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夜,皎洁月。
双臂枕在脑后,顾以凛顾自荡着秋千。
别说,这地儿的景致确实不错。
难得的是大哥竟也有浪漫的时候……
等等。
眉头忽地蹙起,顾以凛瞳孔内缩,终于有所察觉。
他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脸上多了些不可置信和震惊。
要说顾寅眠桑萸之间哪里有明显的异样,也谈不上。
但就是氛围,氛围懂吗?
萦绕在大哥和小桑桑之间的气氛不一样了。
顾以凛被自己的猜测吓到脸色发白,他猛地停下摇晃秋千的动作。
一定是他太疲惫。
大哥和小桑桑,这可是乱/伦。
不对,桑桑与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但家里一直拿她当亲生的看,有区别吗?
所以到底是他神经错乱,还是真的被他给撞破了奸情?
顾以凛倏地起身。
他神色严肃地望着那栋白色洋楼。
客厅灯光亮起,他们俩已经到家了。
顾以凛眉头蹙得更紧。
方才他们两人……
氛围确实有些异样。
顾以凛整张脸都冷了下来。
他既担心又生气,更无法接受。
接下来的日子,顾以凛每天都会赶在晚饭前归家。
他默默观察着大哥与桑桑,寻找着证据。
开学倒计时,顾以凛与两个合伙人去参加星峰集团的竞标会。
六月前,星峰集团旗下筹拍的电影《瀚海》强势推出同名游戏,发布了项目招商。《瀚海》讲述的是主角们在海上的热血冒险,故事架构宏伟,以蔚蓝大海与岛屿为背景。
顾以凛与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决定试试。
闲来顾以凛也曾做过几款小游戏小软件,贵公子的出身,不曾经历冷暖挫折,一帮朋友们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仗着顾以凛出了大部分资金,毫不畏惧。
参加完竞标会,便是等候消息。
星峰是大公司,慕名而来的同行竞争者众多,其中不乏名气显著的游戏公司。
顾以凛惴惴不安等了两天,终于等来最终消息。
他中标了。
桑萸作为投资人,是顾家第一个知道好消息的人。
顾以凛乐了半天,开车出门,赶着去星峰集团总部开会。
他去时笑得像朵花儿,傍晚回时却阴寒着张脸,眼底仿佛淬了冷冰。
桑萸已经同家里的人分享了好消息,此时瞧着顾以凛瘆人的样子,她心下猛地一沉。
莫非事情有变?
“二哥,你吃晚饭了吗?”桑萸忐忑地迎上去,小心翼翼说,“我们以为你今晚会和朋友庆祝,就没等你。但厨房给你留了晚餐,我去帮你加热好吗?”
“顾寅眠呢?”顾以凛不耐烦地踹掉脚上皮鞋,眉梢结了层寒霜。
“在楼上。”
“呵……”
顾以凛扯掉领带扔在地上,还不解恨地踩了两脚。
他再不搭理桑萸,步履飞快攀上旋转楼梯,俨然是要去找顾寅眠。
那架势,仿佛要拼命的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
桑萸花容失色地匆匆跟上。
“顾寅眠,”走廊上,顾以凛把门敲得“咚咚”响,声音冷厉,“开门。”
“哒——”门应声而开。
桑萸紧赶慢赶,在顾以凛气势汹汹闯进房间的刹那溜了进去。
她喘息着望向刚洗完澡的顾寅眠。
他短发湿漉漉的,裸着上半身,肌理线条性感分明。
旁侧顾以凛存在感太强,他浑身都透着即将爆发的怒意,桑萸顾不上尴尬害羞,焦急地递了个眼色给顾寅眠。
顾寅眠神情淡淡的。
安抚地用平静眸光回应她。
“顾寅眠,你究竟是什么意思?”顾以凛似酝酿了会,他猛地抬眸,冲面前的男人低吼道,“你当我是乞丐?要你多管闲事?还是你怕我丢了你顾总的脸?”
“桑萸你先出去。”顾寅眠瞥了眼情绪失控的顾以凛,对桑萸说。
“我……”
“出去。”顾以凛这才发现桑萸跟了进来,他冷着脸走到桑萸身边,拉着她胳膊把她丢出门外。动作看似粗鲁,实则并未使劲。
砰,门狠狠关上。
桑萸忧心忡忡地僵在原地,心口一阵阵发慌发闷。
别看顾以凛平日不太正经,实则是个好脾气。
方才他眼睛里燃烧着烈火,那么委屈那么暴躁的样子。
难道与竞标有关?
桑萸盯着紧闭的门,心中生出一个猜测。
莫非顾以凛他们之所以顺利中标,是因为顾寅眠的关系?
如此解释,倒能说得通为何顾以凛那般生气了。
桑萸一时竟不知该站在谁的立场。
二哥骨子里遗传了顾家的骄傲矜贵,自尊心极强,容不得走关系靠背景。
顾寅眠呢?他这么做必定是出于好意,可当事人如果不愿意接受,那就是多此一举了……
蓝色卧室,傍晚的风轻微拂动窗帘。
顾以凛面无表情地望向窗外,眼底浸着自嘲的笑意。
今日他满心欢喜,只当实力被承认。
结果从洗手间出来时,却听到外面有道浑厚的声音不屑道:“这年头背靠大树就是好乘凉,《瀚海》的项目被几个初出茅庐还没毕业的愣头青给拿走了。”
另人问:“他们什么背景?”
浑厚声音答:“顾襄伯这响当当的名字不陌生吧?那帮愣头青的老大是顾襄伯的孙子,也就是顾寅眠的亲弟弟。顾寅眠现在可是圈里的头号红人儿,哪家不想跟他搞好关系?恰好顾寅眠跟星峰高层交情不错,听说昨天有场喜宴,顾寅眠跟星峰遇上了,知道了这层关系,星峰难道还不卖顾总一个面子?”
对方说不清意味地笑:“原来如此,那这水可太深了。”
浑厚声音鄙夷道:“贵公子哥儿投胎投的好呗……”
没开灯的房间被昏暗徐徐吞噬。
顾以凛站在窗下一动不动,眼神冰冷,半晌,他颓败地扯扯唇,倍感屈辱道:“顾寅眠,靠不光彩手段得来的东西我不要,你全拿走。”
顾寅眠往身上套了件单衣,语气听不出起伏与喜怒:“没有多不光彩。”
一声讽笑蓦地在卧室响起,显然是不屑的意思。
顾寅眠蹙眉,他侧身望向快融入昏暗的那抹剪影,耐下性子说:“以凛,星峰最终想在你们和新锐科技之间二选一,在我出面之前,新锐已被内定,就是用了你说的这种不光彩手段。”嗓音略顿,顾寅眠接着说,“新锐他们运气不好,碰上了你。或者说你运气不好,遇上了他们。”
沉默无限蔓延开来。
顾以凛捏紧双拳。
他眼睛迸出几道血丝,忽地笑了起来。
真是可笑。
原以为靠凭实力竞争,不曾想到最后,比的却是后台和背景。
去TM的……
他面色黑沉,转身欲离开房间。
顾寅眠攥住他胳膊,却被顾以凛用力甩开。
“大哥,你以前不这样。”难过地垂眸,顾以凛扯了下唇,他直视顾寅眠沉着的眼睛,字字带刺道,“我以为你懂我,原来并不是。难道成熟长大就意味着向这个恶俗的世界妥协服软吗?你曾经也很讨厌这样对不对?可你最终也变成了这样的人。爷爷很多事都不曾问过你的意愿,那这次你有问过我我愿意吗?”
顾寅眠无言以对。
眼前这个弟弟以前矮他大半个头,不知不觉,两人竟快一般高。
顾寅眠必须承认,顾以凛的话没错。
原来,人最终都会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且不知所觉。
“抱歉,以凛,”顾寅眠静静望着他,“这件事是我思虑不周,但这些年,你的教育你的生活,哪样不是顾家提供?有些事年轻时觉得不可容忍,成熟些便能从不同的角度去看。而且我这次帮你并非怕你丢顾家的脸,而是不愿你在外面受欺负。还有,你开工作室的资金哪儿来的?这个游戏项目资金消耗大,你有骨气,不从家里拿,但你找上了桑萸。小姑娘的钱,你好意思赔得血本无归?还有,有一点你必须记住,就算你是顾襄伯的孙子我顾寅眠的弟弟,没实力,人家没必要拿钱陪你豪赌,现实世界,人情永远比不上利益。你放心,我只帮你这一次,日后的路你自己走。”
愣愣听着训诫,顾以凛一脸戾气逐渐消失殆尽。
他彻底没了脾气,蔫蔫站着,心虚从脚底密密匝匝窜上来。
没错,他又有什么资格冷艳高贵?
这些年,家里的担子靠顾寅眠撑着,他不过是个贪图享乐的米虫罢了。
自以为能做出点成绩,就厉害上了天。
实际上,他远远不够。
假如他的游戏项目水准高出新锐科技许多,星峰怎会轻易舍弃他?如大哥所说,没有谁会与利益过不去,要怪只能怪他的项目不够优秀不够特殊。
“大哥。”顾以凛闭了闭眼,忽地定睛看着他,他语气没了愤慨,但比先前竟还肃穆几分,“你是因为桑桑才决定帮我?”
“有一部分原因。”
“……”
顾以凛勾唇笑笑,他欺身朝顾寅眠走近,眼神蓦然变得更冷:“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
空气短暂缄默,顾寅眠在暮色中直视顾以凛逼问的目光,淡淡说:“就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
兄弟二人久久对峙。
谁都不肯率先错开视线。
“结束吧,”顾以凛捏紧双拳,他忍住揍顾寅眠的冲动,低吼道,“这世上女人很多,你凭什么偏偏向桑桑下手?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你换个人不行吗?”
“你怎知我不是非她不可?”
“顾寅眠你可真行。”顾以凛简直气笑了,他在房间焦躁地踱圈,还不时恶狠狠瞪顾寅眠几眼。
顾以凛愤怒,顾寅眠却岿然不动。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顾寅眠做好了准备。
“你知不知道桑桑是谁?”顾以凛纠结气恼地抓了把短发,他气势凌人地瞪着顾寅眠,仿佛这里是他的主场,“大家都拿她当顾家最小的妹妹,没有血缘羁绊又算什么?爷爷多疼桑桑你是知道的,你向谁出手不好偏偏要招惹她。倘若你俩以后分手,或者你对不起她,你有想过怎么收场吗?桑桑性子软糯,她肯定没脸继续呆在顾家,你这是把她往外赶。”
“你怎知我们会分手?”顾寅眠好整以暇地抬眼,“又怎知我会对不起她?”
“……”
顾以凛快被顾寅眠的笑容给恶心死。
他这厢急得跳脚,他却那般气定神闲坦然自若。
顾以凛脸都气得胀红了:“顾寅眠你真不要脸,我今日才知道你的真实面目原来这么龌龊不堪。”
眉梢高高挑起,顾寅眠哑然失笑。
房间温度陡然降到零度以下,顾以凛怒视着他,毫不退缩。
顾寅眠无奈地看了眼顾以凛,突然拾步向前,从抽屉翻出盒香烟,问顾以凛:“来一支?”
顾以凛冷冷拒绝:“不要。”
两分钟后,两人在阳台沉默地抽烟。
顾以凛没好气:“很少见你抽烟。”
顾寅眠答:“偶尔,心烦意乱的时候。”
顾以凛冷笑:“我可没看出你心烦。”
顾寅眠也笑着看他:“你看不出的东西何止这一件?”
顾以凛:“……”
夜幕之下的顾宅安详温暖,风也静默。
顾寅眠在烟雾里回忆往事,片刻,他斟酌着说辞道:“知道我第一次见桑萸是什么场景吗?”
顾以凛哼了声,不确定说:“爷爷最早去探望桑萸爷爷的时候?我记得带你去了。”
顾寅眠颔首:“嗯,缘分很奇妙,倘若我第一次见桑萸就知道她是会养在我们家的孩子,不知会如何。”
顾以凛冷哼:“你少给自己开脱。”
顾寅眠失笑,也是,何必找理由。他看了眼怒意未消的顾以凛,平静地开口,“爷爷同桑家有交情,但与我没甚干系。桑萸对我来说,更像是我未来需要担负起的责任,毕竟你和棠梨已让我焦头烂额。”
顾以凛双眸欲喷出火:“别赖在我们头上,是我们逼你向窝边草下手的吗?”
夹在指尖的烟燃去一半,烟穗结成个长长的结。
顾寅眠挑挑眉,他眼神不知不觉变得迷离起来,在水晶烟灰缸掸了掸烟穗,顾寅眠口吻淡淡的:“反正我不曾当桑萸是我的亲妹妹,她心底也不曾认为我是她的亲哥哥。两个没有关系的男女相互排斥或相互吸引,不都是正常的吗?”
顾以凛:“……”
是这样吗?
顾以凛质疑地盯着顾寅眠,陷入纠结之中。
他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又没有什么道理。
顾以凛眯起眼睛:“是你先喜欢她?什么时候?”
顾寅眠摁灭烟头,起身俯视着顾二公子,问心无愧道:“有几年了。”
顾以凛:“……”
这场兄弟之间的谈话,顾以凛倍感吃力,时常无言以对。
喜欢明明是件很简单的事,可顾寅眠喜欢桑萸?那必定就变成了无比复杂的事情。
就不能算了吗?趁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前结束,对大家都好。
顾以凛不想夹在他们之间为难,一边是他尊敬的亲哥哥,一边是他没有血缘却疼爱有加的妹妹,真是麻烦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