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想要利益,就不会放弃国外的大好机会,在这个节骨眼回到华国。”
顾之烽说到这,微微一顿, 然后伸出手扣住谢知影的肩膀,扶起她的身子,让她抬头看自己。
接着一字一句, 声音沙哑:“谢知影,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谢知影没答话,只是静静望着顾之烽。
她能从顾之烽眼里看出答案,那双漆黑的瞳仁中,无比清晰的倒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一如当初。
谢知影突然发现,十年来,顾之烽变了许多。但唯独望向自己的眼神,却还是一如既往,从未改变。
顾之烽说:“我想要的东西只有一件,现在,已经在我身边了。”
时光宛若在这一瞬间交错。
从谢知影站在教学楼前,在夕阳的余晖下朝他伸出手,皓齿明眸,笑着说:“一起走吧。”
那一刻开始,对于顾之烽就只有一件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你属于我。
话音刚落,谢知影昂起头,吻上了顾之烽的唇。
轻咬,厮磨。
这个吻与往常相比,带着浑然不同的情愫。
宛若在这一刻甘愿把一切交付给面前这一个人,无论生死,还是世界崩塌。
谢知影说:“我现在属于你了。”
她一双含水的双眸,宛若招魂幡似的,不由自主地牵动着面前人的心弦。
千万般柔情都在其中,让人刹那间心弦颤动。
这句话让顾之烽在刹那间绷紧了脑海里的那根弦,他深吸一口气,抵住谢知影的额头,声音隐忍而又克制:“听话,现在别招惹我。”
谢知影扑哧一笑,然后伸出手勾住顾之烽的脖子,拥了上去。
她垂眸,语气听上去平静而又压抑:“你知道今天谢志盛当众说出这件事,最让我难受的,是什么吗?”
顾之烽回拥住她,安静地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在想,为什么我的妈妈和别人不一样。但她明明可以对谢屿衡很温柔很包容,为什么唯独对我这么苛刻呢?”
“后来我以为,她是更喜欢男孩子。但是在我发现她对我的表姐妹却依旧能大方的展露出善意的时候,我又开始难过,原来她单纯的只是讨厌我。”
谢知影掀起眼帘,目光望向远方,她轻轻道:“比起许多事情,更让我难过的,是薛安阳原来这么厌恶作为亲生女儿的我。”
顾之烽扣住谢知影后背的手微微收紧,似乎是在安抚。
谢知影的语气听上去无比平静,甚至还低声轻笑了下,但却能无比明显的听出几分自嘲:“当今天谢志盛说出我的真实身份时,才知道,原来薛安阳厌恶我,厌恶的这么理所应当。”
顾之烽低声道:“别说了。”
谢知影深吸一口气,再说话的时候,连声音都带着些颤抖:“这么多年,我很痛苦,所以我拼命让自己恨薛安阳。因为当一个人去恨另外一个人的时候,或许才能转移掉自己的负罪感。”
“这么多年我一直告诉自己,事情变成这样不是我的错,然后顺理成章的将责任推掉薛安阳身上,这样会让我在绝望的时候感到好过一些。”
谢知影说到这,语气中带着些哽咽:“但是今天,我才突然知道,原来薛安阳是完全理由恨我的啊。”
“那我变成这副样子,究竟是谁的错呢?”
这么多年,谢知影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她可以八面玲珑地周旋于各位名流中间,毫无尊严的任由他们开着玩笑并且给予回应。
在每次半夜因为饮酒而引发的胃炎疼得上吐下泻时,抬头看着镜子中没有人气的脸,谢知影不止一刻的觉得,自己如此令人作呕。
她这么多年,一直努力告诉自己:
这不是自己的错。
变成这样一定不是自己的错。
但是直到今天,当谢志盛说出自己身份的那一刻,谢知影宛若刹那间抽去了和薛安阳缠斗的力气。
就好像突然失去责怪别人的借口。
以前,谢知影可以理直气壮地恨薛安阳。
但是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谢知影再也无法这么理所当然地去恨她。
就好像有无数人围绕在自己身边,嘻嘻着说。
看吧。
登不上台面的私生女。
活该被人憎恶。
谢知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顾之烽眉头皱起,拳头攥紧。
薛安阳劣迹斑斑,以及将谢知影当做玩具一般去进行利益交换,这在圈子里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但是当谢知影身份被道出的那一刻,有无数人却转变了阵营,站在了薛安阳的那边进行宽慰。
看啊。
多么可怜的一个女人。
这么多年将自己丈夫的私生女养大,给她吃穿用度和珠宝首饰,虽然的确做了错事,但是好像理所当然,不值得一提。
如果谢知影还是谢家大小姐,或许还会有人替她说话。
但当她剥离这层身份,仿佛就是一个可以受尽屈辱的玩具。
身份在这个圈子里,永远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可谢知影又有什么错呢?
顾之烽知道,谢知影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在搜集着薛安阳洗黑钱的证据。
但是在现在这个节骨眼,在所有人都开始偏袒薛安阳的时候。谢知影将这一切披露出来,将会面临更为巨大的讽刺与嘲弄。
谢知影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但是——
而就在这时,谢知影深吸一口气,思索了三秒后重新睁开眼睛。
她伸出手撑住顾之烽的肩膀,直起身子,看着他的脸道:“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谢知影:“有件事,我还是要去做。”
她还是决定要去告发薛安阳。
无论往后众人加在自己身上的罪名会不会更重,她都不在乎。
没有必要因为别人的过错,而惩罚自己。薛安阳触犯了法律,就应该收到惩罚。
她必须要让薛安阳受到该有的制裁。
谢家大小姐的名号,也会由她彻底摘下来。
谢知影从前决定瞒着顾之烽,但是在这一刻,她决定坦然相对:“因为我马上要做的事情,可能会对你有影响,我准备……”
“你准备去检举薛安阳。”顾之烽开口接过话。
谢知影一愣,眸里全是错愕。
但面前的男人神色如常,似乎早就猜到一般,表情平静得没有一丝裂缝。
顾之烽淡淡道:“我早就知道了。不过——”
他说到这,微微停顿了下,然后再抬眼时,眸底全是认真:“对不起,,现在我不能让你去。”
谢知影虽然有些惊愕,但是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按照顾之烽的关系网,他能查到薛安阳的违法行为,以及注意到自己的动向,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过——
“为什么?”谢知影问。
顾之烽看着她,许久后垂下眼,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描淡写:“因为这件事情,我来做就好了。”
一周前,顾之烽的确准备佯装不知,任由谢知影去检举薛安阳。
因为顾之烽不想让谢知影觉得,她必须要靠自己的庇护,才能脱离谢家。
顾之烽知道谢知影想要的是足够的尊重和自我。
而不是将她养成一个待在温室里的金丝雀,等待着别人替她铺路。
所以当时,他才会想让谢知影自己亲手去检举薛安阳。
至少这样,谢知影的心里才会更好受一些。
但是现在,顾之烽便改变了想法。
在谢知影私生女的身份被曝光后,外界对她的非议和嘲讽原本就会愈演愈烈。这个时候让她去检举薛安阳,一定会背上一个不仁不义的罪名,无异于被推上绞刑台。
顾之烽不愿意让谢知影去承受这些。
所以,薛安阳必须由他来解决。
谢知影瞬间理解到顾之烽的想法,她眉头皱起,伸出手揪住顾之烽的衣领,拔高了音量:“你去检举?你知道那些人会说你什么吗?”
顾之烽无比平静:“知道。”
在新婚后不久,亲手将岳母送进监狱,然后失去主心骨的谢氏会面临破产,这个时候,顾之烽会将其收购。
这听上去,就算不上一件仁义的事情。
在外人眼里,顾之烽会被冠上一个为了利益而不择手段,不仁不义薄情寡义的形象。
为了商业竞争,居然利用自己的妻子,并且直接告发岳母,从而收购谢氏企业。
他或许会背上无数污名。
但与此同时,谢知影就不会再是被非议的对象,而会变成受害者。
到那个时候,所有的议论和留言都会集中到顾之烽的身上。
谢知影:“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
“谢知影。”
顾之烽看着谢知影的双眸,那张向来没有什么多余表情的脸,此刻宛若冰层破开一般,有春风拂来:“我怎么舍得。”
不仁不义的角色,十年前顾之烽就已经当过一次。
不在乎再当第二次。
第046章
谢知影深吸一口气, 闭上眼沉默了数秒, 然后缓慢睁开。她直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我不能这么做。”
谢知影笑着伸出手,将眼角的晶莹拭干。她抬起头, 眸底带笑,看着顾之烽的眼睛, 然后开口道:“我不能靠依附在你身边来解决自己的麻烦。”
“我想让他们记住的是谢知影这个名字, 而不是谢大小姐、或者是董事长夫人这个名讳。”
对于谢知影来说,做一只豢养在囚笼里的金丝雀,倒不如去做一只海鸥。
这件事情, 必须由她自己去完成。
顾之烽回望着面前的人, 片刻后,他向前一步,然后伸出手握住谢知影的脸,低头抵住她的额:“去做吧。”
谢知影笑了声,伸出手握住顾之烽的手。
他掌心的温度滚烫,宛若只要他在自己身旁,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会无比安心的去面对。
“嗯。”谢知影点头。
而此时,门外传来了谨慎的敲门声, 紧接着,周助理的声音传来:“顾先生,该去敬酒了。”
“知道了。”顾之烽回应了声, 然后转头看着谢知影:“如果累的话,等会我去就好。”
谢知影笑了声,摇了下头,转身朝着更衣室走去。她伸出手,向后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声音平静:“不用,我和你一起去。”
现在估计有排着队的人,等着看谢知影的笑话,就期盼着谢知影不出场或是模样落魄,能更好地给机会让他们添油加醋的捏造与嘲笑。
谢知影怎么可能让这些称心如意?
在看着谢知影走进更衣室之后,顾之烽才缓慢转过身。他眉头微微皱起,方才眸底的温和一扫而空,漆黑的眼仁中瞬间有几分冷意。
他拉开门。
周助理立刻毕恭毕敬地低下头:“顾先生。”
“去查一下。”顾之烽语气冰冷:“谢志盛这段时间里,接触过哪些人。以及,有哪些原本邀请过的人,今天没有到场。”
婚礼在岛屿上举行,每位来宾都要出示请柬后才能登船,在这种情况下,除非是有人帮忙,不然谢志盛不可能这么浑水摸鱼地进来。
不过,那个帮谢志盛的人,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
大厅。
虽然刚才顾之烽说了那番话,给不少人心里敲了警钟。但却还是免不了有人阴阳怪气地发酸:“这谢知影真是好命,就她那上不得台面的身份,还能攀上顾之烽这座大山。”
“嘘。这话可别到处说,你没看见顾董那态度,看样子还真是把谢知影放在心上呢。”
立刻有人提心吊胆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边四处张望着提防被其它人听见。
说话的贵妇人语气里都带着股酸劲,但还是侧了侧身子,将声音压得更低:“我看未必,这表面功夫谁不会做?都这么久了还没出来敬酒,八成是吵了一架。”
“哎,不过谢知影还真够惨的。这婚礼当天被父亲搅了局,这可多丢人啊。我要是她,估计这会儿眼睛都哭红了,哪有心思还来应付客人。”
然而话音刚落,尽头处的那扇房门被人缓慢推开。
谢知影和顾之烽在万众瞩目下缓慢走出,身上宛若披着一束光,好似就连发间都闪烁着耀眼的光点,让周围的人不由将注意力都放在了他们身上。
谢知影穿着一身金色亮片长裙,她波浪般的长发披散在后背,一侧的头发被挽在耳后,露出一只精致的宝石耳环。红唇娇艳欲滴,皓齿明眸里盛着风情万种的笑意。
许多人都料想她会失态,此刻一定模样狼狈。
但结果却是出人意料的,她一只手挽着顾之烽的胳膊,端庄而又优雅地按照顺序,像来往的宾客敬酒,举手投足挑不出半点错,反而显得格外耀眼。
顾之烽一身黑色的西装,搭配上谢知影这抹亮丽的颜色,两人宛若一对璧人,无比般配。
这么多人都在等着看谢知影这个落魄大小姐的笑话,但却没想到自己先被响亮的打了脸。
“顾董,顾夫人。”
两人敬了一圈酒后,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男声在他们背后响起。一转过头,看见一个颇有几分面熟的青年腼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开口道:“祝你们新婚快乐。”
谢知影记得这人。
他就是那个不久前,在婚纱店里遇见的那对夫妇的儿子,也是顾之烽想要招揽的对象,张楚。
在几日前,顾之烽已经与他签下了合约,虽然还未对外公开,但是张楚已然是风逸的一员了。
“谢谢。”谢知影伸出手,轻轻碰了下张楚的杯子,笑着说道:“替我问候伯父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