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内,罗家姐妹并肩站在城楼上,阿宁手里拿着一张弓,背上背着箭,打着哈欠问道:“怎么没动静呢?”
罗悠容气定神闲望向远方,道:“快了。”
她话音刚落,北狄的先锋军便赶到了,罗悠宁打起精神,眯起双眸望向城下。
她抬起□□缓缓拉开,一支火箭奔袭而去,火光划破晦暗的天际,将夜空分为两半。
这一支箭昭示着一场宿命之战的开始,北狄的前锋军始料不及,他们将军来之前说,黑水城毫无防备,卫家军也尽露疲态,那么他们奇袭而至,守军是怎么及时发现并用火箭示警的呢?
这个疑问没有人回答他,因为下一刻,北狄军的背后出现了奔腾的马蹄声,前锋将军想要及时回撤已经来不及了。
一支利箭穿过北狄被扰乱的大军,冰冷地穿透前锋将军的喉咙,他闭眼之前尤不肯相信,世上竟有人能在黑夜中于乱军之中一箭取他的性命。
主将死了,北狄军更乱了,无心再战四散奔逃,最终大部分死于卫家军的围剿,前锋军十余万兵马就此消耗殆尽。
距离黑水城十里之外的一处矮坡上,莫昆带着五万兵马焦急地等着。
“报,前锋军中了埋伏,索威将军战死了。”
莫昆心里咯噔一声,他让士兵把负责进黑水城查探的探子押上来,不听任何解释,一刀砍了他的头。
他知道败局已定,不甘地看了看黑水城的方向,带着五万大军撤退,想要整合好大军,他日再次攻城。
大军路过黑水城外卫家军驻扎的营地,按理来说这里应该空无一人,但卫束早已安排卫家军在北狄军走后再次回到这里,就等着莫昆来呢。
营地安静极了,莫昆没有在意,脸色郁闷,一直催促大军快一点,他心里头有不好的预感,还没等这阵心悸过去,营地里便冲出了一群卫家军。
北狄军毫无防备,被冲散成两半,莫昆带着一半的残兵飞快向西逃亡,剩下一半被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这些年,北狄骚扰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卫家军绝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
莫昆之所以逃向西边,是因为之前哈刺带着十万大军追击卫家军往月河谷去了,哈刺有勇无谋,冲动冒险,莫昆本想拦他,但碍于他父亲和部族的面子,只能放任,而今他的兵马尽数败亡,不得不去寻求哈刺的大军保护。
到了月河谷,他才发觉自己错了,因为面前的景象简直就是人间地狱,他看见哈刺的头被高高挑起,插在他尸体的胸腹之上,十万大军经历了一场屠杀,黎明之前的大地被鲜血染红。
北狄王双眼赤红,下一刻,他看见了迎面而来身穿黑甲头戴银质面具的男人,从大梁南安侯谢奕的信里,他知道这个人叫卫枭,是卫鸿的儿子。
两年前的北川战场上他们应当见过,但莫昆只能看见日渐衰落的大梁战神卫鸿,眼里根本没有那个一身执拗的少年。
可如今,他不得不正视这个人,他长大了,变成一个比卫鸿更可怕的敌人。
他无声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卫枭单人独骑,背上负着卫鸿生前留下的□□,他已经杀红了眼,但依旧辨认出面前这人的身份,于是命令幽灵军观望不动,他要亲手取了莫昆的人头挂在黑水城的城楼上,来祭他父亲的亡魂。
两把刀一碰上,莫昆就知道自己不是卫枭的对手,在左臂迎上被卫枭反手控住绞在一起时,北狄王心里萌生了极大的求生意志,于是他选择砍掉自己一条左臂,忍着剧痛从卫枭的刀下脱身。
他逃回去时,有无数北狄军冲上来替他挡着,卫枭再追已经来不及,在杀了大部分北狄军后,唯独莫昆带着几千残兵通过大雁山逃回了北狄。
胜利的消息传回黑水城,罗悠宁很是高兴,但她仍然忧虑,问道:“卫枭呢?”
卫束先回来了,把罗悠宁叫走单独与她说了一件事。
“他又犯病了,北狄王没杀成,他还在月河谷不肯回来,劝了也不听。”
罗悠宁卫束要了一匹马,在天亮之前赶到了月河谷,卫义正愁着,一见她来了,跟个猴似的,几步蹿过来。
“姑娘,可等到你了,君上他不太对劲。”
罗悠宁跟着他到了一片遍布尸体的土地上,卫枭已经下了马,站在血腥的尸堆中间,双眸望向北方,身上的煞气如有实质。
她摆摆手,让卫义在原地等她,自己捏着鼻子,尽量不看地上的尸体,朝男人走过去。
离得越近她越能感受到他心里的不平静,她心疼地靠近,卫枭听见脚步声,警惕地回过头来,面具已经被鲜血染红,他的眼睛布满血色,下巴上是还未干涸的血迹。
那双眼睛太冷了,杀气肆意,谁看了都想逃避,卫枭半是清醒半是沉沦地想,她应该害怕了,也好,就让他自己待着,一个人。
可下一刻,他被女子的温暖馨香包围了,罗悠宁抱住他,手臂轻拍他的背,像对待一个失落的孩子。
“不难过了,好不好?”她抚着他的背,他的后脑。
“不就是北狄王吗,他日我的卫枭定能踏平那方寸之地,再把北狄王押到父亲墓碑前,亲手杀了他,替父报仇。”
卫枭冷透了的心就这么被注入一丝热气,他下巴贴在女子肩上,轻轻蹭了蹭,从她身上汲取暖意。
许久,他终于从噩梦中挣脱出来,对她说:
“阿宁,回去吧。”
第73章
回到黑水城,天已经大亮,百姓们听说了胜利的消息,都出来欢呼迎接他们,卫枭身上都是北狄人的血,看起来像个杀神,但黑水城的百姓都知道他是卫家军新的统帅,是战神卫鸿的儿子,所以都激动地看着他,有些还会偷偷抹眼泪。
幽灵军在热闹呼声中到了州府衙门,仇震大老远地从城西跑来,手里提着一个五层的大食盒,在门口碰上了,他高兴喊道:“大哥,新出锅的神仙汤,尝尝?”
卫枭下马,单手把罗悠宁报下来,阿宁到了仇震身边,闻着空气中的香味,给面子夸道:“好香啊。”
众人进了衙门,在后院里遇见了用白色棉布缠了半边肩膀的卫束,罗悠宁茫然问道:“你受伤了吗?”明明来找她报信时还好好的啊?
卫束咳嗽一声,含糊地应了一声,几人进去偏厅,仇震把食盒打开,端出了一锅冒着热气的汤。
“来来来,都喝一点,在外边冻了一夜,还要打仗,给你们补补。”
卫义凑近去看,大惊小怪道:“怎么还有甲鱼?”
仇震先给他盛一碗,让他尝尝,下人打水过来,卫枭把一身带血的战甲脱了,露出精壮的上身,罗悠宁拧了湿帕子过来给他擦脸擦手,擦到手心的时候,发现他虎口有些肿了,心疼地给他呼气。
卫束看着心里颇不是滋味,都是亲姐妹,怎么差别就那么大呢,正想着,罗悠容拿着瓶瓶罐罐进来,问:“有人受伤吗?”
卫义几个都答没有,罗悠宁指了指卫枭的手:“伤了,有药酒吗?”
罗悠容找出药酒给她,微笑看着妹妹给卫枭抹药酒,另一边卫束为了找存在感,特地嘴里发出嘶的一声,罗悠容闻声望去,看他半边肩膀都缠上了,不由疑惑:“你方才不是说没事吗?”
卫束自己按了按肩膀,冷漠地说了句:“无妨。”
罗悠宁一边给卫枭的手抹药酒,一边心里好笑,“阿姐,你去给他看看嘛。”
见罗悠容听话地走过来,卫束的嘴角微微扬了扬,可下一刻他的笑就僵在了脸上,那女人竟然一下子把他肩上的棉布解开了,瞄了一眼,嗤笑道:“你就装吧,一个擦伤都没有。”
卫束给自己找补:“我那是拉伤,严重多了。”
“哦。”女子随口一句,到桌边给卫枭和阿宁端去一碗汤。
“喝么,仙味搂的招牌汤,里面用料足得很,保证别的地方没有。”
罗悠宁给卫枭敷好药,起身说道:“那我尝尝。”
她端过来用勺子舀了一勺汤,觉得味道甚是鲜美,于是舀了一勺给卫枭。
“好喝,你受伤了,要补一补。”
这么多人看着,卫枭面上不显,心里却有点窘迫,还有点甜,他想要伸手接过:“我自己来。”
罗悠宁不给他:“不行,我喂你。”
最后卫枭无可奈何,只好任由她一勺一勺喂自己,卫束不满地看了罗悠容一眼,哼了一声出去了。
仇震还说:“汤不喝了?卫将军他怎么了?”
罗悠容了然地笑笑:“别管他。”
卫束才刚出去不一会儿,又臭着脸进来了,把一封信扔给卫枭。
“怀城来信了。”
卫枭打开信看了一眼,嘴角冷冷的一勾,黑眸里闪烁着锐利的光。
“怎么了?”罗悠宁毫无顾忌,直接就把信拿过来看,看完她跺脚骂了一声:“好不要脸。”
几人传看之后,对事情有了一些了解,原来卫枭带着幽灵军来黑水城这些日子,朝廷派了一队人马来怀城,曾经试图潜入怀城寻找罗悠宁,这些人被幽灵军抓住之后,经孟良臣审问,供出了背后之人。
谢奕给这些人下的令是潜进怀城,带走罗悠宁,一定要抓活的,若她不肯,就用罗家的人来威胁。
罗悠容愤怒道:“他再敢来招惹我妹妹,我就杀了他。”
卫束劝道:“你别这么激动,怀城那边已经解决了,谢奕的人没讨到好,如今都断手断脚的给送回去了。”
卫枭这些日子已经学会了控制情绪,尤其是在他的阿宁面前,此时他喝完汤,淡声说道:“事不宜迟,该回去了。”
“什么事不宜迟?”
罗悠宁问出这个傻乎乎的问题,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笑起来,仇震打趣道:“当然是成亲啊,大嫂。”
她脸红了,自己跑到桌边喝汤,好掩饰自己过速的心跳和越来越红的耳朵。
卫枭开口,事情便定了,罗悠容定然是要跟着一起回去的,卫束把黑水城的事交给副将,也打算跟着一起走,北狄如今只怕忙着休养生息,三十万大军覆灭,他们要安生一阵子了。
仇震本来也想带着黑鹰寨的弟兄们去喝喜酒,奈何仙味楼生意太火爆,他这个大掌柜的走不开。
“等我回去就研究在怀城开个分店,大嫂,到时候赏脸来捧场啊。”
众人又在黑水城休整了一天,隔日早上,卫枭率领幽灵军,带着他们一起南下赶回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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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谢府,谢奕看着面前缺胳膊少腿的暗探,面色铁青问道:“她不在怀城?”
那人脸也肿的像包子似的,口齿不清晰回答:“不,不在,听人议论,罗姑娘是穿着嫁衣跟卫枭走的,还,还有属下等人,给幽灵军,发现打成这样。”
胳膊上的断口还疼着,他张嘴给谢奕看,满嘴的牙都被拔干净了。
“那,那群恶鬼,真,真狠。”
谢奕努力握着拳头,维持自己的修养,良久,他终于冷静下来,北狄败了,卫枭的幽灵军势不可挡,就凭朝廷里这些酒囊饭袋,没有一个可以领兵迎击卫枭的幽灵军,他不能再等了,等卫枭取了宛城,金陵就危险了,这个时候似乎也只有沈家还可以一用了。
谢良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圆盒,小心地放到谢奕身前的桌上。
谢奕抬眸看他,谢良说道:“沈四姑娘送来的,说是亲手做的,让公子尝尝。”
谢奕烦躁地推开,但转而不知想到什么,他笑了笑:“你去替我谢谢她,就说明日我亲自登门去道谢。”
婚期将近,他正愁找不到借口游说镇国公,沈明珠还真是帮了他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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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没那么赶,他们用了七八日才回到怀城,孟良臣得到消息一早带人在城门迎接,罗桓和姚氏虽然盼着见长女,但时候特殊,刚有一批暗探来过怀城,他们也不敢冒险于是在家等着。
团儿魂不守舍地在大门前溜达,听见马蹄声就往街上看一眼,每次都失望地回来,但一有动静,他又会燃起希望。
近乡情怯,罗悠容骑着马磨蹭了许久,终于到了罗家大门口,阿宁看见门口的小身影,招手喊道:“团儿。”
团儿回头,看见小姨他很高兴,但往她身后看了看,没看见一个与她相像的女子,于是他抽了抽鼻子,想到,娘亲不回来了吗?
罗悠容穿了男装,倒是没想到这一茬,看着团儿失落地神情,她满心愧疚,直接拆了头上束发的银簪,一头长发飘洒着垂落下来。
团儿的眼睛亮了亮,他有些不敢认,小手局促地背在身后,罗悠容走过去,蹲在他面前。
“团儿,娘回来了。”
团儿的眼睛里盈满泪水,倔强的声音里带上一丝抽泣。
他问:“那,你还走吗?”
罗悠容渐渐湿了眼眶:“不走了。”
孩子又哭又笑地扑到她怀里:“娘,团儿想你。”
罗悠宁在边上看着,低头用袖子抹泪,罗家其他人听见声音也出来了,姚氏痛哭出声把长女和外孙一起抱在怀里。
两年了,罗家终于团聚了。
晚上,罗桓让人把卫枭他们和隔壁谭夫子,谭湘都请来,罗家准备了一个迟来的团圆宴。
罗悠容和照月在厨房里说话,里头不时传来照月的哭声,团儿没有进去打扰,乖巧地和小姨坐在院子里。
小姨夫带来的那个男人一直看着他,似乎想上前跟他说话,又抓耳挠腮为难的不知道说什么,最后两人只能隔着一段距离大眼瞪小眼。
阿宁觉得有意思,把卫枭叫走了,躲在暗处悄悄看他们。
卫束一看人走了,终于鼓足了勇气走到小孩面前,先是拘谨的摸了一把他柔软的头发,然后在他边上坐下了。
团儿好奇地睁着大眼睛看他:“叔叔,你是谁啊?”
卫束张了张嘴,他发现自己答不出来,罗悠容从来没有承认过,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要跟他在一起的意思,他茫然又心痛,半响,他把心一横,不再纠结:“我是,你……”
那最后一个字莫名被他压低了,飞快的从口出蹦出来,团儿愣愣地,嘴巴张的能吞个小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