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知道陶安不爱多言,总觉得这话意有所指,点了点头,说:“明日就去。”
太子到了许家的时候,许太傅正在跟许复下棋,见他来了,也未起身,指了指下首,说:“坐。”
许复站起身给太子行了礼,接着又坐了回去。祖孙二人持棋继续在方寸之间厮杀,丝毫不理会裴华珝。
许太傅素来喜欢檀香。裴华珝闻着香气,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太子妃说的对,太傅这儿确实能静心。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许太傅开了口。
“太子,复儿那边还有事,你来替她下完。若是胜了,老夫珍藏多年的那块徽墨可就归你了。”
许家延绵至今,老物件多得很。
许复这边也站起身来,说:“师兄,请。”
“多谢师妹。师妹慢走。”
裴华珝说完就坐到了椅子上,看着眼前的棋局,心道师妹执黑子,而眼前的局势,黑子占了大半江山,眼见是要赢了的,自己算是占了便宜。
过了才一盏茶时间,裴华珝的额头就满是汗水。这么短的时间内,那半壁江山,他竟失了大半。
太傅看着裴华珝,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说:“太子可是急了?”
“太傅,我只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师妹之前已经胜券在握。等轮到我时,这么短时间,怎么败得那么惨?”
“此局未完,怎可轻易谈胜负?”许太傅说道,“黑子本就先走,占了优势。复儿沉稳,稳扎稳打,才占了上风。”
“那我?”裴华珝更加不明白了。
“黑子动,白子从。”许太傅说完,伸手拿起了对面的黑子,放到棋盘上,“黑子不动,则白子攻。攻之,则乱。”
接着,他拿了被黑子围住的白子,放到了裴华珝跟前。
裴华珝看着许太傅左手跟右手博弈,下完了眼前这盘棋。
“你看,黑子若稳,则胜。”许太傅笑着捋捋胡子,又拈起来一枚黑子放于棋盘正中,笑着看着裴华珝。
裴华珝不明白,瞪了半天,说:“太傅之前说的,华珝明白了,但是,这黑子何意?”
许太傅又拿白子围在一旁,说:“有此子,则黑棋稳胜。所以,白子攻之。”
裴华珝沉默了半晌,起身利于太傅身前,作揖行礼。
“华珝谢太傅指点。”
太傅捋了捋胡子,说:“孺子可教。老夫再跟太子说一句,此局为我跟复儿嬉笑之戏,老夫喜爱复儿,有意让她执黑子占了先机。这棋局,谁执黑子不是关键,让谁执黑子才能关键。”
裴华珝听罢,愣了一下,接着又是长长一揖。
“得了得了。这礼啊,行多了就不值钱了。”许太傅笑着说,“学学太子妃,直接遣人给我送来了上好的绍兴黄酒。”
裴华珝哦这才明白这一切都是太子妃的安排。想想也是,这世家都是沾着亲的。
太子回了东宫,兕儿还在睡觉,陶安捧了本书在靠在榻上翻看。听见太子回来,她放下书,站起身抚了抚衣裳就走到门口。还未等她说话,就被裴华珝伸手抱住。
“你这是?”
“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陶安也伸手抱住了太子,心道复儿说得也许没错,这太子,有时候傻乎乎的。不过,傻得真可爱,她可喜欢了。
送走了太子,许太傅自己又看了眼棋局,伸手动了几个棋子。局势瞬间又变了,白子渐渐占了上风。
许复这时走进来,见此情形,坐到椅子上,伸手又跟自家祖父下了起来。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太傅把白子一放,说:“不下了不下了,复儿心思不在此处。”
许复抬头看了看祖父,笑了起来,灿若桃花。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祖父的眼。”
许太傅吩咐侍女把棋盘撤了,又倒了两杯茶上来,说:“陆柯那小子可比祖父想的还要好。”
“是。”许复说道。
许太傅见孙女这幅样子,想了想,还是决定开了口。
“你就快要出嫁了。按理说,你娘亲会嘱咐你一些事情。可是,你自小就在祖父院子里长大,我跟你祖母待你,感情自是与别的孩子不同。所以,今日祖父也有几句话想叮嘱你。”
许复听完这话,起身肃手而立。
“坐下坐下。”许太傅笑着说,“不过是日常的几句话罢了,不用这么规矩。”
许复听完,笑着走到许太傅身边,蹲了下来,就跟小时候一样,把头靠在许太傅腿上,歪着头看着祖父。
“不知道祖父要说什么?”
许太傅伸手捏捏许复的脸,又摸摸她的头发,说:“祖父的复儿这么快就长大了,就快要出嫁了,不能继续在祖父膝下嬉笑逗趣了。”
“祖父。”许复被这话说的心里有些发酸。
“傻丫头。”许太傅点了点许复的鼻尖,“你生下来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眼睛睁得老大,黑亮黑亮的。才七个月大的时候,你祖母喊你,你就能应声。一岁的时候,说话已经很溜了。”
许复聪敏早慧。许司常说,若是男孩,则许家能再进一步。许复周岁的时候,试儿宴抓了本《诗经》,大家伙刚要说话,就见她翻了翻扔到一边,又拿起一本《左传》,这才喜笑颜开。
众人皆笑言许复怕是第二个班昭,只有许太傅并许司,心里却希望这孩子不用这般聪敏,既鲁且愚,无灾无病。
“你嫁给陆柯,虽然可以仗着自己聪明以及在家里的见识指导他为政之道。但是,你要记得,他是你夫君。”许太傅严肃地说道,“我极不赞同以夫为天这句话。但是,夫妻一体,你若总是自觉高他一等,时间久了,任谁都受不了。”
“是。”许复轻声说道。
“陆柯那小子待你真心实意。你呢,也要用真心待他。若是有一天他对你有二心,你也不必伤心,把心收回来就好。知道吗?”
许复却被这话逗笑了。她抬头看着祖父,说:“祖父,您觉得他敢吗?”
许太傅自己也笑了。陆柯这小子实心实意,家风又规矩,自己后面这番嘱咐,可算是白说了。
第37章
炮竹声中一岁除, 春风送暖入屠苏。
陆柯正月初六那天, 跟着父亲母亲去许家拜年。二哥陆植正好回汴梁述职, 也带着夫人儿子一起去了。毕竟陆植是文官, 陆达帮不了什么忙, 反而是许家, 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前一天晚上, 陆植去了陆柯的院子, 发现他正在试衣裳。登时惊讶得立在那儿,他这弟弟, 这是怎么了?
琥珀立在一边,见陆植来了,行了礼之后就去给他端茶。现在陆柯的院子,顶用的,也就她一个人了。
“琥珀姐姐, 好看吗?”陆柯头也没回地问道。
“好看, 我家柯儿穿什么都好看。”陆植接口道。
陆柯听到了二哥的声音, 赶忙转过头, 笑着把陆植请到上首。
“二哥先坐一会儿, 我去把衣裳换了。”
陆植挥挥手, 示意无事。
陆柯进内室把衣裳换了, 赶忙走出来。
“二哥此时过来, 可是有事?”
陆植伸手从侍女拿过一个盒子,递给陆柯,说:“年前的时候出门闲逛, 淘换来的。明日你拿给许太傅掌掌眼,看看是不是真品?”
陆柯接过来,打开一看,一个汝窑青花瓷瓶。
“二哥这是?”
陆植无奈,伸手照陆柯头上敲了敲。
“怎么还是如此憨直!”
陆柯抓了抓头,说:“二哥还是直说吧,柯儿不明白。”
陆植叹了口,心道这傻弟弟若是成了亲,怕不是会把许家姑娘给气到。听闻世家女驯夫有一套,他这个弟弟,也应该被好好教导教导了
“前几日父亲说托了许太傅为我在泰安帝面前美言几句,看看今年考核后能不能留在汴梁。这个,是谢礼。”
陆植任上在西南,偏远贫瘠。他儿子今年四岁,马上就要入蒙学了,他想着哪怕能去金陵也是好的。没想到许太傅直接答应给他调回汴梁。
陆植明白,许太傅是想给孙女在陆家留个好人缘。他呢,是沾了这个弟弟的光。想了想,把这个自己淘换回来准备传家的物件拿了出来。他这个做兄长的,也得给弟弟挣脸才行。
“哦。”陆柯这才明白过来,“那二哥明日也要过去,自己给许太傅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我转达?”
陆植搓了搓手,觉得手好痒,好想上去再来一下子。
“是你给许太傅东西名正言顺,还是我给许太傅东西名正言顺?”陆植压抑着情绪问道,“仗也打了,官职也封了,怎么你小子脑筋还不会转弯呢?”
陆柯抓了抓头,想了想,自己也咧着嘴笑了。
“行了,你好好休息吧。这个收好了,明日记得带着。”陆植说着,就站起身来,“我也回去了。”
“二哥稍等。柯儿有东西给您。”
陆柯前些日子去许家献殷勤,无意中跟许复提到他二哥的儿子启蒙。许复问过祖父,把许家孩子启蒙的书籍给了他一份。
这一份是许复自己抄写的,陆柯自然不会给陆植,他用了整整七天,才抄完。结果,就到了年关,一忙起来,就把这事忘了。
“这是你抄的?”陆植翻了翻,“没有错字吧?”
“二哥放心,我跟七星都对过好几遍了,没有。”
“多谢三弟。”陆植起身一礼。
陆柯赶忙扶住陆植,说:“前些日子生辰,二哥哥遣人送来的猫眼石,如此珍贵,柯儿还得谢谢您才是。”
陆植在西南有个庄子,九月份的时候挖出来一块猫眼石原石。他想着陆柯订了亲,又生辰将至,自己这里地广人稀物产贫瘠,也没什么好送这个弟弟的,就把这原石托人带到汴梁。
现在这块石头,已经被陆柯请了匠人,做成了簪子并耳坠子,安安静静地躺在许复的妆奁盒子里了。
陆达在正院闻知此事,欣慰不已。兄友弟恭,乃兴家之根本。
初六这天,陆家人到了许家。陆柔刚一进门就看见了许复大姑母家的大女儿方谢。她笑着走了过去,说:“方家姐姐好,没想到今日还能碰见呢。”
方谢拉着陆柔,说:“我跟娘亲来汴梁看外祖父。父亲心疼娘亲离家甚远,不得经常探望,就说多住几日,这才碰上了。可见,我们还是有缘分。”
陆柔也高兴地点点头。她除了许复,最喜欢的就是方家姐姐了。
而陆柯,此时正站在正厅看着许家一屋子亲戚手足无措。许家怎么这么多人!陆柯冷汗都下来了,他除了许太傅、许家大爷跟五爷许哲,剩下的都分不清楚。
许太傅捻着胡子看着陆柯面红耳赤地现在那里,笑了一会儿,说:“行了,都别难为陆家小子了。咱家人多,他记不住也正常。”
陆柯在下面这才松了口气。
“陆小子,老夫罚你跑趟厨房去催催茶果子,你可认罚?”
许太傅含笑看着陆柯。
“认罚认罚。”陆柯点头应道。
“快去吧。”
方谢在一边却笑了起来。陆柔有些不明白,悄悄问她:“方姐姐你笑什么啊?”
“陆家妹妹,你家这个时候是不是也让你管厨房的小点心练手?”
陆柔这才恍然大悟,也笑了起来。
“我那傻三哥怕是还不知道呢。”
陆柯确实不知道,他跟着侍女,七拐八拐地到了许家厨房。一进门,就看见许复俏生生地立在门口。
“复儿。”陆柯忍不住开了口。
许复一回头,见是陆柯,不由得笑了,说:“可是迷路了?怎么绕到这里来了?”
许复今日穿了一件银红色的大氅,周身滚了一圈白色的狐狸毛,衬的她越发唇红齿白。
“我……”陆柯有些结巴起来,“刚刚在正厅没认全叔叔伯伯跟婶母,被太傅罚来催茶果子。”
许复听完就笑了,只有这呆子才信了这话。
“马上就好。”许复说道,“我现在过去正厅,你去吗?”
“去去去。”陆柯忙不迭地应了。
两个人并肩在院子里走着,陆柯忍不住看了看许复。
“你今天真好看。”陆柯说道。
许复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呆子是不是没词了,每次都是这话,就不能说点新鲜的吗?都听腻了。
“其实,是因为复儿天生丽质,所以穿什么都好看。”陆柯咬咬牙,把前些日子跟付少成学的话说了出来。可惜,他没记住原话,只把意思记住了。
许复这下实在忍不住了,笑了起来。她伸手戳了戳陆柯的脑门,说:“这般亲嘴,又是跟谁学的?”
陆柯却一把抓住了许复的手指,说:“学是学了,不过就是没记住。所以,这话还是算我说的。”
许复的手指有些冰凉,陆柯双手握住她的手,说:“手这么凉,怎么没带个手炉子?”
“我可能天生跟别人不一样。冬天用了手炉子,手指跟手掌就起皮儿,又疼又痒的,抹什么都不管用。”许复说道,“所以,我也就不用了。冷点就冷点吧。”
“那以后每个冬天,我给你捂手,好不好?”陆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接着就红了脸。他这话说的,有些孟浪了。
许复抬头看了看陆柯,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好。”
陆柯伸手摸了摸许复的头发,说:“前些日子让你担心了。作为赔礼,上元节我们去看灯会,好吗?”
许复歪着头想了想,说:“这个恐怕要问过父亲母亲才行。”
“不急。”陆柯赶忙说道,“横竖还有十天呢,我等你消息。若是许叔父跟婶母同意了,我那天来府上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