,这块地不拿下来,顾氏还能回血么?”
在顾成彧沉默的间隙,禾期的眉梢渐渐挂上喜意。
这时,陆之尧走了过来,他站在顾成彧身侧,看着禾期笑着说:“我老婆娘家的事就是我的事,陆氏别的没有,就是钱多,大哥到时候记得多分我老婆些股份啊。”
“放心吧,少不了你们的。”顾成彧勾起一侧嘴角,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刚想转身离开却听到禾期在他身后说:“顾总也会靠别人啊。”
“呵,”顾成彧讽刺地笑了笑,声音里却不见笑意:“禾总的创业金不还是靠卖杜亦洲消息换来的么?与禾总您相比,我只是靠别人,您这可是把旁人的命给卖了。”
第五十三章
禾期僵在了原地,他脸上的笑意正在一点点瓦解,最后崩裂,再无笑容。
顾成彧没等他说话,走出晚宴厅,杜醉也跟他走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到路边,站在昏黄路灯下,杜醉唇角挂着笑意,从兜里拿出包烟,打开后递给顾成彧:“来一根儿?”
顾成彧垂眸,眼睫被路灯打下的阴影扫在脸上,看不真切眼里波动的情绪,睫毛动了动,抬手从里面抽了根出来。
他随意地靠在灯柱上,叼住烟眯眼看着远处。
“成彧哥。”杜醉递过火来,顾成彧微微低头,就着他手里的打火机把烟点着,在抬头对上了杜醉犹豫又悲伤的神情。
被他这么问着,杜醉的眼神越发暗淡,他也抽了跟烟出来,点着后猛抽几口:“爷爷想把大哥的药停了。”
“嗯。”顾成彧点头,垂眸看着鞋上的烟灰,他说不出话来。
“爷爷说大哥现在不成人样,全靠呼吸机和打得药维持着,活得根本不像人。”杜醉说着说着哽咽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把烟扔到地上,拿手堵在嘴边,他咬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哭喊出来。
顾成彧缓慢地,极其缓慢地抬眼看着他,他的嘴角向下,眼里的情绪复杂得像是被孩子弄撒的一百八十种颜料。
路灯下绕着的飞虫越来越多,它们飞扑向灯罩,用尽全部的力气扑向灯罩。
“你觉得呢?”顾成彧的声音沙哑,疲态尽显。
杜醉愣了愣,两束眼泪滴下来,就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控制不住,眼泪就那么流着,他的声音略微好了许多。
“放过大哥,让他去过自己的日子,这些年是我们强留住他,他不想醒。”杜醉的声音颤抖,他恐惧内心深处的自己,更恐惧内心深处的那些想法,可现在他却把这些悉数说了出来。
这些年,杜亦洲一年不如一年,在病床上躺着看不出人的模样,远远看着就像具骨头架子外面裹着一层皮。
这层皮渐渐失去光芒,越来越干瘪,最终干裂。
他们家的人,也包括顾成彧,每个人都知道杜亦洲现在是在活受罪,可是他们不愿意放他走。
“杜醉,他是你的至亲,也是我的,我希望他能醒过来,可是没有,那么现在我希望他能没有痛苦的离开这个世界,我信轮回,我愿他下一世平凡普通,但是平安喜乐。”顾成彧看着杜醉的眼睛,慢慢的把这段话说完,他看起来就像是年迈的老人,眼神里满是沧桑,像他又不能是他。
烟燃到了烟蒂,顾成彧把它扔进垃圾桶里,接着头也不回地朝停车场走。
杜醉跟了上去,解决掉最后一个害杜亦洲的人,本应该开心,但杜醉觉得脚上像是挂着铅球,沉重,迈不动步子。
车子一路疾驰在高速路上,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这段不过千米的市内高速路,上下不到十分钟,车从杜亦洲当年入口的地方出来。
窗外灯光闪烁,入春的风凉的透骨,吹到人的骨子里,杜醉感觉自己的所有内脏正在翻江倒海地疼,像是被人扯到外面再用烙铁烫一烫。
“杜醉,人终其一生都在学习的一件事就是离别。”顾成彧的声音暗哑,他自己也并不好受。
“哥,既然要离别,为什么还要相遇,高于一切动物的人类,真的比那些不会思考的动物幸福么?”杜醉红着眼问。
能活着,等一等也许能活下去,和他不行了,这二者差别太大了,前者像是一场豪赌,赌上病人和家属的岁月和金钱,后者是结果。
放弃杜亦洲,就像是他们亲手把他推向死亡的终点。
把自己的亲人推向终点,杜醉觉得自己快完了。
顾成彧眯眼看着红灯跳动的数字,艰难开口:“会,你会忘记杜亦洲在你记事起陪在你身边的点点滴滴么?”
“不会。”杜醉红着眼,眼里蓄满了泪水。
“我也不会,不会忘记你出生那天他和我说,成彧,我有弟弟了,他和我流着同样的血。”顾成彧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过泪光,很快被他全部压下,嘴角抿得紧紧的。
高楼林立的西城,灯光璀璨的西城,不排斥任何人的西城,从此,再也不会有杜亦洲这个人的存在。
相识和离别的意义大概是,比起和你不相识,我更愿意能在漫长岁月行至尽头时能从回忆里找到你出现过的痕迹。
把杜醉送回杜氏老宅后,顾成彧想要直接离开,但杜醉始终站在车门外不肯离开。
顾成彧把车窗降下:“你想让我跟你上去?”
杜醉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顾成彧下车,跟着他一起上山。
越靠近那栋房子,杜醉走得越慢,他的腿灌了铅,心沉了墨。
顾成彧陪着他的步速,慢慢地走。
山里风大,吹着树叶簌簌作响,像是有人在嚎啕大哭。
杜醉的眼睛越来越红,他问顾成彧:“会有灵魂么?大哥的灵魂是不是跑出去了?”
“会,他在守护你。”顾成彧道,杜亦洲的灵魂在哪儿他不知道,杜家找过灵介,他们都说,杜亦洲没有灵魂了,找不到更问不到。
即使再慢的步子,也会到达终点,两个人站在杜家门外,杜醉仰头看着这栋被乌云笼罩着的建筑,他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但最终,他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顾成彧陪在他身边。
杜家的人都站在一楼,他们的眼圈红着,有几个女孩儿正在小声抽泣。
看着他们,杜醉想开口安慰,但最终半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他沉默着走上楼,杜亦洲房间的门被打开着,里面站在三个白大褂医生,他们在看到杜醉后朝他走来。
“您好,在这上面签字后,患者会在三天后自动断氧。”个子稍高的医生把病历单递过来,同时递过来了一支笔。
杜醉接过那支笔,笔尖儿碰到纸面的刹那掉到了地上,啪的一声,他的手在发抖,整个人都在跟着颤抖,顾成彧上前,站在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
“谢谢。”杜醉重新接过医生递过来的笔,他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医生走出去后,楼下的人开始嚎啕大哭,声音大得快要掀开这栋房。
“这算什么,哀嚎?兔死狐悲?鬼哭狼嚎?”杜醉流着眼泪坐在杜亦洲的病床边。
“悲伤。”顾成彧拍拍杜醉的肩膀。
杜醉摇摇头,提不起力气去看他,只能低着头说:“哥,你走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顾成彧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走出杜家后,他坐在车子里没有很快离开,他给顾绵发了条信息。
“让暖暖今晚在你家住吧,杜醉这边出了点问题,我在这儿陪他,”
很快,顾绵的消息回复过来:“好,我和她说了。杜亦洲出事了?”
“不算,我们放弃了...”顾成彧。
收起手机后顾成彧看着窗外黑暗中的树林,风吹过树影闪动,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喘不过气,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胸口往外涌。
顾成彧打开空调,试图让自己冷静些。
杜家哭成一片,杜醉在二楼看着杜亦洲的脸,拿出他的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嘟嘟两声,那头接了。
“杜醉?”女人的声音毫无波荡。
杜醉突然想笑,他怎么会给这个女人打这通电话呢,他是疯了吧。
既然疯了,那就疯的彻底些。
“杜亦洲三天后停氧,你要来见他最后一面么?”杜醉说。
他其实不抱着吕然会来的期待。
吕然那边安静了很久,久到杜醉觉得是时候挂断电话了。
但吕然突然开口:“在哪儿?我想现在过去。”
杜醉说了地址后挂断电话。
两个小时后门外的顾成彧看到红色的跑车停在他的车子旁边,那女人从车上下来。
他没拦,他看着她急冲冲地跑进,看着二楼的灯亮起。
吕然站在门口,她的手扶住门框,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杜醉挂上一个自认为十分得体的笑容招呼吕然:“来呀,进来看看他。”他不知道这个笑容看起来特别恐怖。
他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直勾勾地看着吕然。
吕然走了进去,她轻声询问:“我能握握他的手么?”
“可以呀,你们不是还没分手么?”杜醉笑着说。
“杜醉,你别笑了,比哭还恐怖。”吕然说完握住杜亦洲的手,他的手心还是暖的。
站在旁边的杜醉直勾勾地盯着杜亦洲,突然笑着说:“是么,我以为这样很有礼貌。”
吕然没再说什么,她看着杜亦洲已经不成人形的脸,慢慢地说:“今天出来的急,没来得及化妆,对不起啊,没能漂亮些的来见你。”
“没事的,他听不见,他也看不到,他和死人的区别只有血液还在流淌,心脏还在缓慢跳动。”杜醉回答,他察觉到自己现在就像是个正在赌气的孩子。
但他不知道自己在气谁。
突然,杜亦洲的脸上划过眼泪,吕然愣住,指着他的脸问杜醉:“他是哭了么?”
杜醉刚想摇头,却看到那晶莹的液体正从杜亦洲的眼尾流出来。
第五十四章
一刹那,急救铃响起,家里的佣人纷纷跑了上来。
顾成彧在门外看到杜氏的灯全部亮起,他忙打开车门跑进杜氏,跑上二楼,隔着人群他看到杜醉跪在地上,手里捏着急救铃,吕然站在旁边,脸上挂着两道泪痕,整个房间里没有医生,只有哭声。
他感觉自己的手已经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全靠门框支撑着,顾成彧拖着两条腿走进来,他把人群推开,走到杜醉身后,沉声喊他:“起来。”
杜醉听到他的声音后抬起头,两双眼通红:“哥,大哥流眼泪了,大哥他还能活。”
他的声音像是尖锐的石子滚过心头,顾成彧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他把目光转向杜亦洲的脸,那上面挂着清晰的泪痕,顾成彧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接着转身往外走,边走边拨通了西城最好的私人医院的电话。
那边接通后顾成彧调整情绪:“您好,能请你们最好的医疗团队来一下杜氏老宅么?杜亦洲有苏醒的痕迹。”
那边听到后连忙往这边赶。
一时间,几乎西城所有的医院最好的医疗团队都在往杜家赶。
还在顾绵家里的苏暖暖此时此刻正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看顾绵和陆之尧玩儿跳棋,她有些想给顾成彧打电话,但是担心对方会没时间也没有心情接电话。
“我接个电话。”陆之尧起身对顾绵说,他走到阳台关上阳台门后按下接通键。
顾绵和苏暖暖看着他打完电话推开门出来,陆之尧边走边说:“你们穿上外衣,跟我走,杜亦洲可能要醒了。”
给他打电话的是薄迦。
薄迦陆之尧虽然和杜亦洲交道打得不多,但是杜氏的影响力不小,今晚西城的权贵都会出动,无论是见证奇迹,还是去送杜亦洲最后一程,他们都会出现。
等他们三个到达杜家的时候薄迦一家子已经到了,薄殊被他抱在怀里。
薄迦沉默地看着身后的建筑,拉紧陈晞的手,怀里的薄殊有些没睡醒地揉了揉眼睛:“爸爸,我想回家。”
“等会,爸爸要带你去见位伯伯。”薄迦声音清冷。
“是熟悉的伯伯么?”薄殊询问,在他这三年的记忆里,家里只来过四个伯伯,每个都叫他小萝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