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低下头,状似亲密地帮陈嫣理了理衣襟,“好歹也在府上呆了这么久了,眼光老是跟来时差不多……”
顾宁笑了一笑,哄小孩似的,“也太不像话了些。”
陈嫣攥紧拳头,牙齿咬得格格响。
顾宁说完这句话,又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管家老徐,这人早在陈嫣从里头走出来的时候就抖如筛糠了。
顾宁:“我怎么不知道库房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没什么语气,甚至不像是训责而是随意聊聊天,但就这么一句话,竟听得老徐脸色一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小姐……”老徐也知道库房不是什么寻常的地方,私自放人进来这件事可大可小,这会他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怎么眼界就那么浅,就摊上了陈嫣的那点银钱。
老徐煞白着一张脸,慌里慌张道:“小姐,陈小姐说奉了夫人的命,也怪老奴糊涂了,一时失了规矩……”
顾宁听了这人颠三倒四的一通解释,也没说什么,前后左右看了一圈,似笑非笑道:“也是巧了,今日怎么偏偏只有你一个人在?”
老徐一愣,跪着的身子伏得更低了。
陈嫣看这老东西收钱的时候痛快得很,这会子连顾宁一句话都熬不过,就这么把她供了出来,也是恨得牙根痒痒,她心中冷笑一声,出了声,“表姐,这是姨母答应了的,你现下这般盘问这奴才,也是在怪我了?”
顾宁一乐,转头去看陈嫣。
陈嫣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几乎是泫然欲泣了,“表姐若是讨厌嫣儿便直说,嫣儿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只要表姐一句话……”
“我是挺讨厌你的,”顾宁淡笑看着她,饶有兴味,“所以你这么知情识趣的一个人,打算怎么办?”
陈嫣一愣,目光一瞬间变得锐利,好半天才把那股翻腾着的无边怒意压了下去,她竭力控制着自己,只是实在气得狠了,一开口嗓音还有点抖。
“嫣儿虽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但不讨表姐的欢喜,肯定是做得还不够,也不用表姐亲自赶我,我收拾好包裹向姨母道别后,一刻也不多留!”
这番信誓旦旦的话听得顾宁乐不可支,她也不憋着,直接笑了出来,“陈嫣哪陈嫣,我母亲管着长平侯府这么多年,你以为我都看得破的她看不破?”
顾宁意味深长地看着陈嫣,“你若是聪明点,这一年内就给我乖乖的,别惹事,这样我还能装着没你这个人一样,不跟你计较。”
话说到这儿,顾宁突然冷冷地看了陈嫣一眼,明明顾宁也没有多大年纪,算起来也不过今年才及笄而已,但这一眼硬是看得陈嫣浑身打了个冷颤。
顾宁继续道:“反之,你要是再敢动歪脑筋,做些蠢事出来,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话说到这儿,顾宁转身就要走,今日这么一遭已经让她失了兴致,她走了还没两步,就听见陈嫣在后头低低道:“那沈公子呢?”
顾宁转身,陈嫣脸上那些忸怩作态和装腔作势都收了起来,只是抬起眼定定地看着顾宁,一字一顿道:“你若是离沈沉渊远一点,我就离你远一点,甚至不住在这府上膈应你也行,你说怎么就怎么。”
顾宁笑了一下,没出声。
陈嫣死死地盯着顾宁,“如何?”
她莫名有些笃定,顾宁一定会答应她的。
她跟沈沉渊才相处多长时间?先前不是还有府里的下人私下里议论吗,说万万不要在小姐面前提起沈公子,她那表情气得要杀人。
陈嫣自信地笑了笑,只是她那笑还没张开多少,就看见顾宁挑了挑眉,操着漫不经心的腔调道:“不如何。”
陈嫣看着她那副淡淡的表情,怀疑自己听错了,连不可置信的感觉都还来不及体会,只是愣愣地跟着问道:“……什么?”
顾宁颇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说不如何。”
“他是我的。”顾宁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嫣,“你听见没?沈沉渊是我的。”
“以前是我不清楚,”她走近几步,捏住了陈嫣的下巴,垂下眼皮看她,“但以后……”
“你敢在脑子里想他一个试试?”
明明顾宁没堵住陈嫣的嘴巴,但她张了张嘴,对着顾宁那张脸,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都发不出来。
顾宁说完这句话,再没理她,转过身径直离开了。
陈嫣愣怔地看着门口,半晌没出声,她的婢女看她这副模样,瑟缩着过来扶她,抖着嗓子道:“……小、小姐。”
陈嫣一个耳光过去,响亮的一声,这婢女瞬间就跌在了地上,脸颊上红肿一片,她摸着自己的脸,不敢哭出声,极小声极小声地抽噎。
陈嫣眼睛发红,“那我们就走着瞧。”
…
阿婧听到自家小姐那番话,整个人都惊呆了,跟着顾宁出了门,在府里面闲逛,偷眼瞧了顾宁好几回,一句话在脑子里滚来滚去的,怎么也开不了口。
顾宁没看阿婧,走过檐角,伸手弹了一下挂在上头的铃铛,突然来了一句:“想问什么就问,憋着不难受?”
阿婧得了允准,当机立断,立刻就开了口,“小姐……和沈公子是怎么回事?”
顾宁低头沉吟了会,阿婧以为她是在想怎么回答,没想到这人想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来看她,“要不然你还是闭着?”
阿婧:“……”
她没遵听吩咐闭嘴,也是这事把她馋得实在不行,斟酌了一会还是开了口,一开口就把顾宁噎住了。
“这……以后我就得管沈公子叫姑爷了?”
顾宁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你想的还真是长远。”
阿婧打蛇随棍上,凑上来问道:“要不然小姐帮我详细点说说?”
顾宁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好歹开了口,“我跟他的事,详细起来得说几天几夜。”
这个“他”是谁,不言自明。
阿婧眼睛发亮,“没事儿,不耽误奴婢的事。”
顾宁:“……”
顾宁:“耽误我的事。”
她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冷哼一声,“嫌我小,想找大的怎么不去瞧瞧城西那个五十几的……”
阿婧心里头痒痒,实在想问出点什么,奈何顾宁的嘴严丝合缝滴水不漏,问来问去到底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阿婧眼珠转了一转,怆然道:“小姐!我是不是你最宠爱的奴婢了?!”
顾宁挑眉看她,“怎么?”
想干什么?
阿婧纯是个没心眼的,顾宁这一眼又把她看怂了,急忙转口劝道:“您跟沈公子那些事,您就能憋着?不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奴婢好歹能帮着出出主意!”
出的是哪方面的主意,猜都用不着猜。
顾宁听见这话乐了一声,转过头怜悯地看着阿婧,“我还要你出主意?你连咱们府上那个徐力看上你了都不知道,我用得着你帮我出主意?”
顾宁挑起嘴角,“我比你会多了,至于沈辞……”
顾宁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他比我还会。”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破音,大过节的,沈辞不能不露面!!
大家节日快乐呀!!爱你们mua
第33章
陈嫣这一遭倒是提醒了顾宁,顾夫人给她的期限是七天,如今连三天都没用到,她就把决定给下了。
顾宁笑了一声,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既然正巧想起了这事儿,顾宁就想去找顾夫人,只是到了堂屋中,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顾夫人先递给她一封信。
顾宁接过来看了看,抬头问道:“给我的?”
谁的?
顾夫人掀起杯盖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是绥远侯府派人送过来的……”
顾宁心跳了一下,“谁的?”
顾夫人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喝了一口茶,都快把顾宁急死了才开口,“说是那个特别讨人喜欢的小不点沈兆写的,给他娘。”
顾宁心紧了一紧,顾夫人凝视着她,继续道:“咱们府上,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号人物?”
顾宁心里一紧,打哈哈道:“沈兆才多少岁,他说的话能当真?”
顾夫人意有所指地“哦”了一声,顾宁以为糊弄过去了,又听见她娘开口道:“这小家伙怎么不管我叫娘呢?”
顾宁一噎,不怕死地开口道:“沈兆认了沈辞做干爹,再管您叫娘,合适么?这辈分得差到哪儿去了。”
她瞟了顾夫人一眼,见她脸上没有什么异样,这才开口道:“……您要是真喜欢,大不了我下次见这小家伙,逮着他到您面前,管您叫娘,好歹也让您过过瘾。”
顾夫人:“……”
她一言难尽道:“这是该对娘说的话?你近来是皮实了欠收拾。”
顾宁摆摆手,火急火燎地就往外走,“您改日再叫爹来收拾我,我先回房了。”
话音还没落,人就已经拐了一个弯,消失在门后了。
顾夫人喊了好几声也没把人给喊回来,跟阿婧对视了一眼,阿婧试探道:“夫人,我去跟着小姐了?”
顾夫人摆了摆手,阿婧一溜烟跑了。
她坐在椅子上,把茶盏抬起来,刚放到嘴边又放了回去,笑着摇头道:“就这么急不成?”
顾宁快步回了自己屋子,还没把门关上就做到桌边,三下两下拆了信,一见到上头的第一个字,她拿着信封的手就有点无力地垂了下去。
片刻后,顾宁又重新把那封信捡起来看,嘴里跟着轻声念道:“娘,想兆儿了没……”
顾宁把信看了一大半,通篇的娘和兆儿,她眉头越皱越紧,低声抱怨似的说了一句,“你爹跑哪儿去了,平日里话那么多,这会不知道吱一声?”
话虽这么说,毕竟还是兆儿的亲笔,虽然错字一大堆,顾宁还是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地读了下来,大体意思就是说兆儿生辰快到了,这小家伙想着跟娘一块过生辰。
意思上倒合情合理得很,就是……顾宁觉得纳闷,这么一件事,这小不点上府上来说一句就是了,还用得着写什么信?
想了半天没想明白,顾宁也就作罢,正打算把信纸收起来,冷不丁地却瞧见后头好像还有一行字。
顾宁挑了挑眉,把信纸翻了个面。
信纸掉了个面,上头出现三行跟第一张纸全然不同的字迹,龙飞凤舞的,像是这么薄薄的一张纸不够主人发挥似的。
顾宁刚看完第一行,脸就黑了。
前头一页都是我瞎编的,别当真。
顾宁磨了磨牙,目光往下移了移。
署名上赫然写着沈沉渊三个大字,渊的最后一笔往下拖了长长的一截,看起来张牙舞爪的。
顾宁沉下脸色,这人是不是闲得慌?
她返回去接着看,第一行跟第二行之间的缝隙还插了一行字,像是信主人写完了回头看时,临时想起来才补充的这么一件事。
信虽然是我写的,但那些错字都是仿着兆儿那小孩平日的功课来的,半点没冤枉他,他的错字跟这比,只多不少。
行吧,行吧。
顾宁实在是搞不清楚,这人为什么要仿照兆儿写这么一封信?
这把他无聊的,都快每个人样了。
顾宁接着往下看,终于把这一桩莫名其妙的悬案给破了。
我近几日有些不方便,不在京城,但是兆儿生辰那天肯定赶得回来,兆儿那小东西整天没心没肺的,我早催他来请你了,这小东西忘性大,转头就给忘了,没办法,我又想见他娘,只能帮他捉刀了。
顾宁看到这儿,抿着唇笑了笑。
第三行字跟前两行相比,规矩得简直不像话了,好歹一笔一划都是清清楚楚的,没乱七八糟地连成一片。
我就那么一天有点空当,就当来看看我,行不行?
顾宁凝神看了片刻,心口不一地说了声“不行”,不知想到什么,忽地笑了一声,把信又翻了回来。
方才没注意,这会知道是怎么回事再来看“兆儿”给她写的这封信,顾宁越看越觉得有意思,看到最后,简直忍不住笑出了声。
什么“兆儿好几日没看到娘了,想娘想得紧。”
“娘要是不来的话,兆儿肯定伤心死。”
“求求娘了。”
“……”
顾宁在心底轻轻呼了口气,沈沉渊这没脸没皮的程度让她很有压力啊!
顾宁笑得不行,把信塞回去的时候,手抖到差点差点把信撕出一个大口子。
不过笑过后,顾宁又想起了沈沉渊在信里说忙的那件事,他一个世家子弟,顶多顶了个少将军的头衔,怎么就能忙成这样?
是太子那边的事?还是兵营了又出了什么岔子?
上一世顾宁没在这三年怎么跟沈沉渊相处过,对他的私事知之甚少,记忆里那点东西还没她自己半猜半蒙来得可靠。
那件事……应当是过了吧?
…
沈沉渊在心里头说忙,后来的那段时间就真的没跟顾宁见过面,直到兆儿的生辰快到了,顾宁也就收到他的几封信而且,上头字迹匆忙,话也没写几句,显然这主人没有当初那么多的闲心雅致。
顾宁一封封收好,都放到了当初沈沉渊写的那种小纸条的旁边。
陈嫣许是真的被顾宁唬住了,之后没了什么动作,连府门统共也没出过几日,看起来俨然成了一个本分的。
兆儿生辰那天,顾宁刚进府门,正想着去找兆儿,刚一转身,一个小人已经扑到了她腿上,脸蛋搁在她膝盖上,仰头看她,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喊:“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