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心如刀割。
五叔说,他亲自上门相见,好几次都进不去,反而被人打了一顿,翠翠看了看自己一身狼狈不堪,决定不过去白费力气,就在这门外等他。于是就找了一块儿石头,放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坐在墙根下,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扇门。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总之她已经冷的没知觉了,额头滚烫,咳的面前地上好多血了,鹅毛大雪一直下,她头上肩上身上都是雪,她也不在意,只看着那扇门。
终于,那扇门开了,翠翠看着那个身穿华服的男人走出来,身上披着贵重的黑色大氅,面容和十年前他们成婚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蒋元……”
第12章
翠翠想站起来,想要张口喊他,却因为起来的太猛,腿也冻僵麻木了,整个人眼前一黑,话还没说出口,人就栽倒在地上,双手中满是冰凉的雪,更是剧烈的咳嗽起来。
她告诉自己要站起来,不能倒下,她感觉身子撑不了多久了,若是错过了这一次,明天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力气睁开眼,就用尽全身力气捂着心口扶着墙爬了起来,可一抬眼,就看见,一个穿着纯白披风,面若桃花的女子,含笑站在他面前,伸手扫落他肩上的雪,跟他说着些什么……
这一幕像是冰刀一样刺进了她的眼中。
即便做好了准备面对这一切,即便到了这一步她只想要个答案要个公道,却还是不免因为这一幕痛彻心扉。
五叔说他在天和二十三年娶了大将军的女儿,而天和二十三年的时候,是他离家去战场的第四个年头。
他活着却不回去,为什么不回去,她今日就能得到答案了。
将军府门外,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赵莹莹看着丈夫走下台阶要上马车,想说什么,可还来不及开口的时候,就听见不远处一声凄凉的大喊:“蒋元!”
这一声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不远处墙根下,白雪中站立的女人是身上。
赵莹莹看着那个女人,一身的破旧棉袄,头上裹着厚厚的丑陋头巾,只漏出半张脸出来,她不停的咳嗽着,捂着心口的位置好像很是难受,唯独那双眼尽是复杂不明的情绪。
蒋元也看着翠翠,要踏上马车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过了身子,隔着不远的距离看着她慢吞吞的艰难走过来,他眼中尽是疑惑,思考了片刻发现脑子里并没见过这个人,就开口问:“这位……你是在叫我吗?”
“咳咳……”翠翠咳的厉害,每一次咳嗽心肺都疼的厉害,眼前一阵阵的昏,走过来的速度很慢,可那双眼却紧紧的盯着蒋元,听见他这一句问,捂着嘴咳了一口血后,讽刺的笑笑:“我是在叫你。”
蒋元看着眼前不认识的女人,到了面前慢慢的扯下围着口鼻的头巾,只见她的嘴上都是血迹,顿时心中一惊,急忙从袖子中掏出帕子递给她:“你快用这个擦擦……”
赵莹莹也疑惑的拧着眉,从台阶上下来,身边跟着的丫鬟打着好看的伞,生怕雪花落在她身上,沾湿了那贵重好看的衣裳。
翠翠虚弱的站在这里,没有很多力气,双腿都在微微颤抖,看着眼前的男人递过来的帕子,和那不明所以的目光,唇角勾起讽刺的笑容,双眼含泪的看着他:“蒋元,咳咳……你认不出我了吗?”
蒋元拧眉摇摇头:“对不住,我没见过你……你认识我吗?”
热泪一瞬间,就从翠翠的眼眶中落了下来,她心痛如刀绞的轻轻摇着头,捂着剧痛的心口使劲的咳,看着蒋元那个好似真的不认识自己的样子,用尽全力吼了一声:“我是柳翠翠!你别假装你不认识我!”
“柳翠翠……”蒋元握着帕子的那只手,慢慢的收了回来,眼神纠结的低着头想了许久,还是摇摇头:“我真的想不起来,自从在战场上头受伤后,我很多事情都忘了……你说你是柳翠翠,你认识我,那你是我什么人?是我家人吗?”
“咳咳……”翠翠听了他的话,心口忽然就绞痛起来,她一下子就痛苦的跌坐在了地上,捂着心口剧烈的咳,眼前一次次的黑,要不是手撑着地面,指甲死死的抠着冰雪,她此刻已经撑不住昏了过去。
眼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病成这样了,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蒋元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赵莹莹却凭女人的直觉,发现事情不简单,心头微微颤抖,看着不停咳到吐血的女人,急忙上前扶着蒋元的手臂,轻声说:“相公,陛下宣召时辰不可误,你还是先去宫中吧。至于这位……你放心,我来安排,我会问清楚她到底是谁的。”
翠翠闻言,抬头看着蒋元和这个女人,想说什么却咳的连话也说不出口,面前的雪地上,被她吐的血,染红了一大片。
蒋元犹豫着,想了想还是蹲下来,看着翠翠,说:“此刻我有要事要进宫,不能与你细说,我妻子会好好照顾你的,等你歇一歇,我从宫中回来,我们再说话。”
他说着就站了起来,要转身走,翠翠急忙喊住他,双眼血红:“你……咳咳,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蒋元拧眉摇摇头:“我是当真不记得。”说罢,他看着赵莹莹小声交代:“你要好生照看她,给她请大夫看诊,等我回来,我要好生同她问话,说不定她知道我老家在哪儿。”
“别走……咳咳……”翠翠说着伸出手要去拽他的衣袍,赵莹莹却急忙蹲下按住她的手,笑着说:“这位大姐,相公要进宫去耽误不得,用不了三个时辰就会回来的,你先随我去看大夫吧,你这着实病的厉害……”
蒋元看着妻子去照顾这个女人了,就放心的上了马车,马车离开的那一瞬间,翠翠咳出了一大口血:“蒋元……”
头受伤……忘了?是真的吗?
赵莹莹看着马车走远了,按着翠翠手臂的那只手立即拿了下来,嫌弃的掏出帕子擦了擦手,这才目光幽深的看着翠翠,低声问:“你到底是何人?”
翠翠虚弱昏沉的难受,撑着手臂看着眼前的好看的女子,讽刺的冷笑起来:“我是谁,关你何事?”
赵莹莹此刻更是确定这个女人的来历不简单,还有刚才和相公说话的时候,那语气中的幽怨……她眼眸微微的眯起来:“你告诉我,我就给你找大夫。”
翠翠一口血咳在赵莹莹好看的绣花鞋上,赵莹莹见此一声尖叫,嫌弃的站起来退了好几步,气急败坏的看着地上要死不活的女人,声音也冷了:“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说清楚你是谁!”
翠翠咳着,笑着,嘴里都是血,抬头冲着她森然一笑:“你想知道咳咳……我偏不告诉你!”
赵莹莹闻言,眸光深邃幽暗,好看的薄唇紧抿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后冷冷一笑高声说:“阿宁,赶紧去备马车去医馆,她好像快不行了,相公交代过要好好照看她的,可不能让她出什么意外。”
第13章
翠翠看着面前的女人,眼神中的冰冷,就知道她绝对不怀好意,就艰难的撑起手臂要走,可是赵莹莹却让丫鬟上前拉住她,她没有力气挣扎不动,只能被丫鬟拽着上了马车。
赵莹莹坐在马车最里面,冷冷的看着不停咳的女人,也不去问她到底从何而来,是何人了。
因为她已经猜到了。
半年前,一个男人没有拜帖前来府上,说是相公老家的岳父家里人,当时她一听就心慌了,直接叫人将那个男人打走了,但自那之后,这个男人说的话,就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如今,这个女人上门来,和相公年纪相仿,一见面就直呼其名,说话的语气又是满腹幽怨,看着相公的眼神……极爱,极怨,又极恨……她的来历,她若猜不到就是傻瓜了。
想到相公这么多年来一直想不起家人在何处,更不知家里有什么人,再看看这个女人……她便坚持,绝对不能让这个女人再和相公见面!否则,她赵莹莹,怕是就要成为全京城的笑柄了!
翠翠一直在发烧,此刻已经烧的睁不开眼了,靠在车壁上摇摇晃晃,没多久,一头栽下去昏了。
赵莹莹冷冷的看着她栽倒在地,一边的丫鬟阿宁见此小声的问:“夫人,要去哪个医馆?”
赵莹莹闻言,冷漠的眸子慢慢的垂下,看着自己鞋尖上的血,冷冷道:“她都不告诉我她是谁,我凭什么要给她看大夫?叫你哥一路往西!”
阿宁一听就知道夫人道意思了,轻轻的咬着唇,不安的问:“那夫人,若是将军回来问起来……”
“怕什么?”赵莹莹冷冷的看着昏过去的女人,嫌弃的说:“不过一个来历不明的疯女人,我自有对策。”
阿宁不再说话,挑开车帘跟大哥说了往西,马车片刻后就换了方向。
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了城西一处偏僻的树林边上,赵莹莹和阿宁看着阿坤将翠翠从车上拖了下来。
阿坤将人放在雪地上,看着赵莹莹:“小姐……”
赵莹莹走到躺在雪地里的翠翠身边,居高临下看着她昏迷过去的样子,双手在袖中紧紧揪着:“把她扔进雪堆里。”
阿坤看了看妹妹,阿宁冲他轻轻点头,阿坤这才无声叹口气,有些不忍的将翠翠抱起来,然后往树林里走了几步,让她放在了深深的雪地里。
赵莹莹看着那个女人被埋于雪中,拧着眉头双目幽幽:不管你究竟是谁,从哪里来,蒋元,这辈子,只能是我赵莹莹的相公!
你不该来的!
马车渐行渐远,被扔在雪堆里的翠翠,紧紧的闭着眼,久久不醒。
天黑后,蒋元从宫中回来,看着妻子脸上挂着的温柔笑容,脱下了披风就问:“今日府外那个人呢?你可有好好安置?”
赵莹莹接过披风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眼神掠过片刻的心虚过后,才装作不明所以的样子说:“今日相公走后,我听你的带着她去看大夫,可是到了医馆,她说去如厕的功夫,人就不见了。我让人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蒋元闻言,眉头就紧紧的皱起来一言不发,赵莹莹看着他这个样子,心头颤了颤,又说:“路上我也问她是哪里人,是不是相公的家人,可是她就是不肯说。最后还偷偷的跑了,还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蒋元不吭声,低着头沉思了许久,脑子里一直回忆着那个女人的面容,和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一时间头有些疼,不禁暗着太阳穴的位置,问:“你带她去的哪个医馆?”
赵莹莹手掐了自己掌心一下,才说:“赵家医馆。”
蒋元点了点头就站起身,再次拿起披风,“她认识我,她一定知道我老家在哪里,所以我一定要找到她。”
赵莹莹眼神颤了颤,最终点点头:“是该好好找找,那相公你找的时候小心点,雪大路滑。”
“知道了,你不必等我,先睡吧。”蒋元说完,转身就风一样的跑出去了,赵莹莹听见他叫了好几个人,心中疼痛的深吸口气,很想跟他说,别找了,你找不到她的……
阿宁慢慢的走过来,小心翼翼的说:“夫人别担心,医馆那边都打点过了,不会有问题的。而且城西那片树林也偏僻,将军不会找到的。”
赵莹莹不说话,许久后讽刺的笑笑:“就算找到,估计也只能是一具尸体罢了……”
阿宁闻言心中一颤,犹豫了许久还是问:“夫人,奴婢不明白,您为什么非要……她病成那个样子,也活不久的……”
赵莹莹想了想,低头笑着说:“因为她若活着,我这将军夫人的位置,怕是就坐不稳了!”
阿宁疑惑:“为什么?”
“还记得半年前那个男人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吗?他说相公是贪图富贵的负心汉……而这个女人,极有可能,就是相公老家的妻子……在娶我之前,他娶的妻子……”
阿宁顿时不说话了,将军战场上失忆了,什么事情都记不起来了。老家有没有娶妻,这件事还真是不能确定。
难怪小姐非要了那个女人的命,若是那个女人真的是将军和小姐成亲前娶的妻子,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到时候小姐怕是会变成全京城的笑柄……一个大将军的嫡女,居然嫁给了一个有妇之夫?
那小姐算是什么?妻?
可那个女人也是将军的妻子。
妾吗?所以说不清的……难怪小姐,要这么做,可那到底是一条人命啊……
城西树林,寒风凛冽的呼啸着,深深的雪地中,翠翠缓缓睁眼,想动一动,发现身子被冻到麻木毫无知觉,她虚弱无比的看看四周,荒树林,深雪地,天快黑了……那个女人……
她被那个女人扔在这里了吗?
她是故意,要冻死自己的吧?
她呼出一口气,白白的雾气瞬间被寒风吹散,她艰难的翻动身子,咳嗽着慢慢的爬起来,两口血吐在了雪白的地上,她眼前阵阵黑,死死咬着舌头,才没再次晕过去。
她撑着身子,一步步的走到了路边,想要继续走,却无力的跌倒在了地上。
好累啊……她觉得自己要死在这里了,她走不动了……不知过了过久,天黑了,她浑浑噩噩之间,终于有一辆马车经过,赶车的看着躺在路中间的女子,好心的将快要昏迷的她带上了车。
半夜的时候,蒋元一身寒霜,满脸失望的回来,没有去赵莹莹的寝室,而是到了书房坐着。
柳翠翠……他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用力的在脑子里搜寻关于这个名字的一切,却最终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双眼迷茫的看着院中的雪,低声呢喃道:“柳翠翠,你到底是谁……”
寒夜狂风肆虐,翠翠醒来的时候,是在马车上,车夫不知去哪了,她下了车,看了看四周,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往朱雀街走去,黑夜中她的身影在风中,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