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姝声音状若女鬼,尖厉无比,“我恨你更恨皇上!我爱了他十年,可他看不见,看不见也就罢了,他还要为了你为我族人扣上一个谋逆之罪!那好啊,他不是那么爱你吗?那我就让你和我郭家陪葬!让他悔恨一生!”
“你又错了!”苏姝目中泛出一道冷光直直向淑妃射去,锐利得像一把利刃,“皇上不是为了我。
“是为了天下,为了百姓,为了整个大晁!”苏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苏姝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愤怒,声音冰冷寒厉,“你都能打探到皇上要对你们郭家下手,怎会不知他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朝堂不再受世家掌控牵制,为了天下志士能得到公平的对待,是为了以才选官,能者居之!”
“你看错了皇上,你们郭家虽有过错但亦有功,皇上便是要废除世族推举,对你们郭家也会手下留情,是你!”苏姝毫不留情的咬牙说出真相,“是你自己亲手将全族拉入了火海!”
苏姝定定的直视她,淑妃也看着她,试图在她眼睛里找到欺骗,但她没有找到。
“你说的不是真的!”反应过来的淑妃突然退后了几步,看她的表情如同在看一个怪物,“你在骗我!你说的不是真的!”
她冲苏姝吼着,眼底却流下两行泪来,却又癫狂的笑着。
这一次,她或许真的疯了。
苏姝走时,她双手紧紧的抱着自己,瑟缩在墙角,嘴里喃喃低喊着,“不是我,我没有……”
那个样子惹人生怜,但苏姝并不打算可怜她,后宫那么多女子,却只有她是落到这般下场,是她咎由自取。
苏姝闭上眼,半转过身,不再去看她,在身后一声声凄厉叫喊中离开了司狱……
赵泓当夜急召百官入宫,四大世家如今已有两家谋逆,他大发雷霆,要彻查百官。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就查出来一大堆官员,倒不是什么谋逆之罪,是贪污。
百官被滞留宫中,禁军于各京官住处搜查毫无阻拦,当夜就搜出来数亿珠宝,大半京官涉嫌贪污。
百官贪污的背后是举荐制的弊端,只要还一日施行推举只制,贪污就会一日不止。
这样的朝廷,但凡遇到一个忠奸不识,是非不分的昏君,整个国家就会因腐败而迟滞,若这个昏君活得还挺久,那离亡国也就不远了,而若是明主在位,至少能保证三公九卿这些肱骨之臣是正儿八号能干事的,但那些皇帝看不到的地方,那些不是那么重要的官职有多少都是些无能之辈买来的,这些官职或许没那么的举足轻重,但谁不是从这样的官职上摸爬滚打后才成就为一代能臣的,而这些本是与能臣稍加锻炼适应的位置却被一群无能之辈用钱财霸占了去,长此以往,国家哪里还有能臣志士?
赵泓是今晚才知道他们贪污吗?当然不是。
从太后教他亲政之时,他便从太后口中知晓大晁乃至整个百国内里的腐败。
太后掌权的那些年,甚至还为他收集了不少官员贪污腐败与结党营私的证据,但他那时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处置了他们不但起不到多大作用,反而会引起朝堂动荡,因为有些人虽然贪污但着实有才能,把这些人给下了牢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人顶上,反而会出大问题,除非能从根本上断绝贪污之源,不然都是无用之功。
他从十三岁便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十六岁他同太后说,他要废除推举制而施科举制。
也就是那一年,太后将所有皇权归还于他,正式掌权后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大设学监,说是武可强国,文亦如是,想要国家兴盛,不仅要强兵力,更要兴文政,如此大晁社稷才能拥有源源不断的人才强干。
如今十年过去了,当初学监的第一批懵懂少年,早已长成了国之栋梁,这些人里有寒门之士,有商贾之后,更有一无所有的白丁,这些曾经极少能有机会入朝为官的人如今通过学监,只要成绩斐然能力够足便都可为官。
如今的大晁已经不缺人才,所以那些猖狂的世族子弟可以靠边了,什么世家大族的也没有再让他们揽权的用处了。
春节本是一年之中所有人最为轻松的时候,但今年的春节,赵泓很忙。
除夕之夜赵泓杀了百官一个措手不及,在此之前他从未向太后以外的人透露他要行科举之制与大化革新,因为这会波及大多人的利益定会有人极力反抗阻拦,所以他只能悄悄进行,但在此之后,无人能再阻拦。
凡是涉嫌贪污的,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贬黜的贬黜,一个都未留情。
赵泓不仅要肃清朝野,还要肃清后宫,理由呢,他是这么说的:皇族血脉不由得罪臣之后沾染。
用这由头他一口气打发走了十几个宫妃,惠妃被家族牵连,荣妃也走了,但将军府并未获罪,荣妃是自己走的。
在惠妃被褫夺封号后,她就去御书房找了赵泓,见面就直接开门见山,“我知道你不过就是想为姓苏的罢黜六宫,我父亲既未贪污又重并在手,我估计让你挺头疼的,不过你放心,我不用你赶,我自己走。”
“下旨吧,”她半转过身去,似乎一眼都不想多看他,“随便找个理由送我出宫去,我爹那边我会说是我想出的宫。”
“好!”
赵泓当即提起笔来,“那朕就在圣旨里写荣妃你身染重疾将命不久矣,朕特赦你回府休养。”
荣妃一听,这不是在咒她吗!!
她那脾气能忍?
能忍她就不姓蒋!
“你才身染重疾!你才命不久矣呢!”
赵泓也没跟他计较,还笑得颇欢,“你说的随便,朕就随便喽。”
说着他将几下写好的圣旨随手一抛丢给了她,“接着,圣旨朕给你了,至于你是什么时候出宫,随你。”
荣妃抱着圣旨神情有些怔愣,十指不自觉收紧,半晌她忽然转过身去背对着赵泓站了一会儿,又过了好办晌才开口对他说,“赵泓你记住了,不是你赶我出的宫,是我,不要你了。”
说完她抱着圣旨便出了御书房,赵泓没有看到她说这话的表情,但听她说话……像是哭了。
声音哑哑的。
看着她的背影,他不由得轻叹一声,如果她不入宫,或许……他会认她做个妹子。
荣妃走的那一天,中毒昏迷了多日的毓棠醒了。
“毓棠,不对,该叫你毓棣,”苏姝定定的看着他,“尹毓棣。”
刚醒过来的尹毓棣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高贺给看光了,愣了好久才哑然苦笑道,“娘娘知道了啊。”
“那今日……”尹毓棣看着他,眼神颇为复杂,“是我与娘娘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苏姝一愣,微微垂下了目光,面有愧色,“对不起,我确实不能再留你了。”
尹毓棣连连摇头,“该是我对不起娘娘才对,娘娘对我恩重如山,我却骗了您。”
“不,”苏姝也跟着摇头,“入宫之前你便救了我一次,若非我将你留在凤栖宫,你也不会因我险些没命。”
尹毓棣无奈失笑,看着她笑道,“从前我救娘娘的那一命,娘娘已经还我了,这一次,若无娘娘,我以男儿之身入宫的罪名有一百个头都不够斩,哪里又还能有命活着。”
话是这么说,但苏姝想着,“你既能入宫,想来也有法子出宫,那时候我若不留你,以你的本事,你可以在宫外活得很好。”
尹毓棣再次摇了摇头,神色极为温柔,“娘娘莫不是忘了,是我请求娘娘留下我的,我对娘娘倾心,想要时常能看见娘娘所以留下。”
苏姝猛然抬眸,心中震惊不已,这……这也太突然了些。
苏姝怔怔的看着她,有些手足无措,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
“娘娘不必介怀,我倾心娘娘是我一个人的事,与娘娘无关,我是个男人,虽已净了身算不得是个完整的男人,但还是会被女子容貌吸引,娘娘生得很美,而我定力不足,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
他声音本是嘶哑难听,说这段话却像淙淙泉水,又薄如秋雾,引人失神。
“毓棣……”即便他如此说,她还是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
“娘娘不好奇我是怎么入的宫吗?”他忽然接了这么一句,应是看出她的窘迫,所以主动转移了话题。
苏姝是个通透人 ,也明白他是不想她太过尴尬,便承了他的好意,问他,“你……怎么进的宫?”
“以娘娘的聪明才智应当能想到,我此次入宫是为阿姐报仇的,阿姐被嘉嫔那毒妇险些折磨致死,回府的时候几乎已经不成人形,父亲宁愿拿钱去买酒也不愿给阿姐请大夫,若非我将阿姐带出府医治,阿姐怕是一晚也挨不过去,可即便我为阿姐请了最好的大夫,阿姐还是没能挺过一个月,嘉嫔那毒妇竟然在阿姐身体里埋针!让阿姐连多呼吸一口都疼得要命,最后针随着血液移至心脉,药石无罔。”说到最后他拳头紧攥,额上有青筋暴出,原本苍白的一张脸也因为血气上涌而涨成了紫红,眼睛红得更是要滴血。
“你……还好吗?”他还虚弱着,安太医说他体内余毒未清,情绪不可剧烈起伏,看他模样也似有些想咳嗽却强行压了下去,她很是担心。
“娘娘不用担心,”他微微调整了下表情,重新靠了回去,缓了一会儿他继续道,“娘娘应该很好奇,我阿姐被遣送出宫了的,我即便是化作了她的模样也不该还能回宫。”
“让我猜一猜,你应当是嘉嫔重新召入宫的。”
尹毓棣双目一亮,扬唇笑道,“娘娘果真聪慧无比。”
“我自幼与阿姐生得一般无二,小时候第一次见到我的人都以为我与阿姐是对双生姐妹,是顽皮拿了男子的衣物来穿,因为我不仅长得和阿姐一样模样女气,甚至没有喉结也不长胡须,若是声音也同阿姐一样,我要扮成她不会有任何人能将我二人认出,所以我自己毒哑了嗓子,花钱打听了丽人殿的宫女何时会出宫,这种消息不是什么机密,那些太监乐得做我这个生意,我便故意扮作阿姐的模样假装偶遇她们,我想那毒妇既然如此厌恶阿姐,知道阿姐还活得好生生的,定会将我阿姐再召入宫中,我是嘉嫔特重召入宫的,我的长相也没有让人怀疑,所以就这么入了宫。”
“如今我仇也报了,也已经没有留下的必要,娘娘啊。”他始终笑着,苏姝看着他的笑容却不由得缓缓皱起了眉。
“从此……别过了。”
时间明明走得那样慢,却走散了好多人……
短短数日而已,淑妃被斩首,惠妃被贬,大半宫妃都被牵连,但没卷进去的荣妃也走了,毓棠也走了,除了毓棠,这些人本与她少有交集,但她们的离开还是让她颇为感慨,本该是最热闹的春节,如今却冷清至极。
这段时间她也不能出宫了,也就甄美人还能陪她去御花园遛遛狗,同她讲讲她在北方的小日子,以此混混日子。
至于赵泓,他忙着呢。
这些天,他忙得几乎都顾不上睡觉,想趁着春节期间把京都的一切事务都落实下来,将影响压到最小,这次又是革新又是大换血,一定的动荡是必然的,他怕澧朝会趁此机会攻打大晁,所以他必须尽快平定朝堂,也是老天助他,若非淑妃在行刺,他还一时难以想出借口将所有贪官污吏一网打尽,有澧朝虎视眈眈他也难以找到合适的时机,而这次恰好还是在春节期间,春节本来就是百官休沐的日子,这个时候给朝廷来个大换血是最好的时机。
但尽管如此,澧朝还是趁机向大晁发起了进攻,没有任何理由。
这次贪污入狱的,也有不少武官,而武官多靠的是实打实的军功,一时难有将才顶替,但又总不能只针对文官放任武官不管,澧朝在这个节骨眼打过来恐就是看准了大晁无人可用。
幸好赵泓早有打算。
知道澧朝犯境之嫌,他早在之前便选好了抗澧将率,暗中将其与近澧驻军郡守调换,所以澧朝要打,他一点都不怕,可他没有料到的是,即便他告知众将帅务必小心澧朝暗卫刺杀,还是有两位主帅被杀,一时人心惶惶。
为鼓舞军心,赵泓决定,御驾亲征,国事暂由太后代掌。
临行的前一天,赵泓跟苏姝说了很多话,都是些让她宽心的话,但她听着听着却是哭了。
他说的话越多,她就越觉得他没有信心能活着回来。
赵泓从没见过她哭,一下就慌了,忙忙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怎么哭了?朕这……也没说什么呀。”
苏姝不说话,就趴在他胸口低低的抽泣。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赵泓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朕知道你担心朕,朕给你保证朕一定会活着回来。”
他这一说,苏姝“哇”的一下哭得更凶了,方才只是低低抽泣,现在这完全就是暴风雨式的哭泣,还是打雷伴闪电的那种,把赵泓吓得不轻。
“怎么了这是!怎么还哭得更厉害了呢!那朕不回来了,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苏姝猛地抬起头,一拳就冲他胸口砸了下去,“赵泓你再说一遍试试?!!!”
苏姝火冒三丈,赵泓却在心底窃喜:这止哭的法子好。
见她不哭了,他唇角一扬,抬手打了下她的屁股,指着她道,“胆儿肥了啊,敢知乎朕名讳,小心那些老匹夫参你个殿前失仪之罪!”
苏姝又一巴掌将他手给拍掉,“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赵泓还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朕没开玩笑啊!朕不回来就是要死吗?也可以是带你远走高飞啊。”
苏姝再赏他一巴掌,“不准说死!”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苏姝说着说着声音就变了,眼珠子啪啪就往下掉。
赵泓一看她这架势,哎哟一声,“好好好,不说不说,朕不说了,朕真的保证会好好的!毫发不伤的回来!”
看她还哭得很凶,他又竖起三根手指,“朕发誓!朕发誓还不成吗!”
苏姝稍微止住了一点儿哭劲儿,嘴巴瘪瘪的抽噎着说,“你发誓,能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