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就是二弟和弟妹的孩子?”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与这两个孩子说话时,他的语气不知放轻了多少。
“是啊。”小鱼儿应得飞快,一边应一边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万伯伯说,您当年带我入谷的时候,我脸上就有这疤了,您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想到自己当年是怎么各处讨要婴儿所需奶水,将这孩子一路从关内喂到昆仑山下的,燕南天的热泪再度涌了出来,“你都长这么大了,燕伯伯真是很高兴。”
“无缺也长大了!”小鱼儿没忘记带上自己的兄弟,一把将花无缺推到离药桶更近的地方,“您醒过来之前,他每日都来看您呢!”
燕南天再忍不住,但此时的眼泪,说喜极而泣也不为过,毕竟经历了这么多,还能看到这两个孩子长成如今这般模样,他是又庆幸又欣慰。
见他如此,李葭几人干脆默默退了出去,将那狭窄的药庐留给他和两个孩子。
……
燕南天醒来后,恶人谷内有人欢喜有人忧。
欢喜的自然是万春流小鱼儿他们,忧的则是以杜杀为首,当年参与围杀的那群恶人。
其中有几个恶人在这几个月里摸清了李葭的脾气,知道她其实吃软不吃硬,便乖乖放下身段,来求她帮他们在燕南天面前说几句好话了。
李葭:“……你们想得挺美啊?”
“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和李葭接触最多的司马烟苦着脸道,“您也知道,凭燕大侠的武功,我们不耍点手段,这恶人谷还不是随他乱杀?但我们根本不认识什么江琴,他过来乱杀,也算不上占理啊。”
李葭:“……”说实话,还真有点道理。
但她还是打定主意不掺和这事,只道:“反正我们几个绝不会怂恿他找你们报仇就是了。”
司马烟:“李姑娘的意思是?”
李葭摊手:“就是如果他真的要找你们报仇,我也没办法。”
司马烟:“……”我觉得我不如还是易容一下连夜跑路吧?
听到他的腹诽,李葭差些笑出来,道:“怎么?现在觉得比起燕南天,恶人谷外的仇人们也不可怕了?”
司马烟无言以对,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不到半个时辰,他出师不利的消息迅速传遍整座恶人谷,昆仑山下顿时一片愁云惨雾,衬得落雪的夜晚都清朗了起来。
“一群傻子。”对此,黄药师的评价还是一如既往地精准毒舌,“燕南天若真想宰了他们,根本不用等武功彻底恢复再动手。”
何况看在恶人谷众人抚养了小鱼儿的份上,满心只想义弟遗子幸福成长的他也不会非要与恶人们大动干戈了。
“他们自己当过恶人,便觉得天底下全是与他们想法一致的人。”李葭长叹一声,也同意了黄药师的观点,“殊不知燕南天之所以是天下第一大侠,就是因为他嫉恶如仇的同时,也很会宽容远弱于他的人。”
黄药师虽然也这么觉得,但听她这样不遗余力地夸赞燕南天,还是有点不高兴。
然而他自己都还没从这不高兴里回过味来呢,李葭就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火速补充道:“真正的高手风范都是这样的,你看咱们平时也懒得跟那些小喽啰计较,就真的不值得。”
回过味来的黄药师:“……”行吧,话都被你说完了呗?
李葭便笑嘻嘻地去牵他的手,作出他一定不可能拒绝的邀约:“我以前听我姐夫说过,昆仑夜雪之美,绝不输于天池,等那两个小麻烦精休息之后,我们要不要一起上山看一看呀?”
黄药师扣紧了她的手,开始睁眼说瞎话:“不早了,他们长身体,合该立刻休息。”
第38章 煮鹤焚琴23
对李葭三人来说, 从燕南天醒来起, 这趟恶人谷之行便算是完美落幕了。
但他真的醒来后, 他们却没有立刻走,除了他的武功还没有彻底恢复过来这个原因外, 三人都各有考量。
李葭和黄药师不用说, 当然是为了那双孪生兄弟,他们俩都觉得既然收了徒就该好好教。
但燕南天刚醒,他们也不好把这俩小孩直接带离这个大伯身边,所以只好在恶人谷多留一阵。
至于西门吹雪——
“你想和他打一场?”李葭听到这答案的时候, 可以说是一点都不惊讶, “难怪之前给他治的时候,就属你最热心。”
“我好奇他的剑。”西门吹雪并不否认自己出手救人的私心, “不见便走,难免可惜。”
“可是他的伤才刚好。”李葭给他分析,“甚至可以说还没好透, 打起来你也尽兴不了, 还不如约个时间日后再战。”
西门吹雪却很坚持, 道:“可以不动内力,只比招式, 点到即止。”
李葭:“……”天啊,点到即止都说出来了,我信你是真的太好奇他的剑了。
“既然如此,我相信燕大侠也会答应。”黄药师适时地插了一句,“你可以直接去寻他。”
“……万春流不答应。”西门吹雪皱了皱眉, 看上去有点头痛。
“你想和他治了六年才好不容易治回来的病人比划,他当然不答应。”李葭哭笑不得,“而且你一出手就天崩地裂,他哪敢答应?”
西门吹雪:“……”
没办法比剑的他亟需发泄自己的一腔愤懑,干脆把恶人谷里其他剑客拎出来比划。
杜杀和司马烟首当其冲,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每日都恨不得见了他就跑。
其中以司马烟最为崩溃,每次出剑都必定要嚎叫几句,比如燕南天都放过我了啊您怎么非要跟我们过不去!
相比之下,一贯沉默的杜杀就让西门吹雪很满意,剑比司马烟好,人还安静。
司马烟因此得以喘息,但也没完全放松警惕,还在李葭嘲笑的目光里避出了恶人谷。
李葭很无语:“也没必要吧?西门他面对你们的时候已经很克制了,每次都收着打的。”
司马烟吓死了,说那我更要跑了,收着打都能把我打成狗,哪天他大少爷一个高兴放开了打呢?
“好吧,那你准备跑哪里去?总不能上玉龙峰去吧?”
昆仑不比天山,尤其是玉龙峰下这一带,除了恶人谷都是环境再恶劣不过的地方,所以连个村落都没有。
司马烟叹气,说倒也没有那么夸张,反正他现在怕了,必须得出去转悠几天换换心情。
李葭:“……行吧。”
充分认识到了这家伙的胆小后,李葭都做好了走之前不会再见到他的准备了,结果两日后,他就惊慌失措地跑回了恶人谷,看那架势,仿佛是在外面碰上了比西门吹雪更可怕的人或事。
“恶人谷外有埋伏!”一回谷,他就迅速找到了李葭和黄药师,“据我初步估计,起码有三五十人那么多!”
李葭:“啊?怎么回事?”
司马烟便娓娓道来。原来他出谷后一直不曾走远,甚至偶尔还会从不靠昆仑河的那一侧回谷内拿点吃的。
“那里一般没什么人知道的,就连李公杜公他们都不知道,更不要说谷外的,结果我走了一次,第二次再走的时候,却发现那里多了不少脚印。”司马烟道,“我敢肯定不是我,就找了个地方藏起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然后呢?”
“我撞上了他们在恶人谷外商量该怎么完成什么楼主交待的任务!”司马烟越说越激动,“真他妈是一群疯子,居然想把恶人谷彻底炸平!这个时节在玉龙峰下用炸药,不雪崩才是怪事,到时他们也要一并交待在这,他们难道就不怕吗?”
“炸平恶人谷?!”这下李葭也惊了。
“等等,楼主?”黄药师的重点在前面,“他们究竟是如何说的?”
司马烟倒也配合,立刻现场学了几句。
等他学完,黄药师几乎是立刻反应了过来:“应该是个规模很大的杀手组织。”
“可是杀手组织为什么会找恶人谷的麻烦?”李葭不明白,“就恶人谷里这群人的仇人,哪舍得花钱请杀手来杀这些废物啊。”
这话说得难听,但也是事实,毕竟这么多年,恶人谷的确从没碰上过这等阵仗。
黄药师也同意,旋即面色更加严峻:“或许不是为谷中恶人而来,是为我们,或者说燕南天而来。”
李葭:“可谁会知道燕南天在这,还和他有这么大的仇呢?移花宫那两位吗?不至于吧,我瞧她们姐妹都是眼高于顶的人,就算真的想杀燕南天,也会更想自己动手。”
“还有一个人。”黄药师皱紧了眉头,停顿好一会儿才道,“江别鹤。”
“可是江别鹤不是交给慕容老庄主了吗?”李葭道,“以他老人家的性格,都答应了,那必会让人严加看管的。”
黄药师说他也不想这么猜,因为他比她更清楚,慕容前辈是一个重诺之人。
“所以若真是江别鹤所为,就意味着前辈那边必定出了什么事。”
李葭是知道他和慕容老庄主关系有多亲近的,听闻此言,立刻安慰他道:“你也别急,那么大一个慕容山庄呢,而且暂时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江别鹤,咱们不妨先把恶人谷外的杂鱼们揪出来审一审。”
黄药师说好,旋即再度望向司马烟,示意他再提供点线索。
一谷性命危在旦夕,司马烟倒也知道轻重缓急,完全没有耍心眼,把自己暗中窥探到的一些部署尽数倒了出来。
与黄药师猜的一样,这些人的确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而且是认真研究过恶人谷地势的。
他们所谓的炸平恶人谷,也并非李葭之前想象中那样,在恶人谷周围埋炸药引燃,他们选定的位置稍远,打的实则就是引动玉龙雪崩,令积雪压下,活埋了恶人谷内所有人的主意。
“既如此,咱们的动作便要快一点了。”李葭道,“绝不能让他们全部署好,最好立刻动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司马烟忐忑不已,道:“可万一打着打着,他们来一个鱼死网破呢,提前发动炸药了呢?”
李葭说那就不要明着动手,趁夜偷袭,把人全制伏了再带进来。
司马烟:“……”这不容易吧?
李葭也不解释,只扭头看向黄药师,道:“人这么多,你恐怕又得先吹个曲了。”
黄药师也:“……”你就不能换个说法吗?
当然,腹诽归腹诽,真正到了要做事的时候,黄药师也是个绝不磨叽的人。
两人按司马烟的指示,从另一个出口出了恶人谷时,他便已取出了箫。
为免埋伏在恶人谷外的人听到他的箫音立刻屏息凝神抵抗,这一回他没有上来就奏那首可令人内息紊乱的武杀曲,反而中正平和,叫人一听便懈下了心防。
因为对手数量过多,这一回黄药师是打定主意要用十分内力来完成这次音杀的。
所以出谷之前,不仅司马烟先按他吩咐去通知了谷中众人找东西塞住耳朵,就连李葭都从他那取了一对碧玉制的耳塞堵住了耳朵。
不过这也不影响她和黄药师交流就是了,毕竟她的异术从来不靠耳朵。
“等你吹到后面,埋伏在周围的人气息有变,我便去定住他们的穴道。”她道。
黄药师闻言,并未停下吹奏,不过却在她准备动身之前在心里补了一句仅她能“听到”的小心。
此时周围的气息尚无变化,李葭听到脑海里响起的熟悉声线,想着时间还有余裕,便回头冲他眨了一下眼,示意他放心。
孤月高悬,山风猎猎,在这一瞬间,黄药师忽然觉得天地间的一切都黯淡了下去,包括她身后的壮丽雪峰。
倘若不是时机和场合都不合适,他甚至想转一个音,去为她奏另一支曲。
第39章 煮鹤焚琴24
是个晴朗的月夜。
李葭踏着无法入她耳的箫声, 从恶人谷另一侧的隐秘入口悄悄出发,循埋伏而去。
为了不提前暴露自己,她几乎是用上了十二万分认真, 将凌波微步的奥妙发挥得淋漓尽致。
便是看着她一路出去的黄药师, 也只能用余光捕捉到几片残影罢了, 而若是定神去看, 更觉入目处一片空茫, 只有一路铺至玉龙峰脚的皑皑白雪。
下一刻,箫音一转, 用以扰人内力的武曲倾泻而出, 那些埋伏在周围未做防备的杀手几乎集体内息一荡。
李葭也因此发现了这群人此刻几乎都聚在同一个方向, 想来是为了能顺利成事,干脆在恶人谷外置了个隐蔽的临时窝点。
好在黄药师的箫音转音转得令这群人猝不及防, 直接错过了最容易抵挡的那段时间。
李葭一路寻过去,动作飞快地拂过那些杀手颈后的大穴, 倒下一个,她便在心里计一次数。
不过就算她将动作放得再轻,在暗中放倒了游离在外面的那十余个人后,也还是引起了其余人的注意。
偷袭变乱战,她也半点不慌, 毕竟凌波微步在这种一团乱战的战况中堪称无往而不胜的利器,而且她还有黄药师的箫音帮忙加持。
唯一让她觉得有点棘手的是其中负责领头的那一个,他似乎没有受箫音影响,从发现她的那一刻起, 就毫不犹豫地穿过人群朝她攻来。
若不是李葭的轻功身法令他跟不太上,最后这十几个人,她还真没办法解决。
偏偏解决了剩下所有人后,她也就不能利用混乱的人堆来隐藏自己的身影了,轻功上的差距被瞬间拉近,她只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迎战。
这杀手使得一手好刀,出手间刀气四溢,带得周围落雪飞溅,直往李葭面上额上飞去。
倘若李葭此时手中有兵刃,倒是可以用一下小无相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叫那刀客感受一下自己的刀法是何种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