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蓦地被一只手攥紧，方晴呼吸也跟着一滞。她倏地抬起头，惊诧地望着面前沐浴在春日暖阳中的少年。
居然是他。
见方晴没有动作，江易然皱了下眉，加重语气：“出来。”
宋煜丞转过身冲方晴使眼色。
方晴愣了愣，扯起嘴角，双手环绕在胸前往墙壁上一靠，歪着脑袋含着笑望着江易然。
少女口吻里带着有恃无恐的挑衅，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底气：“不出来。”
四下彻底没有说话声，都安静下来，睁大眼睛静静吃瓜。
似乎没有料到对方会这么回答，少年微愣，然后视线挪过来，才终于用正眼看她。
江易然手插在校服兜里，暖阳洒落在他肩头。他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的少女，高扬的脑袋下颚线绷出不屑的弧度，眼神不避不让，充满着攻击性，好像要征服什么东西。
四目相对，双方当仁不让。
方晴隐隐期待着什么。
半晌，江易然讥讽勾了勾嘴角，皮笑肉不笑看似好脾气地解释一句：“新来的，你那张桌子，是我的。”
好吧……有点失落，江易然似乎并没有认出她来。也对，那晚画的妆浓得她妈见了估计都认不出，也只有宋煜丞那样的铁杆粉丝给力了。
方晴眨眨眼睛：“刻了你的名字就是你的对吧。”
江易然眼底没什么情绪，笑容却不变，等着她下文。
方晴指着旁边的课桌：“喏，你的课桌给你挪出去了，没人和你抢，我脚下这块地可没有刻你的名字，我想坐在这里你总没有意见吧。”
江易然：“………………”
江校霸的脸色很快以肉眼可见的方式黑成锅灰色。几秒后，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会把背包甩到面前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新来的脸上时，他却笑了。
不是之前那种对万事不在意的散漫或者不屑的笑容，而且确确实实被气笑了。江校霸边笑边点头，然后一声不吭地将书包塞进课桌里发出很大的响动昭告自己此刻心情不爽。
吃瓜群众一时惊骇不已。
震惊！一中校霸开学第一天被新同学怼得无话可说还让出了原本不可动摇的风水宝地！一中校霸的名头是否岌岌可危？校霸的地位是否开始动摇？
江校霸两耳不闻窗外事，一沾桌子就昏天黑地睡过去了。据方晴对当代网瘾少年的解读，一看就知道肯定是通宵包夜打游戏去了。
很快班主任来了。
四班班主任姓谭，浑身上下透着优雅的知性美。课堂上不苟言笑严肃认真，私下笑起来却很平易近人。同学们私下给她取了个绰号叫“谭美人”。
谭美人在讲台上讲得起劲，江易然在台下睡得不省人事。方晴注意到，好几次谭美人冷漠的目光掠过他的方向，却像是自动屏蔽了他这个人物。
方晴忍不住托腮神游。能在危难时候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挺身而出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很快到了新同学自我介绍的环节，方晴从台上下来，江易然换个方向趴着继续睡着，拱着的身子占了通道的三分之二。
方晴吸了口气，试图将自己缩小从狭小的缝隙间穿过。
这时江易然忽然直起身子，完美地将方晴卡在他后背与课桌之间。而就在那一瞬间，忽然翘起的凳子刚好撞上了方晴膝盖的位置。
方晴“嘶”一声，下半身脱力身子往前倾，几乎整个人都趴在江易然的肩膀上，疼得眉毛都要扭在一起。
少女的气息蓦地扑洒在耳畔，江易然皱了下眉，沉声斥道，“起来。”
方晴立马触电似地松手，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趴在桌面上，脸埋在胳膊肘里。
江易然很反感女生这种主动的行为，冷着脸刚要讽刺两句，却发现好像有点不对劲。
少女纤细的身子套在宽大的校服里显得更加瘦弱，背微微弓着，双手握拳明显处于全身紧张的状态。江易然不动声色凑近些，看到方晴额头上已经蒙了一层细汗，紧蹙着眉头似乎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然后，少女的手伸下去，轻轻覆在了膝盖上。
江易然顿了顿，了然了。
江易然：“刚撞到膝盖了？”
方晴没吭声。
江易然有点不耐烦：“到底有没有事？”
方晴：“没。”
江易然听着她这气若游丝的声音都觉着不对劲，拽着方晴的肩膀让她强行坐起来。果然，脸色和嘴唇都白了，仍然用没有杀伤力的眼神抗拒地瞪着他，哪里还有先前半点嚣张的气焰。
像只受了伤的小猫。
方晴甩掉江易然的手，脸上写满了不悦。江易然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明白这丫头在犟什么。
固执，逞强，活该。
江易然垂眸盯着她的膝盖，笑了笑，没说什么了。
这天下晚自习方晴课桌里多了一瓶跌打损伤药酒。不用想，方晴也能知道是谁给的。
回了宿舍，方晴挽着裤腿坐在床边擦碘酒，班长林霂沐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经过方晴跟前，被她腿上血淋淋的大口子吓得发出一声不符合她淑女气质的尖叫。
整个寝室立马沸腾。
“怎么了怎么了？”
“出啥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
方晴一头黑线：“……”
林霂沐捂着嘴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方晴的膝盖。两只膝盖上都有拳头大小面积的伤口，皮肉外翻着再加上红药水一抹看着都肉疼。
方晴：“没事，就是一点擦伤而已。”
林霂沐善意地道，“天哪，太可怕了，你疼不疼啊，我帮你去叫老师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方晴笑笑：“真的没事，就是破皮而已，很快就会好了。”
方晴执意不让上报老师，林霂沐也没有再坚持，只是让她多注意伤口不要继续恶化了。
第二天办理卫生大扫除，谭美人以六人划分一个小组分区域打扫，方晴一组很不幸抽到了打扫天花板这项艰苦任务。
天花板被分为六块面积，方晴和其他同学老老实实搞卫生，只有江易然嫌脏连鸡毛掸子都不愿意碰一下。最过分的是，校霸的威压下，谁也不敢多说一个不字。
方晴很难想象，江校霸这人长得斯斯文文的，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让大家这么忌惮他。
谭美人对待卫生标准是纤尘不染，所以大家都很仔细，站在课桌上掸灰，自然不能避免灰头土脸。
眼看全班都积极参加集体劳动中，只有江易然还在游手好闲。身为班长的林霂沐看不下去了，痛心疾首地指着方晴的背影对江易然道。
“江易然，你看看人家新同学，人家膝盖都破两个大洞人家还爬那么高搞卫生没有一句怨言，你就一个人坐在这里好像不关你的事一样。”
江易然：“什么破两个大洞？”
林霂沐没注意江易然的关注点好像根本不在卫生上，傻白甜地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我是说方晴同学的精神值得嘉奖，我昨晚看见她在擦药水，两只膝盖上都破了好大的口子，今天还这么勤奋地搞卫生……诶，你去哪里？”
话还没有说完，江易然已经起身走到方晴身旁：“喂。”
方晴被呛了一口灰，捂着鼻子咳了两声，低头看着江易然：“怎么了？”
江易然手插在口袋里，一副没有多大耐心的样子：“下来，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伤口。”
第4章 星星03
方晴顿了顿，看到站在江易然身后的林霂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用，小伤。”
江易然想到昨天方晴苍白的脸色，和林霂沐的描述，肯定这伤口绝对不是小伤。
“我说了下来就下来，你这个人怎么喜欢听重复的话。”江易然长臂一扬，轻而易举地从方晴手里抽出鸡毛掸子，一脸十分不耐烦地望着她。脸上写着“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把鸡毛掸子甩你脸上去”。
方晴看了他片刻，很配合地点点头：“好，下来。”
江易然很自然伸出手臂，方晴愣了两秒明白过来，扶上他的手。
少年胳膊很有力量，她借力踩着凳子慢慢下来，因为动作弧度过大撕扯到了伤口两腿有点发软。江易然另一只手虚扶了一把她的后背，见她站稳了又默默放了下去。
方晴松开他的手退开两步，故作轻松地调侃起他：“哟，没想到江校霸这么好心。”
江易然忍着不发火：“你要是两条腿废了赖上我，我岂不是更麻烦，毕竟我见识过你无赖的手段。”
方晴自然明白这个手段是什么，这家伙肯定还记恨自己风水宝地被抢的事。
方晴嬉皮一笑，火上浇油地道，“这是你自己把规矩定死的，我可没有耍无赖哦，而且，地上本来也没有刻你的名字啊。”
方晴哪壶不开提哪壶成功让江易然被噎住，这种从来没被人挑战过的忍耐极限的感觉让他莫名烦躁。
少年绷紧面颊，手插在校服口袋里加快脚步下楼。
方晴跟在后面笑得合不拢嘴：“校霸，你等等我呀，走那么快干什么呀！”
这时江易然脚步一顿，方晴还以为他在等自己，却看见一个很清秀的女孩站在江易然跟前，仰着头嘴角下耷着，两眼水汪汪的。
方晴听见女孩声音柔柔的，随时要哭一样：“你怎么都不回我信息呀，我还在担心你第一天又迟到，被老师骂。”
“不会骂，别担心。”江易然说。
方晴注意到，这口吻比较和她说话时，不知道温柔了多少。
章雅言假装不在意地看了眼方晴，“咦”了一声，一脸好奇宝宝地道，“这位是？”
“同学。”说完江易然似乎不想继续聊下去，回去冲方晴口气很不好地说了一句快跟上来，然后快步下楼去了滢。
这差别待遇让方晴下意识撇撇嘴。
经过章雅言面前时，女孩脸上已经完全没了对待江易然时的娇滴滴，眼神里充满了敌视和警惕。
方晴扯了扯嘴角，目光漠然在她脸上打了个圈，完全不放在眼里一样，轻浮吹了声口哨，跟着下楼去了。
到了医务室，方晴将校服裤腿挽上去。两条白皙修长的腿上的伤口已经化脓流水了，江易然看着都觉得触目惊心，她自己却无所谓的样子。
校医一面处理着伤口一面生气道，“伤得这么严重怎么不早点去医院看看，都作脓了，我先给你换一下药包扎一下，你赶快请个假去医院检查一下，要是破伤风感染了就不好了。”
“没事，哪有这么夸张。”方晴笑了笑，忽然有所察觉地抬起头，江易然目光黑而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她读懂了他眼神里的警告。
校医一听立马停下手里的活，推了把眼镜，坐直身体一脸严肃地看着方晴：“同学，破伤风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但感染治都治不好，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江易然的注视下，方晴不自觉挺直背脊，敛去了几分吊儿郎当，正色地点头应和：“好，我下午就请假去。”
校医这才满意，却不是很相信方晴能做到，于是对江易然道，“你是这个同学的男朋友吧，你记得一定得监督一下她。”
方晴：“……”
江易然：“……行。”
出了校医室，方晴意味深长地冲江易然笑道，“男朋友？”
江易然“呵”了一声，侧过脸戏谑地看着她：“懒得解释。”
方晴移开目光点点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江易然看着方晴的侧脸，脚步忽地一顿。日光下，少女耳廓被镀上暖茸的光晕，上面星形的胎记格外引人注目。
有关于那晚巷子里的记忆在少年眼底一闪而过。
方晴没有留意江易然的变化，径自往前走，蓦地一只手拽住她的胳膊。她转过头，对上江易然黑沉锐利的眼眸。
方晴：“怎么？”
江易然：“你是那天巷子里的那个？”
方晴一愣。他认出她了，也等于想起那天在小区门口她被扇耳光的画面。一时间她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
方晴脸上笑容渐渐变深，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的形状。她歪头看着她，轻挑地道，“是啊，是我。”
午后斜阳倾泻而下，少女身影窈窕纤瘦，清爽的短发像裹上了光辉，双眸熠熠生辉。她笑起来，那股子柔媚的侵略性，挡也挡不住。
江易然：“还真是巧。”
方晴：“你不觉得我们很有缘分？”
江易然讥嘲地笑了声，准备离开。方晴喊住他，调侃他校医让他监督她去医院检查，怎么能就这样走了。江易然说了句你随意就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方晴请了半天假从学校出来，一路步行到了医院门口。钢筋混凝土的高楼乍一看就不是她能消费得起的场所。
她捂着口袋划算一番，自己存的那点钱根本不够一针破伤风的费用。问方思成就更不用想了，他要是有钱，自己也不会拖到现在。
最后方晴选了家网吧包了一下午。
春季五点半天就黑了。方晴从网吧刚里出来就碰到了方思成。男人穿着一身黑色保安服，站在光线昏暗的巷子口，把人活生生吓得半死。
方晴心一沉，转身拔腿就跑。
但是已经来不及，方思成追了过来，一身的酒气，拽住她的头发骂骂咧咧拳打脚踢：“你去死吧！给老子逃课！你怎么不去死！只知道混网吧！你和你那个不要脸的娘一样，不要脸！你怎么不去死！”
方晴心想完了，方思成今天喝酒了。
拳头和脚掌像暴雨般砸下来，方晴习惯性地抱紧脑袋蜷缩在地上。
身上的剧痛让她思维变得迟钝，不会逃跑不会求助，只会习惯性地承受着一切。
最后是好心的路人阻止了方思成的行为，发泄过了方思成酒也醒了不少，看着浑身是伤的女儿愧疚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