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鹿鸣就有点被激怒了,倔硬道:“凭什么季萧萧你能跟优秀的男生交往,到我这儿就是死脑筋了?我偏没觉得配不上谁。”
“哼,等着看你吃苦头。”季萧萧恨铁不成钢地走出去,打开冰箱看了眼,顿时没兴致提了,就打声招呼提前回学校。
待不下去。
司马达算完账目出来,眼瞅着一厅子的漂亮娃儿,满脸乐呵道:“眼看都四点多了,就留你同学在家里吃晚饭吧。”
都说了不是同学,还记着同学。许鹿鸣刚说:“不用了,他们自己回家吃……”
不料钟雁辞已经应道:“要留下,吃鹿鸣家。”
钟洲衍勾了下嘴角,只得启口道:“好的,就谢谢叔叔。”
那真是一顿尤难忘的晚餐,许鹿鸣一直记着,但不愿过多回忆。
曹冬梅四点40分从店里回来,她一般不会这么早回来,一是因为放暑假这个点没人,二是今天季萧萧在。
进门便看见客厅里坐着两个衣品考究的高挑男生,宽肩长腿,清隽漂亮,她先还以为是季萧萧学校的同学,颔首笑了笑,走进去。
不料却没看到女儿在,倒是许鹿鸣在忙活。
司马益坐在地板上解释:“是鹿鸣蛋糕屋老板的儿子。”
曹冬梅“哦”了一声,特意看了眼桌上的水果:“那萧萧呢?”
司马益耸肩:“姐姐先回学校了。”
曹冬梅眼神黯下,几分失落道:“水果也不带走呢。”
许鹿鸣听见,连忙笑迎上去:“晚上我买了,给萧萧送去学校。”
曹冬梅略过她身旁,脸上淡淡地说:“本来以为她在家吃,这才提早点回来。明早社区搞检查,都在忙着做卫生,准备叫你们自己随便弄一顿就算了的。没想她却走了。”
话虽这么嘀咕,到底还是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第二十五章 你真是又丑又蠢
这个晚上, 菜品看起来就显得糙俭些。
曹冬梅做了煎蛋、西葫芦炒肉沫、清炒上海青。每个人的食盘里搁三样没多少色差的菜,一坨米饭, 还有一小碗榨菜虾米汤。
本就不宽敞的饭桌, 因为两个大男生的出现, 而显得局促起来。许鹿鸣和曹可妍姐弟坐在一边, 钟洲衍和钟雁辞坐另一边。饭桌下似乎都伸展不开,偏许鹿鸣与钟洲衍坐对面,两个人的腿搁在底下,像膝盖骨都能摩擦到, 若有似无的。一点点硬,一点点柔。
许鹿鸣就有些暗自的窘, 好在没有人看得见。
她注意他的表情, 生怕这个高贵的少年露出皱眉的前兆,比如鄙视她的腿上有肉或者别的其他之类。那么等一会吃完了饭, 许鹿鸣一定会更犀利且坚-挺的回击过去。但钟洲衍他却冷颜淡语,面无表情, 而且似乎对于她家的分盘制也毫无异议。
这还差不多。许鹿鸣的腿上是有肉,但她躺在床上时把腿伸长了看, 是非常匀称非常白皙和美的。
开始正式用晚饭了。钟雁辞掂起筷子, 似乎纠结走神,瞥一眼许鹿鸣,犹疑着吃一小口饭,看一眼盘子,又看一眼盘子。
许鹿鸣才发现他用的食盘缺了一个角。那个角表面已经钝了, 虽然不会擦破人皮肤,但对于完美主义强迫症的少年,真的是有够虐。而他今天竟却这么矜持,没有当下就把碗砸掉。
许鹿鸣就下意识问:“妈妈怎么拿这个盘子给雁辞盛饭呢?”
“哦,装的时候没注意看到。”曹冬梅抿了口汤,顺意脱口道。
可是家里并不只有这几个盘子呀,许鹿鸣每次洗碗最清楚了,这个磕掉角的盘子是被她垫在底下的,好久没用过了。
才刚开始吃,许鹿鸣自己的还没动过筷。她便站起来说:“雁辞,你的那个跟我换吧。”
不料手才伸出去,钟洲衍已经把他跟前的跟钟雁辞的调了个盘:“你吃你的,管他这些做什么。”
语气听似平淡,怎看在旁人的眼里,这动作自然而然,却有一种男生对女生的庇护与专权。
一桌子人的反应不自觉木了一木。
曹可妍凝着说不清话的漂亮哥哥:“我的也可以给他。”
她刚才跟这个哥哥说话,但他的眼神根本就不会看人。比如你问他:“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他会避过你的对视,隽净的脸庞只看扫帚:“仔仔。”
他可能是个傻子。
司马益嘟着腮子看了曹可妍一眼,又收回来:“今天没有平时多菜吃。”
冰箱里是有菜的,季萧萧回来的周末怎么会没菜。老司马达打哈哈:“今天妈妈忙着做卫生,来不及去超市了。下次哥哥再来,让爸爸给你们露一手,你们最爱吃的红烧蒜爆青鱼。”
“冰箱里有青鱼、大蒜、干贝、茄子。青鱼大块抹上盐腌一阵,下油锅煎黄,喷少许白醋,常吃有护眼明目之效。”钟雁辞却不合适宜地开了口,他方才去洗手间出来路过的冰箱。
曹冬梅随后沉默,继而便在桌面搁下了筷子:“没事,你们一个个的都说我吧。你们吃,我先晾凉一会儿。”
说着就起身往卧室走去。咚地一声,关上了门。
这……家里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老司马达虽然很想过去安慰老婆,但两个大人不能都走,叫孩子们还怎么继续待着?
他就忙敛了下神情,笑呵呵宽慰道:“妈妈回来太累了,先让她歇会,来,大家继续吃。”
曹可妍怪罪地瞥弟弟司马益,埋怨他多嘴伤妈妈的心。司马益也自惭而株连地瞥钟雁辞,默默卯饭:又不光是他自己一个人。
……
一顿饭吃得便只听见几句尴尬没营养的对话。
吃完了饭许鹿鸣送兄弟俩下楼。路过曹冬梅房外,轻叩了下门:“妈,我送他们去完就回来洗碗。”
里面没应声。
七点多的夜晚,老式小区的树下凉意袭人,路灯也不太亮。
许鹿鸣跳到台阶下,笑问道:“雁辞今晚吃饱了没,玩得开心不?”
钟雁辞答:“饱。开心。”他说的倒是实话,一下午在许鹿鸣家里就跟丛林一样,他惬意极了。
许鹿鸣顿觉松口气。在钟雁辞的面前就这点最好,所有世事的纷杂五味或者尴尬不堪,都不需要解释,也无需回避和提及,过去了就是不在了的。
许鹿鸣就揪揪他的袖子说:“开心就好,那雁辞跟哥哥一块回去吧。”
钟洲衍正在对面的小摊上买水果,少年英挺身躯立在三轮车前,买了两个火龙果、一串香蕉还有两挂提子。
老板说:“七十三块八毛。”
他给了八十,走过来递给许鹿鸣。
许鹿鸣问:“干嘛?”
他在夜色下,总有股与白日不同的孤索,那是一种阴性的隽冷,叫人不能够多看。
语气倒没平常的讽弄,反而似带着一丝眷柔,道:“不是吃了季萧萧的,要买了还回去?”
反正此刻老底都已被看穿,许鹿鸣就不委婉地接过来,应道:“谢了。那现在你来也来过,以后我们就算扯平了。本来我就只是做雁辞一个月的伴读,跟你并没瓜葛,这之后就不要再打交道了。”
钟洲衍听得讷了一讷,他这一下午过得莫名放松,她后妈的菜做得其实也很可口。而且自认为没对许鹿鸣怎么着吧?
就算她家里挤得沙发都换不开腿,装水果的盘子就是吃饭用的盘,卫生间里窄得尿都站不直,他也没吭过气。刚才下楼还主动想到给她买水果,他堂堂一个钟氏长房大少爷,从15岁起,好像记忆里就没对谁这么谦忍过。而且还是眼前这么个平俗的角色。
少年不由得蹙眉:“许鹿鸣,你这话什么意思?就因为我说了一句你的床架破?”
果然他不经意间一二句,就能把少女的敏感与羞惭再次戳伤。
许鹿鸣正要张口回击,话音尚未出口,楼上却忽然响起杯碗碎裂的声音。
她家住四楼,这种小区还是能听见的。
老司马达耐烦地劝道:“她还小,就是个孩子,你和她有什么计较?这点儿小事不值得,气坏了自己身体就不好了。”
许鹿鸣先还以为是说司马益捣蛋,但听曹冬梅愠怒中带着切齿的哭腔说:“小事?计较?我有跟她计较过吗?这么多年司马达你自己回忆,我可有对她淡薄过一句?家里四个孩子,该什么有的、买的,全部四等分,可你看看她,她眼里有顾虑过我吗?带了那么大喇喇两个人回来,事先也不电话知会一下,家里匀不开,倒怪罪起我来,我容易?”
有隐匿的嘤呜声。
司马达长叹口气,嗓门中带了无奈:“我知道你不容易,一个人开着一间店,还要照顾家里这些孩子……那还能怎么办?所以说她还小,上完职专,大了就好了。等过后我管管。”
曹冬梅打断话,嫌恶道:“是该管管了。说她小,你看她哪里像中学生了,染头发、涂指甲,裤子不是裤子,衣服不像衣服,出去打个工不到几天,就把人老板的两个儿子都领到家里来了。萧萧不住家就算,小妍和小益这俩还小,每天眼睁睁看着她做派,以后还能学好吗?……”
许鹿鸣才知道说的是自己。原来很多事,只是因为不剖开。即便上面遮挡的只是层透明塑料,也可以当做没有,等到剖开了表面,底下却已澜沧。
忽然想起有一次在窗旁听到的话。阳台上曹冬梅用衣架勾了件内衣,问季萧萧:“这你新买的,换尺寸了?”语气里带着几许暖和的调侃。
季萧萧看着比自己圆而深的罩杯,说:“不是我的,问职高女孩。”
然后曹冬梅淡淡的语调:“都是一样的营养,这是怎长的。”
“基因不一样了,你管她?”季萧萧挂回去。
……
许鹿鸣低头看自己的牛仔裤,就觉着恨不得现在身边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她咬了下唇,笑起来道:“你听到了吧?在两个星期前,我才和你说我有个六口人的家庭,我们一家人相处愉快,可自从你出现,这一切就忽然面目全非原形毕露。而在很久以前,虽然我也一样平凡庸碌,没有人注意,可是我每天都很快乐,充满自信。直到钟洲衍你出现,我才从另一双高傲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有多么差劲,卑微与讨厌。但我不需要这样对比,我跟你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管是你的魏兰岚,还是琳,你该评定的是她们。而我,我还是乐意继续做回那只什么也不挂心的小土豆。”
夜色下女孩的脸蛋打着白光,眼睫毛很长,像掩着两汪水潭。
钟洲衍睨着,就很想捏起她的下巴对准自己。他又何尝不是因为她,才知道生活原来并不是所以为的冰冷算计,还可以像她那样肆意畅然的笑和傻气。甚至因为她的建议,他用了一个中午加下午的时间,在那个没有温情的房子里,第一次与母亲坐下来争锋相对的谈判。
钟洲衍就很气,凝着许鹿鸣说:“跟我打交道就让你这么难受吗?告诉你,一个人差不差劲不是靠别人给的,而是你自己觉得差劲,那就谁都拉不起你!”
少年锐利的眸光投射而来,一句话就把真相昭然若揭。
是的,许鹿鸣就是很菜,她从来就是个没有人在意的小菜鸡,可她也不care别人在意她呀。许鹿鸣羞愤道:“钟洲衍,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钟雁辞以为他两个要争吵,像爸爸妈妈以前那样,他就很紧张,担心衍衍等下也用篮球掷许鹿鸣的头。同卵生的,兄弟两个骨子里大概都有暴虐阴鸷的基因。
他便赫然站到许鹿鸣的跟前,勾了下她的小指头:“衍衍别欺负,小鹿鸣。”
钟洲衍看见这一幕,眸色瞬然低沉。转身前,用力地瞪了眼女孩说:“对不起,今天是我唐突了。但是许鹿鸣,你真的是又丑又蠢,我真不知道我在浪费什么时间!”
他英俊的脸庞上少见的几分受伤,然后便携着夜风走了。
许鹿鸣特别难受,她也说不出为什么会这种异样的难受。
她就掰下一根香蕉丢过去砸他,奈何钟洲衍腿太长,走那么快没砸到,她最后又跑过去把香蕉捡回来。
少女坐在小区的凳子上,路灯暗黄,一口气剥了皮吃掉了两根香蕉。最后风吹着她微凉的脸颊,再上楼梯时,就不想被谁觉察到伤情了。
*
新的一周开始,距离伴读还剩下最后的八、九天,许鹿鸣一定要有一个完美的善始善终。
周一早上,她刻意避开了钟洲衍去上学的时间,因为知道他通常早上会落掉一节课,在8点40到50分之间才去学校,所以等快九点了才到达钟家。
阿姨大概在楼上做卫生,谭美欣独自端坐在沙发上翻阅着几张材料。钟洲衍兄弟俩十八,女人算起应该有四十出头了,看着却仍似三十来岁一样美丽而庄雅。许鹿鸣在她面前一贯不自主的生涩,忙歉然打招呼道:“谭阿姨早,抱歉早上给姐姐学校送水果,来晚了一些。”
客厅里空荡荡的,像说话都有回音,这个点钟了钟雁辞竟然也不在。
谭美欣闻言抬起头,看着面前每日神采焕发的少女,亲和笑道:“哦,你来了。没什么,我正要告诉你呢,这周起雁辞要晨练,以后你不用那么早到了,每天只要9点准时来就可以。”
许鹿鸣原还怕那天中午取帽子,被谭美欣撞见了而误会。但见谭美欣提都没提,顿时默默舒口气,倒觉得这样子挺好,就可以避开不想见到的男生了。
她于是每天早上8点55分至9点之间到钟家。
这一周,谭美欣给烘焙课又塞了好几名新学生,钟雁辞彷如无视,并没有表现出不适。国画课上,他也可以直接在宣纸上作画,不需要事先准备稿纸了。
钟雁辞进步得非常快。
而许鹿鸣果然也都没有再撞见过钟家大少爷洲衍。
一周他上五天补习课,许鹿鸣只有在周三的早上,听见过一次熟悉的车门闷响。她正在画室里同钟雁辞玩笑,少女银铃的声线悦耳动听,哪里料到回旋楼梯传来男子下楼的响动。但那天都已是8点59分了,他不可能等到这个时候再去学校吧,她就下意识的抿了唇,纯粹只当做是自己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