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狗急跳墙派人刺杀,他信。但靖远侯府里有人对他起杀心……虽是做梦的胡话,但仍令人心惊。照常理来说,靖远侯府的人跟肃王府不可能联手,但事情最怕的就是常理之外,俗称意外。
他拧眉沉思,许久后回过神,继而想起细枝末节——
她刚才的意思是说,最近总梦到他?
戴庭安的目光落在她坐过的位置,渐渐地,清冷眼底浮起笑意,掺几许怜惜。
常说美人多娇,应养在金屋玉阙,尽享荣宠。她却跟他一样命苦,本该待字闺中的韶华之年,却要应付门口的妖魔鬼怪,从宿州到薛玉,以柔弱之身独自谋划,挑起她这年纪不应有的重担。
顾藏舟瞻前顾后只会搞些没用的,她门口的乱摊子,也只能他帮着收拾了。
作者有话要说:戴将军呀,追女人难不难,以后你就知道啦=w=
第20章 就计
青姈不知戴庭安得了提醒后如何应对,她这边却是喜忧参半。
所喜的是,不知从哪天起,她的门口忽然清净起来,别说打歪主意的,就是正经来提亲的人都绝了迹,再也没人来添乱。某天她出门去窦姨妈那里,有个从前在巷口贼兮兮徘徊的人见了她掉头就跑,见到煞神似的,不知是被谁狠狠教训过。
唯有顾藏舟抽空来了两回,她都避而不见,送的东西也原样退回。
所忧的是她的出路。
戴庭安若不受重伤,于他算是躲过了场劫难,她却也失去了冲喜嫁给他的机会。几番往来后,她显然已让他有了不浅的印象,想长久躲到他的羽翼下求庇护,却得再想想法子。
好在手里有他那枚玉佩,真碰见事儿也用得上。
青姈忍不住翻出怀里藏的锦袋。
那锦袋是戴庭安装蜜饯用的,她一直没还,洗干净后正好装他的玉佩,因怕弄丢了,始终贴身带着,就连睡觉时都压在枕下。
该怎么办呢?总不可能拿着玉佩去自荐枕席吧,那估计得被戴庭安踹出去。
……
腊月转瞬到了尽头,除夕夜过得平淡无奇。
陈绍夫妇耐不住清贫寒冷,借着过节的由头,厚脸皮去了白香云家。青姈跟徐嬷嬷则结伴去窦姨妈那里,听着外面爆竹声里吃饭闲聊,也算是团聚了。
初四那天是立春,日头渐渐暖和。
陈绍夫妇出门闲游,徐嬷嬷在窦姨妈那里当帮手,青姈打算跟冯元娥凑热闹去寺里进香,外面人多眼杂,为免这张招眼的脸惹来麻烦,她还特地戴上帷帽,穿了件不甚起眼的木兰色缎面披风。
谁知才推开院门,迎面竟撞上了顾藏舟。
春光渐盛,明媚照人,他孤身站在门前,穿了件太师青的团花锦袍,不知来了多久。
年才弱冠的公府嫡长孙沉稳端方,眉如刀裁,身似山岳。
青姈才跨出门槛的脚又缩了回去,“顾公子?”
“柔柔。”顾藏舟的声音有点哑,脸上似乎憔悴了很多,只眼神依然温和。他抬脚跨进门槛里,就势虚掩上院门,并未过分靠近,只将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缓声道:“很久没见你了。”
上回见面还是腊月初,她毫无征兆地说了一番绝情的话,之后数次登门,她要么避而不见,要么不在家,连他送的东西都尽数推拒。顾藏舟原以为是府里用了阴私手段胁迫,没来搅扰她,只命亲信暗里去查,结果并没任何蛛丝马迹。
他愈发不明白她的心思,明明两人情投意合交情很深,她却忽然如此坚决。
除夕那晚万家灯火,他祭祖后借口有事偷偷策马过来,院里却空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影。
顾藏舟终于按捺不住。
他站在门口,拦住她的去路,“究竟为何避而不见?”
“今时不同往日,我们不宜再见面。”青姈说。
顾藏舟忍不住欺身近前,“不宜再见面,就该一刀两断?你知道我的心思,也知道我有多担心。陈家出事,我没能救下陈伯父,是我无能。但是柔柔,我发过誓会尽全力照顾你,你究竟在顾忌什么?”
初春料峭,他只穿了夹袍,声音克制自持,神情里却分明有疼惜深究。
看来这阵子他已明白她不是闹脾气,而是认真的。
青姈舒了口气,抬眉看向他,“你能娶我吗?”
这话从闺中少女嘴里说出来,着实过于直白,却也戳中要害,顾藏舟的眸光在那一瞬凝聚,“我当然能!”
“什么时候?”她微微偏头,仍是从前的娇憨姿态,“明年、后年,还是十年八年?”
“我在说服祖父,不会等太久。”
这句话青姈前世曾听过很多遍了,可惜到头来,终是自欺欺人。
青姈微微笑了下,退后半步,竭力让声音平稳,“其实你很清楚,镇国公府不会给嫡长孙娶罪臣之女,皇后娘娘更不会让顾家门楣蒙羞。我等不到那么久,你更不必为此触怒长辈,一意孤行。从前多谢照拂,相识一场我很高兴,是我自私懦弱对不住你。”
她敛手屈膝,端端正正地朝他行礼,“顾藏舟,我们后会无期。”
说完,低垂着眉目,绕过他缓步出门。
走在巷中抬头望远,云翳飘动,日光渐渐惨淡。
院里不知何时起了风,刮在脸上冰凉透骨。顾藏舟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被回来拿东西的白氏撞见,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
正月十三日,京城外的梅园里是徐国公府的宴席。
徐国公德高望重,在府里颐养天年,甚少过问朝政,在京城高门贵户的口碑很不错。他们家设宴,多半人都肯来凑热闹,加之梅园里风光旖旎,男女宾客都来了不少。
贵女们聚在一处,走在花园里,难免聊些女儿家关心的事。
“来时在门外碰见顾藏舟了,看着魂不守舍的,是怎么了?”相府千金梁娇手染红梅,一袭孔雀织金的披风在日头下金晃晃的耀人眼目。旁边是她的手帕交,看周围没旁人,低声道:“我听顾六姑娘说,是被国公爷罚跪祠堂了,为了婚事。”
“哦?”同行的陈未霜挑眉,“他不是心心念念地追着……”
“就是为她。听说顾公子执意恳求,惹得国公爷大怒,年都没过好。”
“啧,红颜祸水。”陈未霜感叹,转了一圈,便找表妹戴柔嘉,将此事说给她听。
戴柔嘉是靖远候府的长房千金,跟京城里许多贵女一样,暗里对端方如玉的顾藏舟好感颇深。
陈未霜将此事告诉她,原是想引得表妹唾弃那祸水,谁知戴柔嘉听完,也只叹道:“有时候我挺羡慕她的,虽然出身不高,却能得他青睐。不管最后能不能成,被他这样真心相待,已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不像她,生在靖远候府,跟恭王成了表兄妹,无论如何都沾不到顾家的边。
陈未霜见她如此,大失所望,“没出息!”转念想起一事,又问:“刚才听梁娇说,她家丫鬟曾见过表哥带着谢青姈走在街上,是过年前那会儿,真有此事?表哥跟她已熟悉到这个地步了?”
“不可能。”戴柔嘉摇了摇头,“堂哥那脾气,我在府里都忌惮着呢,谁敢去他跟前放肆?那天还听祖父抱怨,说他快弱冠了也不肯花心思娶亲,他又那么傲,谢青姈跟顾公子的事无人不知,他才不会去碰。”
说完,瞅着表姐低声打趣,“你啊,就把心放到肚子里,等贵妃娘娘发话吧!”
陈未霜面上微红,“胡说什么!”
换来戴柔嘉一串轻快的笑声。
表妹俩各藏心事,躲在僻静处说私房话,外间的男人堆里,不少人亦偷偷打量宴上的稀客戴庭安——他浴血回京后,虽得圣眷封号,在侯府的地位也跟嫡出之子无异,性情却离经叛道,喜怒无常,前一刻还散漫淡笑,后一瞬便能阴鸷狠厉,交的朋友不多。
戴庭安也甚少闲游,这般宴饮场合更是鲜少露面。
今日他却来了,甚至还去拜见了赏脸赴宴的肃王殿下。
肃王咬着牙,含笑让他免礼。
薛玉被前妻踩得下狱之后,蔡隐的事便无从隐瞒,露出了肃王暗里笼络大将军廖通的一点马脚。元和帝盛怒之下重罚肃王,若非皇后和顾家求情,差点令他闭府思过。饶是如此,除夕那晚的宫宴上,元和帝又忍不住出言斥责,令肃王颜面扫地、诚惶诚恐。
初八开朝后,元和帝又让戴庭安带着李时深查。
据戴庭安探到的消息,此事若查实,肃王的夺嫡之路怕是得曲折很多。
肃王闻讯坐立难安,看出这刑部郎中比皇城司的鹰犬还难缠,恨不得杀了他以绝后患。
戴庭安很懂事,那位既有杀心,他便主动凑了过来。
……
徐国公府的宴席热闹了整日,到傍晚才陆续散了。
陈未霜自上次因青姈的事而被戴庭安斥责后,已有许久没碰着他,难得见戴庭安有闲心赴宴,当即找了个由头,撇开自家车驾不用,而是钻进了戴柔嘉的那辆,打算跟戴家女眷一道回城。
因满园梅花开的正盛,她还特地折了枝新绽的拿在手里,衬着锦绣披风,暗含期待。
谁知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临行时却四顾不见戴庭安的影子。
问了问,才知道他是被人绊住了。
绊住戴庭安的人是个小将,武举出身,祖上也有人征战沙场,立过不少功劳,难得碰见战功赫赫的戴家人,机不可失,想请教些兵法韬略。戴庭安没藏私,跟他找个安静角落,从后晌说到深夜,借着徐国公府别苑的梅花喝光了两壶酒才起身辞别。
临近元夕,夜深处月明星稀。
戴庭安似乎喝了不少,翻身上马时身子微晃,徐国公府的管事不放心,想派人护送他回城,被戴庭安哂笑着驳回。
“沙场上醉酒狂歌,闯敌军老巢都不怕,京畿地界能有什么事,魏鸣,回府!”
他夹动马腹,利箭破弓般疾驰而出。
魏鸣甚少见他在京城放浪形骸,有点尴尬地解释,“我家主子喝多了,见谅。”说完翻身上马,跟同行的三名护卫一道疾驰追赶上去。
那管事瞧见,只能无奈失笑。
别苑离京城有点远,戴庭安酒后兴致高昂,骑着那匹踩敌无数的黑马肆意驰骋,还不慎绕到了偏远僻静的山林。魏鸣一路跟随,左手执缰右手按着剑柄,在呼呼夜风里分辨周围的动静,直到不远处响起铮然破空之声,当即拔剑去挡。
数步之外,戴庭安的剑也在那一瞬脱鞘而出。
眼底佯装的醉意与张狂早已收敛殆尽,他沉眉肃容,眼底深若寒潭。
破空声接连响起,冷箭在暗夜里乱飞,直到那一阵暴雨般的疾袭稍停,与他并辔疾驰的魏鸣才沉声道:“主子,还不反击吗?”
“不用,往咱们的别苑逃。”
戴庭安吩咐完,回视月光下树影交错的山林,心思微动,“分两人先到别苑查探埋伏。”
背后敌情未明,魏鸣有点担心,“别苑那边都是府里的人,让他俩护在这边更稳妥。”
“府里的就一定会忠心于我?”
戴庭安的声音冷沉,转瞬融于夜风,却惊得魏鸣背后几乎冒出冷汗。
他想起前阵子戴庭安让他探查的事,瞬间明白了用意,当即道:“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蟹蟹白鹿的地雷~
第21章 冲喜
青姈得知戴庭安受袭重伤的消息时,已是元夕之夜。
京城的元夕夜自然很热闹。
皇宫外堆了三层阁楼高的彩灯,沿着朱雀长街往城门走,两侧皆是各地官府进献的精巧花灯。而别处的长街、河道两侧也有高门贵户和商家悬挂的花灯,竹骨琉璃糊着薄纱,如亭台楼阁、如草虫飞禽、如山河美人,流光溢彩,缤纷夺目。
月上柳梢时,青姈跟冯元娥出门看灯。
越靠近朱雀大街,人潮也越来越拥挤,路口堵得水泄不通。
周围珠翠环绕,绮罗锦绣,两人挑有趣的灯谜猜,在冯家管事的护送下挤进酒楼。一路过关斩将地到了阁楼顶层,游人渐少,敞厅悬挂灯谜,雅间里则是高门贵户女眷赏花灯的雅间。
青姈原没在意,直到听见里面断续隐约的议论——
“听说是从徐国公府的宴上回来遇了刺,这可是天子脚下,听着真是吓人。”
“那位可是沙场上练出来的,戴将军的名声谁不知道,如今受着重伤昏迷不醒,枉费老侯爷那样疼爱。”
“靖远侯爷没找皇上?敢在京畿地界下黑手……”
话没说完,便被一道严厉威仪的声音打断,听着是位老夫人的,“不许在外面议论!”
里面归于寂静,女眷们鸦雀无声。
重帘之外,青姈靠墙站着,被这闲谈惊得手心冒汗,紧紧捂住胸口。
虽然周遭嘈杂,里面的声音断续隐约,但留神时,仍能听清大致内容。靖远侯府里出自沙场的男人,除了戴庭安还能是谁?遇刺重伤、昏迷不醒,前世刚嫁进侯府冲喜时,男人那张苍白得几乎不见血色的脸浮现在眼前,青姈想着彼时种种艰难,觉得天旋地转。
怎么可能?
她已提醒过戴庭安留意肃王和侯府的暗箭,以他的周密和谨慎,不可能没有防备。为何还是会重伤?难道一切都已注定,她的提醒与挣扎徒劳无功?
青姈只觉心惊肉跳,哪还有兴致看花灯,跟冯元娥道了声抱歉,先回住处。
整夜辗转反侧,翌日清晨辰时过半,她便急匆匆地去了靖远侯府。
……
松柏掩映的朱漆大门外,靖远侯府门口那两座风雨斑驳的石狮子熟悉无比。
青姈望着熟悉雄伟的匾额,强压心头的担忧忐忑,才走近寻常出入的角门,便有护卫迎面拦住,要查验身份。她赶紧将那玉佩拿出,说要见戴庭安,护卫认得上面的徽记,看过后诧异地打量了一眼,忙吩咐门房,“快去通禀,问问魏管事的意思。”
很快魏鸣就出来了,身姿笔挺,神色微肃。
到门口打量一圈,没见到预想中的贵客,他迟疑着看向青姈,“谢姑娘,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