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我?”罗悠宁一脸茫然,她与纪大善人并不熟啊,纪家她也就见过那位少东家两次,还是因为生意。
谭叶生说:“当然主要是想请那位幽灵鬼王,别人都是去作陪的。”
罗悠宁不明白,论资排辈这样的场面也轮不上她,不过谭叶生既然开口了,便是纪大善人也有这个意思,那倒是不好拒绝了,毕竟纪家在怀城树大根深,可是不好得罪。
“你去了只管自在吃喝,我保证不是什么坏事。”
谭叶生这样极力促成,罗悠宁便不再问,只说:“那我去便是。”
她拿到请柬,当晚就要出门去纪府,姚氏追在她身后要给她重新梳妆,罗悠宁老大不愿意,但还是得任她娘摆弄。等收拾完,天已经黑了,她不好带人去,只拿上了那把短刀。
“哎呀,赴宴你带着刀干嘛?”姚氏不满说道。
罗悠宁为了不听她娘过多絮叨,把刀往腰间一别,捂着耳朵就出了门,姚氏追不上她拿她也没办法,只能放任了。
纪家大院在城南,是怀城最大的一处宅院,比原先秦知州在时住的知州府还要大,大院落伫立在那里,受邀前来的客人不怕迷路,从大街上就看到那股气派了。
纪家门口有两个颇有体面的管事,客人需要向他们出示请柬才能进去,罗悠宁也是到了门口才知道,众人的请柬竟然是不一样的。
等她走到门口拿出请柬,就看见那管事脸色一下子变得谄媚起来,“是罗姑娘吧,您里边请。”边说边给一个仆从使眼色。
那仆从恭敬地领着罗悠宁进去,到了罗府设宴的厅堂,安排她坐在了离上首主桌最近的一处,她在金陵见惯了世面,倒不觉得有什么,可其他桌上的客人看着她的眼神已经开始不对了,暗中议论着她的来头。
“唉,那是不是罗家的?”
“是啊是啊,她凭什么坐那呢?”有人纳闷,小声嘟囔着。
“那位置得是少东家和纪家宗老才能坐吧。”
他们正猜测的热闹,只见纪家少东家纪凌寒与几个叔辈一起出来,走到了罗悠宁那桌,众人顿时更惊讶了。
罗悠宁看着对自己微笑,介绍几位纪家叔伯的纪凌寒,杏眸里闪过一瞬的诧异,但她很快明白了谭叶生为什么那么费力劝说她来赴宴了,敢情是想把她跟这位少东家凑成一对,她哭笑不得,难道自己看起来像嫁不出去吗?
多想无益,她起身跟几位纪家叔伯打招呼,面对纪凌寒殷勤备至的照顾,她略觉尴尬,还想着一会儿宴席结束了,再与这位少东家说一说,自己已经心有所属了。
客人全部到齐之后,纪大善人才姗姗来迟,众人只见他一边捧着大肚子走着,一边与身边一位黑衣锦服带着半边银质面具的男子说着什么,态度十足恭敬,甚至带着明显的讨好。
两人向上首主位走来,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落在那位幽灵鬼王身上,关于他的传说实在太多了,有人说他是立于乱世的枭主,注定将天下搅得天翻地覆,也有人说他是个结束乱世的明主,必能推翻昏君,还百姓盛世太平,更有甚者,还有人谣传他是从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冥王,必将掀起无休止的杀戮。
面具下的冷厉鹰眸回视那些探寻的目光,却不期然撞上一双清澈倔强的瞳眸,他没料到女子也在这里,脚步显而易见的微微一顿。
“君上,您无事吧?”纪大善人小心翼翼问道。
黑衣男子依然没有挪回目光,只冰冷道:“无事。”
他与纪大善人走到主桌上坐下,斜下方就是那与纪凌寒有说有笑的女子,纪大善人无端觉得今夜的风有点凉,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周围阴森森的。
命仆从给两人倒上酒,纪大善人举杯说道:“今日为君上设宴接风,多谢君上赏脸前来。”
说完,他眼睁睁的看着鬼王拾起酒杯闷头喝了口酒,酒杯被放下时,落在桌上咚的一声,如同敲打在所有人心上,众人不由看向上首,纪大善人心里咯噔一声,回想着到底哪一句话惹了他不快。
罗悠宁方才与纪凌寒说起布庄的生意,说到兴起还与他喝了几杯,她反应最是迟钝,跟随众人一起抬头看向那人,遭到冷如刀锋的一个瞪视,罗悠宁暗暗心惊,好半天才确定那人是在看她。
至于吗?不就是在街上给了他一刀,可他又没受伤,罗悠宁只觉这人记仇,心眼小,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狂魔。
别问她为什么知道,她就是能从这人身上看到浓郁的血腥之气。
纪大善人诚惶诚恐的端了酒杯半天,黑衣鬼王终于缓了缓神色,说了声:“坐。”
纪大善人哪敢不坐,赔笑道:“君上,在下也准备了些歌舞,聊以助兴。”
看他的神情不像是反对,纪大善人便拍了拍手让舞姬们上来,只是今日这主舞可不是个一般人,正是怀城第一美人纪轻瑶,她穿一身月白色广袖罗裙,月光下乍一看像是个流落凡尘的仙子。
众人看呆了,罗悠宁十分捧场的鼓掌,还对纪凌寒夸奖:“百闻不如一见,不愧是怀城第一美人啊。”
殊不知,纪凌寒的注意全被她深深吸引,她一举手一投足,一个蹙眉一个微笑,都牵动着他的心,纪凌寒神色一动,举杯掩饰般说道:“我却觉得罗姑娘才是……”
那边丝竹乐声一响起来,他的话就听不见了,罗悠宁凑近了问他:“才是什么?”
才是当之无愧的世间绝色,动静皆宜,宜喜宜嗔,一个妩媚眼神足可勾魂摄魄,他只是想象,都觉的胸腔里那颗心脏跳个不停。
就在这时,坐在上首的男子朝他冷冷一瞥,手里的水晶杯碎裂开来,紫红色的酒液顺着指缝缓缓流下来,纪凌寒向那目光来处看去,不过片刻背上已经爬满了冷汗,他无法从那双血色冷眸里挣脱出来,不由毛骨悚然。
幸而身侧的女子轻拍了他一下,说道:“我有话与你说,可方便?”
纪凌寒像是松了口气,无论是谁把他从方才那般绝望的境地里带走,他都是愿意的,“那咱们出去说。”
两人单独离开,众人都好奇,唯独纪大善人高兴的摸了摸下巴,这时,一直沉默饮酒的男子忽然开口问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纪大善人便有些骄傲的回答:“君上,那是小人相中的儿媳妇,我儿对她一见倾心,想必是要与她提求娶之事了。”
他正得意,一眼见到男子戾气丛生的寒眸,吓的筷子都掉了。
“君,君上?”
男子手握佩剑冷着脸站起身,那一瞬间,厅堂里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浓重的杀气,一名黑甲护卫走进来:“君上,有何吩咐?”
“将纪家围起来,本王若找不到人,谁都别想走。”
纪大善人慌忙抱着他的衣角求情:“君上,小人无意冒犯,您大人有大量。”
他还未明白这人忽然变脸的缘由,男子不知如何用力,纪大善人肥胖的身躯已经甩了出去,他怔怔地看着那道无情的背影出神。
直到另一名黑家护卫走到他身边,摇头叹道:“你最好祈求令郎被佳人拒绝,否则……”
见老头还是不明白,护卫直白道:“你知道那姑娘是谁吗?”
纪大善人愣愣的摇头。
“她是君上的另一颗心。”能主宰他生死喜怒的唯一。
夜凉如水,罗悠宁搓了搓手臂,与纪凌寒在花园中的假山前停下了,这里已经足够安静了。
她斟酌着开口:“纪公子……”
谁知道纪凌寒竟与她同时出声,“罗姑娘,我心悦你。”
罗悠宁张了张嘴,怪自己说的慢了,人家这么认真的开口,她也不好把话说的太狠。
“多谢你,我……”
“我明白。”纪凌寒又一次打断她,“我知道你等着卫小将军,可是两年了,他也许不会回来了。”
罗悠宁倒没反驳,只是说道:“你还是不明白,不管他回不回来,都不会变了。”
她认死理,卫枭回不回来,还会不会爱她,都与她的爱情无关,哪怕一个人,罗悠宁也可以将这份爱延续到生命尽头。
纪凌寒看出她的执拗,终于不再说什么,他缓和气氛,开了个玩笑:“说来要谢谢你方才叫我一声,不然我要丢脸了?”
两人就这般将话题揭过,罗悠宁问:“怎么说?”
“那位幽灵鬼王可是吓人,我并未惹他,不知他怎的杀气腾腾的看我,方才我背上都是冷汗。”
罗悠宁笑道:“应当不至于吧。”
纪凌寒摇头:“我看家父的算盘多半要落空,这样的人是断然不会娶我妹妹的。”
他们以前虽说认识,但没说过这么多话,罗悠宁一想便知这是纪大善人在幽灵军身上押了宝,万一成功了就是飞黄腾达一跃成为上流世家,纪大善人岂能不动心。
纪凌寒又说道:“我听说这位来历不明,一出现就是在姜国边境的小城,不到半年就带起了一支幽灵军,一年内占领了姜国边境十城,再加上怀城,如今幽灵军日益强大,恐怕很快就要南下与大梁一战。”
姜国?罗悠宁的心不受控制的剧烈一跳。
她仔细回想男人未被面具遮挡的半张脸,这才发现,她脑子里空空的,竟没有仔细看过他的脸,联想他今日那冷峻的一眼,罗悠宁心中有一道声音不可遏制般响起,是不是他?
一定是他。
她突然抬头,眼里的亮色把纪凌寒吓了一跳。
“纪公子,咱们回去吧。”
纪凌寒不说话,显然对那鬼王的恐惧还没消散,罗悠宁也不为难他,说:“那你再待一会儿,我先回去了。”
她急于回去确认那人是不是卫枭,急匆匆的就跑了,纪凌寒的一句“你走反了”噎在嗓子眼里,说了她也听不见了。
罗悠宁在花园里转悠一圈还没找到路,开始抱怨纪府太大,她愁的想上房顶,又想起这不是她家,估计会被当做刺客。
此时她才意识到,方才那个纪家小美人正在给鬼王跳舞,本来她是无所谓,但当她知道鬼王有可能是卫枭,那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她捡了块石头顺手往天上砸,决定听天由命,落下来石头哪边尖就朝哪边走。
扑通一声石子砸到她面前,罗悠宁稍稍弯腰去看,却在这时,身后有疾风袭来,未及反应,她就被一双铁臂揽着撞进一个人怀里。
她的心难以抑制的狂跳。
是你吗?卫枭。
后颈上传来一阵窒息般的刺痛,野兽将獠牙刺进皮肤血肉,昭示着猎物独属于他,那人声音沙哑的过了头,凶狠说道:“你敢嫁他,我屠了纪氏满门。”
他不喜牵扯无辜,但胆敢觊觎她的人绝不是无辜。
第58章
背后的热度让罗悠宁陷入了旋转迷蒙的虚空里,隔了两年的生离死别,她脑中响起一阵阵轰鸣,听不真切男人的说话声,模糊了自己剧烈的心跳,连轻浅的呼吸也觉得吃力。
真是他,她不敢相信,连后颈上那被野兽咬出的疼也就此忽略。
她的不回答终是让那人不满了,捏紧她的双肩将她转过来,面对着面,银质面具映照出月光,闪在黑暗里,有种直刺人心的凉。
罗悠宁被那光以一晃,忽然像惊醒了似的,伸手去摘他的面具,粗鲁、蛮横,面具的细绳在男人脸上绷出一条浅浅的痕迹,不疼,但也令他皱了皱眉。
罗悠宁握着那面具,感受着手心的冰凉和坚硬,她像是从长久的噩梦中醒过来,嘴里是越发急促的喘息。
很快那喘息声中带上了哭腔,如同被打开了一道闸门,眼泪聚起来铺满了整个脸庞,卫枭冷厉的黑眸里难得出现了一丝清晰的恐慌。他缓慢的举起手,想去擦掉那些落在他心上,刺穿伪装,令他疼痛不已的泪。
可刚刚触及女子的脸,她就突然变了脸,恶狠狠的咬在他手腕上,一边咬,眼里的眼泪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卫枭自由已久的心如同被带上了镣铐,喜怒哀乐被她一人牵动,连不甘心都生出一种期盼已久的甜来。
他站在那里任她发泄情绪,然后趁着她失神的放开之时,后撤一步,迎上她惊愕又有些迷糊的目光,不容拒绝般拉住她的手。
待罗悠宁反应过来,男人已经拉着她走出很远,冷峻的侧脸在月光下形成一个阴影,他在发怒,他凭什么发怒!
“卫枭,你混蛋。”
骂完她自己都惊了,这还是骂人吗?没点力度,又不够狠,心里浓重的唾弃感纷至而来,她像个懦弱的小女人在与他撒娇耍横。
“你快放开我。”
他怎么变得这么高大了,挺拔的双肩宽阔安稳,手掌禁锢她的力量牢固不可破,罗悠宁觉得自己动不了了。她怎么挣扎去掐他的手臂他也置之不理,就像不会疼似的。
“再不放我我生气了。”用上威胁还是没有用,卫枭走得很快,他这样揽着一个人却还是轻飘飘的,脚步丝毫不乱。
纪府门口,黑甲护卫已经备好了一匹绝佳的黑色战马,她隐约看见男人一挥手,那护卫就退到一边,恭恭敬敬的看着他们君上并不温柔的把人放在马上。
罗悠宁好容易能顺畅呼吸,赶紧直起身要往下跳,可卫枭早已看穿,一双坚硬如铁的臂膀紧随而至,将她圈在身前,双脚一夹马腹,战马便听话的奔上长街。
她气急了,使力去掐他的手臂。
嗯,太硬掐不动。
换了胳膊肘攻击他肚腹,轻易就被男人拦在半道,还正经道:“别闹,伤了你。”
罗悠宁气闷,又觉得身后那人太近了,热气喷在她耳朵上,让她好不自在。
她往前挪了半寸,被卫枭发现又捞回来,严丝合缝的拢在怀里。
“你……”她脸红了,一时有些失语。
他怎么变得这么……这么不要脸。
害羞沉默的少年一夕之间就长大了,依旧沉默,情却发酵的更加炽烈,更加直白。
某种隐秘的向往不再刻意隐藏,至少罗悠宁深刻的感受到了。
两人就这么骑着马跑在大街上,怀城三月的夜风还有几许凉意,战马在城里兜来绕去,因为他的主人心里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