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开学了,有的是人手,姚教授招呼了几个自己带的学生来帮忙。他本来跟学生说了八点,结果学生们太积极,闻讯来了的人多出两倍,七点半不到就跑来了,人多,抬的抬扛的扛,大件弄辆小平板车。
多少年的老邻居,听到动静,好多人过来说话。徐红一伸头“今天就搬了啊,哎呀那我就不说舍不得了,想串门抬腿就到了。”说得在场的邻居们都哈哈笑。
楼下王老教授还送了块豆腐来,说再近也是搬家,总得有那么个意思,必须要恭喜一下的,让大家好一番欢笑。
人多力量大,统共大半个小时就搬完了。这事儿弄的,姚志华还预备搬完了正好管个午饭呢。
于是姚志华乐呵呵招呼帮忙的学生们“走走走,姚老师今天请你们尝尝广式早茶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懒虫啊,这还不到八点,一大早起来肯定都还没吃饭。”
学生们嘻嘻哈哈有点不好意思,还在那儿客气一下,姚志华就直接叫陆杨和带头的学生把人都给他带过去,吃饭皇帝大。
他们一走,江满在搬空了的房子里转悠一圈。
搬家呗,地板上多少有些凌乱,畅畅琢磨着便去拿扫帚,江满叫住她“不用管,我约了家政公司的人,这房子也仔细给打扫一遍。一会儿就该到了。”
“妈妈,咱们搬走了,这房子干吗还请家政打扫啊。”睿睿问。
江满“咱们在这里头住了十六七年了,打扫干干净净的,人家下一任房主进来看了也舒心。”
畅畅则伸手一撸他毛刺刺的脑袋,笑道“傻,姚主任搬走了,房子干干净净交给人家影响不好吗。”
“你还去不去请学生吃饭”江满问姚志华。
“不去了吧,陆杨去招待了就行,我现在去他们反倒拘束了。”姚志华说。
陆杨今天算是头一回出现在家属院,高大帅气的小伙子太醒目,有邻居问,姚志华就说是老家的世侄。
陆杨平常都住到他们家了,又没结婚,他不好介绍说是畅畅的男朋友,不过说世侄也完全没错,倒方便些。
学生们来太早,自家都还没吃早饭呢,江满便决定去新搬的家里简单煮个萝卜肉圆汤,叫畅畅去买两笼小笼包。
睿睿一听,得,他不想在家吃小笼包,立刻屁颠屁颠去追陆杨他们,决定吃他的广式早茶去。
畅畅下楼的时候遇上了马长林,马长林拎着一个塑料袋子,里边豆浆油条,颇有点清瘦颓废的学者风范,晃晃悠悠从外边走进来。
“马伯伯好。”畅畅叫了一声。
“畅畅回来了”马长林停住脚,看看畅畅,摇头晃脑地感叹,“还是畅畅好,大学毕业就回来了,你爸养女儿有福气啊,你瞧瞧我们家小汝,万里迢迢跑去米国了。三年两年我估计是见不着了。”
“马伯伯,小汝是去留学拿学位,还不都是您支持吗。”畅畅笑道。
马长林没接话,畅畅便笑着说了声“马伯伯您忙,我先走了啊。”
她慢步走开,马长林也慢吞吞踱步上楼。走到三楼瞧见门敞着,姚志华站在搬空了的客厅里,马长林就溜达进去了。
“老姚,今天搬家呢”
“马老师啊,”姚志华抬头看见他,便笑道,“买早餐呢,你看这也没地方请你坐了。”
“我都没留意你今天搬,一早就出去散步了,这么一小会儿你就搬完了。”马长林说,“这都搬完了,怎么还在这怀旧呢。”
“嗐,刚搬完,正打算走呢,江满约了家政公司来打扫一下,叫我等等。”姚志华说。
江满从房间里出来,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任何遗漏了,出来看见马长林,笑着打个招呼。
“马老师来啦。”江满转头跟姚志华说,“我先去那边了啊,我也没寻思搬这么快,家政公司的人可能还得一会儿能来,我先走了啊。”
“你先走,他们要是还不来,我就先回去吃饭。”姚志华说。
江满一走,姚志华就这么跟马长林站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马长林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他穿一身肥肥大大的牙白色唐装,加上他颓废清瘦的样貌,胡子拉扎,看上去倒有几分世外高人、落魄才子的画风了,如果后边手里不是拎着一袋豆浆油条的话。
“老马,你自己也不做饭呀。”姚志华关心了一句,“平常我看你都吃食堂。”
“一个人,随便一口就凑和了,反正又没人管我。”马长林说。
姚志华欲言又止,这些年也不是没人给马长林介绍老伴儿,他有时心血来潮也去见见面,一接触就能挑出人家一堆毛病来。
这个社会,马长林要找老伴儿还真不算难,他工资高,将来退休金也高,一双儿女争气,也愿意照顾赡养他。可是真要找了,年轻点他怕再来个严小络,年纪大的他又担心人家像牛凤新那样,嫌继子继女关系不好处理。
反正就一个人过,越发不合群了,平日里言行举止也越来越多了几分嫉世愤俗,甚至在课堂上语出惊人,发一些不着边际的牢骚。
于是有人背地里开玩笑,说马先生不愧研究五四文学,越来越有叛逆精神了。
这样一个临近退休的老教师,说白了领导也拿他没办法,他是中文系的,姚志华这个系主任有时也头疼,干脆这学期就不排他的课了,等于提前内退,就让老先生清清闲闲的,遗世而独立吧。
“老姚,我刚才看见你家畅畅了,这姑娘可真好。”马长林背手拎着豆浆油条,空房子里转悠了一圈,忽然说,“老姚,咱俩这些年的交情,你这个人我还是服气的,我有个不情之请就直说了啊,你看我们家马秋吾怎么样啊”
“什么意思啊您”姚志华立刻警觉问道。
“我跟您攀个高,你看咱们两家结个亲怎么样”马长林说,“要说我们家马秋吾,名校毕业,现在开那么大公司,条件没得挑,人品相貌你最是知根知底了”
“老马,”姚志华赶紧抬手打住他,“马秋吾这孩子是好样的,可是咱们长辈就别开这种玩笑了,我们家畅畅已经有男朋友了。你们家俩孩子也都是知道的。”
“有男朋友了”马长林睁大眼睛问道,“做什么的,条件比我们马秋吾还好”
“这怎么比呀,瞧你说的,我们闺女是找男朋友,关键合得来,又不是光讲条件。”姚志华道,“马老师,你呀这就是自己想一出是一出,你可别不跟孩子商量瞎张罗,马秋吾各方面那么好,肯定要找个最优秀最适合他的女朋友。”
“你这话说的,我家小吾既然各方面都好你怎么还瞧不上”
马长林大概觉得被拒绝了有点没脸,便问,“畅畅找男朋友是干什么的,她同学老姚不是我说你,姑娘家年轻,婚姻大事还是要父母给把把关,外头人都说娶了你姚主任的女儿就能少奋斗三十年呢,不讲究条件,不知根知底,谁知道他真心假意。”
姚志华听他那口气有些不高兴,话音一顿“老马,这个可让你说着了,我们畅畅的男朋友从小就认识,我们两家至交,几十年的交情了,孩子从小我看着长大的,家庭父母各方面都好,家风人品都放心,无可挑剔,我还真是挺满意的。”
马长林一听,这话里话外不是在说他们家家庭父母不好吗,摇摇头讪讪的,自觉没脸了。
第165章 地产大鳄
马长林被姚志华怼了一下, 脸上有点挂不住,讪讪地便打算走人。
背着手抬脚要走, 却又心有不甘地发泄道“人呀,这一辈子都不知道能遇上个什么事儿, 我是不走运, 落魄叫人低看啦。”
“哎,马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姚志华立刻反问道, “结亲不成就叫低看你了马秋吾小伙子好样的,我一直挺欣赏呢, 说句不客气的,我看马老师您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生了这一双儿女。可这跟我闺女找男朋友是两码事吧。”
姚志华心里说,不是这一双好儿女,你马长林这晚年还不知道多凄惨呢。顿了顿反问道“你自己也是有女儿的人,赶明儿马秋汝的婚事都你说了算”
“我可没这意思,我是说你姚主任时运好。”马长林一声长叹,摇头晃脑道, “不像我啊,时运不济,想当初我马长林也是有几分才名能力的,奈何命不好, 一辈子不会投机钻营, 不懂潮流时务, 也不会巴结人家领导, 快退休了连个职称都解决不了。”
这话姚志华一听就明白了。他考入沪大当学生时,马长林就已经在沪大任教了,虽然没教过他吧,可从马长林的角度看来,姚志华大概就是学生晚辈了。
结果这学生一路顺风,爬到他头顶当了他领导。而马长林半生荒唐,恃才傲物,动不动这不屑那不屑,浑浑噩噩至今仍是个副教授。
马长林问过系里,想在退休前解决教授职称,这样他的退休金还能提高一大截。可是高校的职称问题一向敏感,僧多粥少,又不是谁个人说了算,一百双眼睛盯着,总要拿学术成就说话的吧。
马长林有没有才还是有的。可这些年你问问他,潜心搞过什么学术,出过什么成果专著了
而实际上,高校的学术职称很侧重资历,马长林要不是太不着调,论资排辈也早该把他排上了。
“马老师,你这职称问题,学校也不是没讨论过,这也不是我一张嘴说了算。”姚志华顿了顿,无奈道,“就算我想帮你,可是你好歹也花点心思整整资料吧,您都是不屑于竞争,不屑于申报的,我有什么办法直接把那职称给您要来”
这位的恃才傲物,是可以自己摆出一副清高姿态,不屑于竞争职评名额,却还要明里暗里嘲讽别人是“狗抢骨头”的。
既然如此,何必还在意职称呢。
果然,马长林一听,立刻来了一句“你们那些职称真能代表一个人的学术水平了我马长林还不至于为二斤猪肉钱汲汲营营。”
“”姚志华半天无语,干脆直截了当怼道,“要的也是你,不屑的也是你,既然瞧不上,那您就好好高风亮节呗。”
马长林“哎,我还真瞧不上,我就是看不惯如今这些风气。我儿子如今能挣钱,单凭这么点死工资,我还真不当回事。”
然后话题一转,莫名其妙就开始攻击姚志华了,“当然啦,跟你还是不能比,谁不说姚主任摊上个做生意有钱的老婆,开轿车住别墅,风光着呢。”
“换句话说我吃软饭呗。”姚志华从容接过来,笑道,“这话要认真论起来,老婆有钱,我靠老婆,那也是我的本事。我有本事娶个好老婆,我还有本事留住她夫妻和睦。”
马长林这一下被怼到了痛处,气得面皮变色,背着手拎着他那豆浆油条,气哼哼走了。
姚志华看着他出门上楼的背影,也没好气地呵呵一声,随手关上门,信步走回小红楼家里吃饭。
江满快手快脚煮了个萝卜肉圆汤,畅畅买来的烧饼和小笼包,一碗汤几个包子,姚志华满足地摸着肚皮,跟江满唠叨刚才的事儿。
“你说马长林现在怎么这副德行。”姚志华摇头叹道,“都说文人相轻吧,可也没有他这样的,越活越不长进,越来越活得嘴尖毛长腹中空了。”
“你别理他啊。”江满递给他半块苹果,笑道,“你跟他理会,你看看现在家属院谁还跟他处了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然后离远点儿。”停了停感慨道,“马长林其实很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知识分子那种自负,说得高级一点不适应社会。以前杨娟在时,杨娟把这些人情俗务都张罗去了,他只管清高只管恃才傲物,自从他几番离婚结婚,越来越不着调了。”
“我倒是想理他呢。”姚志华没好气地说道,“要不是看在马秋吾兄妹俩的面上,你说就他这样的,我收拾不了他”
“难得你这种小心眼还能给他留点情面,冲着马家俩孩子的面子算是照顾他了,可是就马长林那个人,他还未必领你的情呢。”
“不会领情的,我要他领情有个屁用。”姚志华说,“老马这辈子,反正也就这样了。你说他早些年荒唐就荒唐吧,他要是能痛定思痛,潜下心来上课教学搞学术,从教一辈子必然还是受人敬重的,哪至于弄成这样啊。”
外头人说姚教授君子风范,江满则老说他小心眼。
姚志华怎么小心眼啊,新一期丰收杂志出来,发表了姚志华一篇短篇饕餮。
一发表,外界评论如潮,说这篇作品如何如何有深度,如何如何有现实意义,如何如何切中时弊反正就是跟他以前的作品风格很不同。
姚志华的,大概都是风格清隽温润,擅长细腻的描绘,深入刻画人性。而且近年公务和学术繁忙,作品出产不多,这几年除了出版一部长篇,他已经好久没有短篇问世了。
忽然发了个短篇,本来就够引起关注的了。饕餮写什么呀,写了几个贪得无厌的“评画家”,嘴脸丑恶,戴着艺术鉴赏家的高帽子,如何如何颠黑倒白,无良炒作,贪钱无耻,打压新人,把个好好的绘画界搞得乌烟瘴气。
而且他那种笔触,姚教授完全放开了,插科打诨,讽刺挖苦,一边揭黑幕一边尽情丑化,却又不带一个脏字,不让人觉得他在骂人,你看人家是作家,人家那明明是高超的艺术加工描写。
风格突变,大有文学史上三大短篇讽刺之王一起附体的嫌疑。
以至于一时之间,有文学评论家讨论断言,远征老师这是在寻求个人风格突破了,也许将成为他前后期作品的分水岭云云。
关键这篇里那种设定,很容易让人对号入座,就差指名道姓了,可你认真起来又没法证明什么,被阴的人哑巴吃黄连,还只能避风头躲着,谁那么傻冒跳出来,说姚教授你是在骂我呀。
畅畅拿到样刊的时候,一边看一边憋不住直笑,心说她爸这淫威也是够了,貌似他暑假里写的,这才刚开学,编辑居然就把这么一篇东西原样发表出来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大作家远征的影响力。他振臂一呼,再加上他自己就有心授意煽风点火,意有所指,当初在拍卖会上给畅畅挖坑的相关人等可就倒霉了。
其实艺术圈有些黑幕,圈内人很多心知肚明,可被坑的却偏偏是画家和真正的买家。炒作出来的作品,很多作品在此之前就已经被买断,画家本人往往也是吃亏受害者。尤其曾经被打压的那些新人,谁不恨呀,如今有人登高一呼,刀锋所指,而且还具备足够的影响力,都不用姚志华再费劲,自然就有人冲上去开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