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心甜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她很想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解释清楚,可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或许就是解释清楚了,对方也才不会相信吧。
想着,她眼里的光暗淡了下来。
看着阮心甜脸上的神色,孟沛航立刻后悔了,恨不得把刚才胡乱调侃的自己给狠狠揍一顿。他可以发誓,他刚才绝对没有一点旧事重提或反感讽刺的意思,只是看阮心甜这身的打扮太好笑,随口调侃而已。
人生最难得的事就是棋逢对手,曲逢知音,自从阮心甜在密室里弹出《小星星变奏曲》之后,他早就视对方为知己,别说蹭点热度炒炒绯闻了,就是要为她摔琴谢知音都可以。
孟沛航不是喜欢把话藏在心里的人,当即开口,不料阮心甜也下定决心把话说开,两人几乎是同时张口。
“我……”
“我……”
孟沛航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到了嘴边的话被生生咽下,变成了谦让:“你先说吧。”
以往这种场面,阮心甜都习惯把话语权让给别人,自己扮演一个聆听者的角色,既是把表达自我的舒适感留给别人,也是把避免说错话的安全感留给自己。
可这一回,她不愿意再逃避了,反而主动直视孟沛航的眼睛,认真地说:“吻戏视频不是我叫人发出去的,真的不是。”
孟沛航的心瞬间落回了胸膛,毫不在意地说:“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这我知道啊。”
阮心甜诧异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恰好此时路口的红灯亮了,孟沛航踩住刹车,侧过身子面对她,无比笃定地说:“你的琴声告诉我的。”
他的眼睛亮得逼人,让阮心甜心中一震。
就连肖凯冲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完全相信吻戏视频不是她自我炒作爆出来的,可是孟沛航却斩钉截铁地说他相信。这一句相信,哪怕只是随口的敷衍或安慰,对于她来说都弥足珍贵,更何况从孟沛航的眼睛里,她能看出来他说的是真心话。
不,甚至都不用看他的眼睛,只要过孟沛航的琴声,就知道他不屑遮掩骗人。
阮心甜从小学习唱跳,一直觉得自己在音乐上的天赋很有限,每次表演靠的都是勤能补拙。她听不懂莫扎特的华丽典雅,也听不懂贝多芬的热烈奔放,可奇怪的是,她却独独能听懂孟沛航的音乐。
高低起伏的音乐,就是他的表情。慷慨激昂时是笑脸,沉郁顿挫时会皱眉,急转变调时是发怒,悠扬婉转时是平静。就像俞伯牙遇见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
这种心有灵犀的感觉实在很奇特,尤其对方是孟沛航,之于阮心甜而言,就好像电影剧本里遥不可及的纸片人,忽然就成了现实中的知己。
那么陌生,偏偏又那么熟悉。
他说,他知道。
他是相信我的。
想到这里,阮心甜觉得一直压在自己心口的大石忽然就没了,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么高兴啊?”孟沛航挑挑眉。
阮心甜整个人放松不少,直接靠在座椅中,歪着脑袋看着他,眼睛弯弯的,笑意像是窗外的阳光,怎么也遮掩不住:“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是高兴。我……我很感谢你相信我,这对我来说太珍贵了。”
她这么开心,反而让孟沛航愧疚,他正襟危坐,望向阮心甜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很抱歉,误会了你那么久。如果不是听到你弹《小星星变奏曲》,我可能会误会你一辈子,也不会肯听你的解释。我为我的傲慢,向你道歉。”
阮心甜摇头:“我没资格接受你的道歉,就算你相信视频不是我发的,我的团队也没少在你身上占便宜,应该是我欠你一个道歉。”
红灯过去,孟沛航发动车子,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脸:“既然是误会,那我们都别道歉了,就此翻篇,好不好?”
阮心甜用力地点头,只觉得浑身轻松,连带着看孟沛航的眼神,都闪着一股不可名状的光辉:“好啊,就此翻篇儿,以后谁都不许再提了。”
因为未来,一定会发生更多更精彩更美好的事情。
第36章 _
孟沛航往郊区开了接近两个小时,终于来到了市内最大的影视城门口。他停好车后,绅士地为阮心甜打开车门,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阮心甜迷迷糊糊下了车:“这不是影视城么,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不是说好了去琴室吗?”
“琴就在剧组里。”孟沛航前面带路,见阮心甜没有那么快跟上来,忍不住笑道:“你跟我来就是了,还能卖掉你不成?”
阮心甜眨眨眼,跟了上去:“卖掉我倒是不至于,但会不会坑我一把那就不知道了。”
孟沛航无奈地摇摇头,心想:原来我在她心里就是这么个形象。
一路上,孟沛航遇到不少剧组的同事,有知名的导演和编剧,也有替身和临时演员,只要是比较熟悉的,他都一一打招呼。阮心甜第一次知道,原来他是这样一个爽朗没架子的人。
阮心甜跟着他穿过现代戏的街景,掠过民国旧影,最终来到了古代皇宫的拍摄地点,宫门口的景色和布置熟悉得不得了,她忍不住惊呼:“这……这不是《盛世山河》里的皇宫吗?”
孟沛航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原来你还是个资深影粉,随便扫一眼布景就能认出《盛世山河》的皇宫。”
阮心甜没好意思告诉他自己当时把电影版《盛世山河》来回刷了三百遍,尤其是傅汉臣这个角色,从中年到老年,从台词到眼神戏,没有一幕是她不熟悉的。这里是傅汉臣北伐的起点,她当然能一眼认出。
孟沛航一边带她走进摄影棚一边说:“《盛世山河》要改编成电视剧了,林一木导演找到了我,让我继续出演男一号傅汉臣。剧版有50集,比起影版加了很多内容,而且每个重要的角色都有自己的单曲,我揽下了其中一首。”
“傅汉臣的主题曲么?”阮心甜问。
孟沛航虽然自身性格与少年将军傅汉臣十分相似,可是他的音乐风格却更加偏向忧郁婉转,与傅汉臣的铁血将军角色并不是太符合。
孟沛航果然摇了摇头:“你再猜。”
阮心甜想了想,惊喜地说:“傅燕姝?”
孟沛航打了个响指:“聪明!”
傅燕姝是傅汉臣的亲妹妹,在影版中戏份不算重,却是一个十分悲情的人物。她父母双亡,与兄长傅汉臣一起长大,二人兄妹情深,却都背负着守护北汉江山的重担。
傅燕姝生来就是为了守护北汉江山的棋子,偏偏这颗棋子有了心,有自己的思想感情,被燕氏皇族一再伤害践踏后,选择了联合北方胡人谋反,生生逼死了自己高坐皇位的亲表兄,与兄长傅汉臣反目成仇。
她后半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摧毁北汉江山,扳倒燕氏皇族,可偏偏也是她害死了北汉昏君,间接促成了英明的新帝李延君继位,为北汉江山打开了全新的局面。
影版《盛世山河》中,阮心甜除了傅汉臣之外最喜欢的角色就是她了,只可惜为了符合人设,导演选择了一个刚满16岁的新演员来饰演傅燕姝,那位演员并没有演绎出这个角色的精髓,给电影留下了一些遗憾,却衬托了同样年轻的孟沛航的演技。
但演员归演员,角色归角色。阮心甜作为一个观众,不论演员演技怎么样,都不影响她对傅燕姝这个角色的喜爱。一想到马上就能听到傅燕姝的个人单曲,她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孟沛航带着她穿过影棚,七拐八拐来到了音乐室,里面有古筝、二胡、编钟之类的古代乐器,也有吉他、小提琴之类的现代乐曲,角落里面放着一架钢琴,已经积了不少灰。
他从一堆文件夹里找出一首琴谱,递给阮心甜:“就是这个了。”
“是钢琴曲。”阮心甜知道孟沛航不愿意弹钢琴,可是没想到他竟然愿意写钢琴曲。
孟沛航轻叹一声:“钢琴是乐器之王,我妹妹这一生跌宕起伏,有血有泪,除了钢琴,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乐器可以描述她的这一生。”
孟沛航是独生子,当然没有妹妹,他说的妹妹是指傅汉臣的妹妹傅燕姝。好的演员一旦入戏,甚至会忘记自己原来的身份,也许在他心里,早就把傅燕姝这个悲情的虚拟人物当成了亲人,所以他才会费尽心思为这个唯一的妹妹作曲。
只可惜他自己作的曲,却没有勇气亲自弹奏出来。
“你不能弹,我帮你弹。”说着,阮心甜抽了一张干净的纸擦了擦凳子,坐了上去,打开钢琴盖儿。
孟沛航说:“这首曲子只是初稿,我还没有取名字,也没有填词,你先看看,弹出来之后我们再讨论。”
“好。”阮心甜迅速扫了一遍曲谱,大致熟悉了一下旋律,开始弹奏。
一开始她还不太能把握曲子中的感情,只能按照曲谱机械地弹奏,开头显得有些索然无味,大概是在描述傅燕姝前半生被留在北汉皇宫当做质女,孤独凄苦的经历。
当曲调过渡到第二段,调子慢慢升高,琴声变得高昂有力,变调也非常快,琴声大起大落,大开大合,令人热血沸腾。阮心甜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傅燕姝火烧慈云寺,成为胡人的王后,最后逼死北汉皇帝的剧情。她一介女流之身,却能调动千军万马,指挥有度,轰掉了北汉的半壁江山,打得御林军毫无招架之力,令十万胡军俯首称臣,让人敬佩不已。
高潮结束,到了末段,曲子重新沉寂下来,琴声变得悠扬婉转,如泣如诉,大概是在讲述傅燕姝悲惨的结局,从弹奏难度来说,远远低于方才的高潮,可到了这里琴声却停了。
“怎么不弹了?”孟沛航问。
阮心甜长呼一口气:“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电视剧版傅燕姝的结局是什么?”
“我不知道。”孟沛航说:“剧本只到第四十集,听说编剧还没想好结局。”
他想了想,又说:“但从前四十集来看,剧情总体改动不大,结局可能也跟影版一样,傅燕姝幡然悔悟,认清自己毕竟是燕氏皇族的后代,却做了这么多伤害亲人的事情,觉得无地自容,就自杀了。”
阮心甜摇头:“这不是傅燕姝的性格。我觉得她就算要死了,都会拼着最后一口气,给燕氏皇族埋下复仇的祸根。”
“为什么?”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来自孟沛航的,另一个声音却很陌生。
阮心甜抬头一看,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白色马褂,头顶有些秃,两鬓的鬓角连着胡子留得很长,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老艺术家的风采,阮心甜莫名觉得他很脸熟,可是又没想起来是谁。
“小姑娘,你能说说为什么觉得傅燕姝不会后悔,反而非要把燕氏皇族置于死地吗?她到底是在北汉江山这片土地上长大的女儿,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难道她就真的那么偏激,到死都要拉着整个北汉江山陪葬吗?”那人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阮心甜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就是站在一个普通观众的角度去揣测,如果我是傅燕姝,祖上三代都是为了守护北汉江山而死,唯一的亲哥哥也年少从军,眼看就要步父母的后尘,可高坐皇位的大表兄却还时时刻刻防着傅家,担心哥哥拥兵自重,就挟持我做人质威胁我哥哥,真的委屈都委屈死了,为什么还要为燕氏皇族卖命?”
他摇摇头:“不是为燕氏皇族卖命,是守护自己的家。傅燕姝是公主的女儿,身上流着的也是燕氏皇族的血。”
“那又怎样?就因为害她一生的人跟她流着一小撮同样的血,她就要无条件原谅这一辈子的痛苦吗?”阮心甜越想越气:“一门忠烈,精忠报国,在外人看来是的无上荣光,可对于傅燕姝来说,这份光荣是亲人的血和泪,是她从小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源头。正是这份荣光绑架了她一生的自由和快乐,让她兄妹分离,骨肉相残。她恨燕氏恨得光明正大,死了反而后悔得毫无逻辑。”
那人反驳:“可是恨不会带来解脱和快乐,只有爱才可以。傅燕姝是死到临头才明悟了,放弃对燕氏皇族的恨,就是放过她自己。”
“这是瞎说。”阮心甜针锋相对:“一个人如果要放过自己,有的是办法,为什么偏要原谅伤害她的人才能放过自己?父母为她取名傅燕姝,就是要她记住自己一生一世都为燕氏皇族之姝,可是在这些乱七八糟的身份限定之前,她先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阮心甜说的唾沫横飞,语炮连珠,发现孟沛航和刚进来的这人都不说话了,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她,阮心甜立刻红了脸:“我就是站在一个观众的角度,随口胡说,你们别当真啊。”
那人爽朗地说:“小姑娘,我觉得你说的很有意思,继续。”
“啊?”阮心甜下意识看向孟沛航,对方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她这才大胆地开口:“傅燕姝火烧慈云寺的时候,已经把北汉江山给她的一切都烧了干净。她嫁给了胡人,改了名字,做胡姬打扮,都说明她已经下定决心要与北汉决裂。
她临死之前要随从把她葬在胡人的圣山,影评人都解读说她是是想遥望她的家乡北汉,可我觉得她如果真的要遥望北汉江山,直接葬在北汉的边境不就行了吗?她到死都不肯魂归故里,就是想看这片北汉江山终有一日会被胡骑所覆灭,而她无比期待着这一天。”
那人沉默片刻,摸了摸自己鬓角的胡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沛航,你的朋友确实很有意思,难怪你非要我过来看看。小姑娘,你的解读很有个性,愿意去试试傅燕姝这个角色吗?”
第37章 _
直到阮心甜拿到电视剧版《盛世山河》试镜的剧本,她还是觉得一切来的太不真实了:“孟沛航,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孟沛航故意逗她:“我觉得有可能,要不你掐自己一把试试,看疼不疼?”
“好想法。”阮心甜反手就掐了孟沛航一把,下手还挺重,对方疼得立刻喊了出来。
“我让你掐自己,你掐我干什么?”
阮心甜这下回过神来了:“谁让你搞突袭啊?早知道是叫我来试镜,那我好歹也能准备下,给剧组留个好印象啊!”
她还以为只是跟孟沛航切磋一下音乐心得,穿了一身休闲服不说,刚开始为了躲记者,包得跟木乃伊似的,要是被导演看见了,指不定以为她是个神经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