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拉着楚嫣急匆匆回去,回到屋里楚嫣不由得抱怨道:“怎么走这么急,我都出了一身汗。”
白芷才是真的出了一身汗:“……夫人,你刚才根本不知道,有人在你背后,想要推你!”
楚嫣没有意识到她的话,只“嗯”了一声:“刚才人是有点多,推推搡搡,想来是不注意。”
白芷急道:“如果我说,那人是要下狠手推你呢?”
楚嫣不太相信:“胡说,我怀着孕呢,谁敢下狠手推我,难道不要命了吗?人群之中,谁也顾不上谁,挤挤挨挨一片,擦着碰着了,都是无心之失。”
白芷急得满头大汗,赌咒发誓道:“她就是有心要害你!你想想你当时站在何处?前面是什么?”
楚嫣暂时息声,她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自己站在台阶之上,斜侧有一排小宫人,大家都是抬头看烟火,谁也没有注意背后。
若真有人要推闪他,前面就是一块倾斜的地面,她一定站立不住,摔落在地,而且一定是肚子朝着地面。
肚子朝着地面是什么结果,楚嫣不由自主摸着肚子,一阵心悸。
“想要我一尸两命,这计划似乎并不周详啊,”楚嫣轻轻一挑眉毛:“今晚在观景阁上宴饮、放烟花,也都是临时起意,并没有说提前通知的,这人也太不周全了吧。”
“到底是谁?”她问道。
白芷沉声道:“是小红!”
她见楚嫣没有出声,不由得急道:“我亲眼看见就是她……”
“我不怀疑你,”楚嫣道:“其实你说她我就知道,除了她应该也没有别人。”
“这白眼狼,黑了心肝的东西,”白芷气不过,“夫人对她多好啊,她还敢背地里勾引皇上,还要下黑手,下流无耻!”
“夫人,”她道:“你怎么不收拾她,撕烂她那张嘴,看她还敢不敢说是奉了你的命给皇上搓背去的!”
楚嫣见她说的好笑,不由得噗嗤一声道:“我都还没生气呢,你倒替我鸣不平,先气死了!”
白芷越发懊恼:“夫人,您怎么不生气呢,有了一次还不算,还打发她去给皇上送东西,这骚蹄子哪里知道什么愧疚,万一真的勾搭上了陛下,您……您可怎么办啊?”
“万一她真的勾搭上了,那只能怪我,”楚嫣道:“怪我眼睛瞎了,所托非人。”
楚嫣拈了颗樱桃送进嘴里:“其实我只是想叫她看清楚,可人最难得的就是知道本分,而不生贪念。”
她擦了擦被汁水染得嫣红的指甲:“……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只怕还有阴谋等着我,这一回,我可不能不防了。”
大内,养性斋中。
王怀恩的查访也有了结果:“……陈氏不是汉人,是越人,但不知道是百越三国中哪一国的,当年三国和大齐混战,陈氏应该是被掳来的越人,随军至长安,入宫服役。这是元康十一年的事情。”
“陈氏有个妹妹,和她一起入宫的,”王怀恩道:“两人都在兴庆宫中服役。”
兴庆宫正是杜太后做贵妃时候所居住的宫殿。
崇庆帝点了点头:“还有呢?”
“陈氏的妹子小陈氏死得早,”王怀恩道:“也没的人记得她……好像是元康二十年宫中大疫的时候,身染疾病而死的。”
“至于陈氏,一直是太后身边得用的宫人。”王怀恩道。
“朕就说朕记得有个姓陈的嬷嬷,”崇庆帝道:“但见得少……怪事了,太后身边的宫人和太监朕都知道,独这一个,朕没见过几次。”
“还有呢?”他问。
“就没了,”王怀恩道:“元康三十六年,先帝生了一场病,太后就放出宫人去祈福,陈氏也放了出去,只不过……不但出宫的名册上查不到,连宫人服役的名籍也被抹消了。”
崇庆帝怔了一会儿,“朕知道了。”
崇庆帝站在窗边,不知道出神眺望着什么,忽然道:“元康二十年大疫死去的宫人,都葬在哪儿了?”
“火化了,不火化的话,大疫还会传染。”王怀恩道:“……都在长广镇化人场里火化了,因着人太多,还专门建了个坟圈子,只不过都没有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只是小case,太后憋了个大招在后头O(∩_∩)O哈哈~
第五十三章
长乐宫外,马全恭敬道:“陛下, 太后娘娘刚刚睡下。”
崇庆帝看了一眼宫内, 道:“既如此,朕就不打扰了。”
他转头欲离开,看到马全低垂的眉眼和白透了的鬓发, 忽然道:“马大伴——”
马全不由自主一震, 哎哎了两声, 才道:“奴婢在。”
“你服侍太后这么多年, 实在是辛劳,”崇庆帝道:“朕小的时候,你又有保护鞠育之功,朕没有忘记。宫中的老人愈发凋零了,朕自然要厚待。你家中有无子侄,可过继到你身边,朕恩封他入龙鱼卫,你也算有个香火, 朕也算全始全终。”
马全一时之间很有些发怔, “奴婢没有子侄,也不敢夺他人的儿子……”
“朕赐你宫中乘轿, 你不敢受,”崇庆帝道:“让你过继一个儿子,你也推拒。你一辈子小心敬慎,难道不值得奖赏?你有什么心愿,倒是可以跟朕说说。”
“老奴没什么心愿, ”马全的头越发低了下去:“……惟愿陛下万年,与太后两宫和睦。”
马全走进长乐宫,杜太后冷哼一声:“皇帝走了?”
马全道:“走了。”
“我懒得见他!”杜太后怒道:“以为我不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行宫里那个贱人怀孕了,撺掇他要给贱种上玉牒呢!现在知道玉牒不是摆设了?我就是卡着不上,让他一辈子没有来历,无名无分!”
“太后,如今后宫子嗣稀少,”马全道:“到底是皇上的血脉,不管他生母是谁……”
杜太后就像涨满河槽的洪水,突然崩开了堤口,咆哮起来:“玉牒上能不管他的生母是谁吗?!他翻开玉牒,会看不到吗?!”
马全仿佛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似的,由着杜太后对着他撒泼似的怒吼着,他的表情并无波澜,仿佛已经惯常见到似的,然而其实这一幕的溯回,也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二十年前的事情,还近在眼前,不知多少遗憾、多少悔恨,也不知多少恐惧,多少难言!即使埋在心底,终有翻覆的时候,即使是一点余味,也足够让人心潮起伏。
杜太后发泄了之后,神色渐渐平息,良久道:“你去白云观,看看道元大师回来了没有。”
马全道:“上一次去,说道远大师远游去了,归期不定。”
“那就去找!”杜太后道:“我要见他。”
马全佝偻着身体下去了,杜太后仍然怒气冲冲地盯着他的背影,两道上挑的眉毛过了很久才耷拉下来。
她走进内室,挥退宫人,从床头取出一个楠木盒子,又从盒子里取出一张已经泛黄的纸条。
杜太后眼神波动,将之展开,只见那纸条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首诗。
“七月轻绡进六宫,素衣惊与至尊同;”杜太后喃喃,似乎陷入了回忆:“……紫薇星辰何处觅,虎兔相逢大梦归。”
“虎兔相逢大梦归……我属兔,”杜太后的神色很快变得暗沉:“属虎的人,就是要跟我过不去!”
崇庆帝回到温泉行宫,却不见楚嫣来迎,道:“你们夫人去哪儿玩耍了?”
只以为楚嫣又贪玩,跑去了山下的真武庙,谁知白芷几个神色也不太好:“……夫人这几日生了病,一直卧在床上。”
崇庆帝掀开帘子,就见楚嫣沉沉睡着,极是酣甜的样子,面色也红润,并不像生了病的样子。
崇庆帝不由得笑道:“一定是她怨怪朕多日不曾陪他,使了小性子,装病来骗朕,好叫朕心疼。”
白芨和白芷对视一眼,一咬牙:“陛下,我们夫人是真的昏睡了好几日了,中间醒来二三次,看似如常,实则目光呆滞,叫也不理,像是听不到婢子们说的话一样。”
崇庆帝神色一肃:“太医看过了吗?”
留守在行宫的太医已经看过了,对此万分无解:“臣医术不精,实在不知道夫人患了什么病,只觉得一切如常,脉稍沉滞,实在不知道何故贪睡。”
崇庆帝一边宣召太医院院使周游,一边道:“是不是这一胎怀的……不稳当?”
这太医擦汗道:“夫人孕象,一切正常……”
崇庆帝扶了扶楚嫣的额头,给她擦去鼻翼上的汗滴,又唤了几声,从轻到重,果然楚嫣毫无反应。
崇庆帝的眉头死死打了个结,“这情形有几日了?”
听到白芷回答七八日,他怒道:“七八日了,不知道派人跟朕说一声?朕不来,你们打算隐瞒到什么时候?”
白芷急忙请罪道:“陛下恕罪!夫人有一日醒来,似能言语,婢子们要去请陛下,她就摇头,说不要惊动陛下……”
太医周游被羽林卫夹在马上,疾驰入行宫,就见行宫灯火通明,所有人面色惊惶,屏息凝神。
“陛下,”周游道:“可是陛下身体有恙?”
“不是朕,”就见崇庆帝坐在床脚,招手道:“是夫人有恙,你快来看看,到底生了什么病?”
周游定了定神,先观察了一下楚嫣的神色并舌苔、眼睑,才闭目扶脉。
“怎么样?”崇庆帝见他久不出声,开口问道。
“夫人害喜的症状还不明显,但贪睡的确也是害喜的症状之一,”周游缓缓道:“夫人这几日,醒过几次?”
听白芷将病症细细说了,周游眉头一皱:“看夫人脉象,身体无恙,不应当啊……夫人有没有受惊或者忧思?”
见白芷摇头,周游踌躇不已,崇庆帝按捺不住,道:“到底怎么回事?”
周游道:“臣实在诊断不出,看夫人这病状,仿佛魂不归窍,但魂不归窍乃是血不归经所致,臣看夫人脉象,气血充足,不知道是什么引起了离魂之症。”
“启禀陛下,老奴觉得夫人病的有点古怪,”临川公主身边的胡嬷嬷看了半晌,仿佛看出了些端倪:“之前夫人在梦中一直不安,方才陛下守在身边,她就好些。”
却见楚嫣嘤宁一声,似有所感,抓住崇庆帝的手不放。
临川公主道:“胡嬷嬷,你想说什么?”
胡嬷嬷迟疑了一下,道:“老奴一听太医诊断是离魂症,倒也有所耳闻。乡间里闾常有走夜路丢了魂的,就是觉得身在床而魂离体,有的惊悸,有的昏睡,仿佛就像夫人这个模样。”
“那这病应当怎么治?”崇庆帝道。
“乡下人,有的抓几副安神汤,有的就喊一喊魂,”胡嬷嬷道:“要么在佛前拜一拜,只要驱除了邪秽就行了。”
“你说邪秽我倒觉得是真的,”临川公主摇头道:“阿嫣好端端地卧床不起,太医诊治又说身体没毛病,你说好好一个人怎么就忽然昏昏沉沉了,莫不是真的有人下了什么降头,或者咒诅?”
崇庆帝神色一下沉下来:“你说有人下咒?”
“说不好,”临川公主谨慎道:“这话也不敢乱讲,只是咱们在推断病情罢了。不过皇兄,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父皇当年也这么昏睡过大半个月,后来大搜六宫,最后查出来……查出来是废后诅咒吗?”
对这桩宫闱秘闻,其实崇庆帝和临川公主都没有亲眼见过,因为先帝废后的时候皇帝才刚出生不久,临川公主还没有出生呢,两人都是听身边伺候的人提到的,但确定的是,在宫中巫蛊案爆发之前,先帝的确有一段时间的身体不适,而太医也束手无策。
崇庆帝神色明灭,道:“请道士做法,在佛前点灯——”
“若真是咒诅,”他神色冰冷,怒气横生:“那咒诅她,就是咒诅朕!”
楚嫣身边的人一面去鸡鸣寺烧香许愿,一面又请了道观里的道士念经做法。
从当晚开始,行宫里人人都行动起来,一是不许到游廊南边去,二是出来进去必须用水盆照自己。
行宫大殿空地上从东向西搭起了三个大棚子,每个大棚子里大约七八十个道士,穿得衣服也不太一样,看上去倒不像是一个派别的,各有自己镇山门的法器:有的人敲着长鼓;有的人端着墨斗;还有人持着拷鬼棒作凶神恶煞状。还有二三十个道士吹着法螺,绕着法坛行走,此起彼落。
这些道士用杨柳枝洒了甘露,然后糊了一个有一丈多高的大鬼,蓝袍靛脸,凶神恶煞的,嘴两旁还涂着大红的颜色,像由口里往外冒火焰似的,投到了油锅里,炸了一通。
说也奇怪,这大鬼炸进油锅里,白芷就跑出来:“陛下,夫人醒了!”
崇庆帝急转进去,就见楚嫣果然醒来了,正在白芨的服侍下喝汤。
“怎么样,”崇庆帝将她的脸抬起来:“阿嫣?”
却见楚嫣虽然醒来,吞咽无误,但整个人仍然神色呆滞,对他的呼声也充耳不闻。
“看来做法还是顶用,”崇庆帝道:“叫他们不要停!”
屋外的做法声越发大了起来,却见王怀恩慌慌张张地闯进来:“陛下,太后、太后病重,丞相请陛下速速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