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儿没了,你们做警察的不想着去找杀人凶手,反而把我关在这里,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自己没本事,拿我当替罪羊吗!”
坐在她对面的警察脸色比她更冷:“我们在被害人手腕的伤痕上提取到了你的DNA,这个你怎么讲?”
“警察同志,我们是母女,母女之间有个磕着碰着的,有什么稀罕。”苏岚婷道双手交叠扣在桌面上,“是,我承认,甜甜这孩子不听话,我气急了,就掐了她一把,是我这个当妈的不对。可你们把我们母女之间的一点不愉快上升到杀人的程度,那也太夸张了。”
“苏甜的死亡时间是下午六点,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回家换了个衣服,顺便小睡了一会儿。警察同志,我晚上上班那地儿,可不许我穿得随随便便就去了。”苏岚婷道:“呀,您是不是还要问我,有没有人证那,这换衣服睡觉的事儿,要真有人看见,那我成什么人了。”
季铮和宋锋站在外边,宋锋把耳朵里塞的监听摘下来,怒道:“这个女人,真是恬不知耻!”
他捅了捅季铮的胳膊:“喂,老季,要不换你上?”
“比起我,另一个人更合适。”
宋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池以歌正静静地坐在外头的长椅上,察觉到他们的目光,她抬起头,茫然地看了他们一眼。
宋锋:“……你这不是瞎胡闹么,让局长知道了,这老爷子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相比他的紧张,季铮倒很轻松:“怕什么,你非要做那大嘴巴不可,不会不让局长知道么。”
宋锋:……个混小子。
万一被发现了,锅还不是老子给背?!
第17章
空无一人的审讯室里,苏岚婷垂着头坐在椅子上,神经质地掰着自己的手指。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她抬头看去,走进来的是个梳着鱼骨辫的小姑娘,她正处于人生中最好的年纪,看上去那么年轻,即使是在这种阴暗的环境里,都充满了活力。
她是见过她的,来的时候,就是这个姑娘坐在她母亲旁边陪着。
苏岚婷只看了她一眼,就垂下了眼睑,指甲被掐得泛白。
池以歌抿了抿唇,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她在心底默默给自己打了个气,就提起手中的蛋糕盒,坐到了苏岚婷的对面。
她一边拆开蛋糕和上系着的蝴蝶结,一边用一种闲话家常的语气跟苏岚婷讲:“我进来之前听了一耳朵,外面的警察好像已经把你列成了杀害甜甜的重要嫌疑人。”
“不过我还是不相信。”她说着,朝苏岚婷笑了一下,浑不在意地道,“人老话都说了,虎毒还不食子呢,你是甜甜的妈妈,怎么可能是你对甜甜下的手。”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苏岚婷的表情:“……真做出那种事情,岂不是连畜生都不如了?”
“是啊。”苏岚婷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只听见她低低地重复,“是连畜生都不如。”
蛋糕盒上的丝带落在桌上,池以歌掀开蛋糕盒,里面是一个做得精致漂亮的巧克力蛋糕,上面还立着一对生动形象的小人儿。
那是一对母女的形象,做母亲的面带微笑,温柔地牵着女儿的手,而她小小的女儿则快活地依偎在她的身旁,充满信赖地仰头看着自己的母亲。
做得很像苏岚婷和苏甜。
“呀,我是不是忘了跟你介绍了?”池以歌状似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姓池,是一家甜品店的老板,这是苏甜在我店里订的生日蛋糕,她来的时候跟我说,你带她不容易,她的生日呢,就是你的受难日,所以特意让我把蛋糕做成这个款式,想要向你表示感谢。”
苏岚婷勉强动了动唇角:“怪不得她前两天回家晚了,还鬼鬼祟祟把存钱罐里的钱都拿了出去,原来是去做这个。”
她一直以为,是苏甜大了,也晓得物质了,才会拿钱出去,想买些她们这个年纪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
池以歌切了一块蛋糕放在蛋糕盘上递了过去,“尝尝吧,甜甜跟我说过,家里情况不好,所以你们从来不买蛋糕吃。虽然她不在了,但我觉得,她会希望你能吃到它的。”
其实不是的。
苏岚婷觉得在她内心深处锁了另一个人,这个人在她心底疯狂地哭泣呐喊,引得她心口一阵阵地疼了起来。而现实中的她,只是机械地端起女生递过来的蛋糕,麻木地拿起勺子放进嘴里,巧克力绵密香甜的口感顷刻间在她嘴里化开。
蛋糕很甜,很好吃。苏岚婷想,要是苏甜那孩子真能吃到,大概会很开心吧。
其实家里说困难,倒也没到连一块小蛋糕都买不起的程度,她就是骗骗她,觉得小孩子,不好在这种地方惯,养得她嘴刁了,那时候问她要这儿要那儿的,烦得慌。
早知道……应该给那孩子一块蛋糕的。
池以歌给她切完蛋糕,也不主动跟她讲话,她靠在椅背上,戴了耳机,在跟什么人语音。
苏岚婷听见她用一种娇气的腔调和电话那头的人讲“哎呀,不用那么麻烦,到时候别累着你,不用,在外边荤的都吃腻了,想吃素一点的菜,好不好呀,妈~~”
她最后这声“妈”的尾音拖得老长,显然是在撒娇,也不知那边回了句什么,哄得她连连笑起来。
站在外边的宋锋打了个寒颤,对季铮道:“怪不得你说,让以歌进去更合适呢。”
别说猛打温情牌,就冲这声“妈”喊的,他们大老爷们也喊不出来这调调啊。
季铮道:“苏甜的案子,无论苏岚婷是冲动作案还是有所设计,她终究不了解她所想伪造出来的犯罪分子在下手时的动机和需求,而她在动手后成功说服了自己,让她自己相信,她这么做是正确的选择,这才通过了测谎。”
“苏甜的尸体告诉我,她的母亲对她并非完全没有爱意,而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利用她最后这份残存的愧疚感,把事实真相挖掘出来。”
“还有……”
他侧过头去,认真地盯着宋锋。
宋锋以为他要说出什么了不得的结论,忙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漏掉了什么。
“你才第一次见她,不要随随便便就叫她‘以歌’。”季铮严肃警告道。
宋锋:“……”
他只想冲进审讯室,把桌上的蛋糕端出来。
然后糊季铮一脸。
审讯室里,池以歌结束了通话,她摘下耳机,不好意思地朝苏岚婷笑笑:“我妈说起话来就是收不住,吵到你了,对不起啊。”
苏岚婷把头发别到耳后,突然开口问道:“你和你母亲,关系很好吧。”
池以歌理所应当地点点头,表现得就像任何一个被家里疼爱着长大的孩子:“那当然啦,我妈对我最好了,我像甜甜那个年纪啊,简直是全小区最皮的一个,我妈嘴上训我,但要是谁真欺负到我头上了,她绝对是第一个站出来要帮我出气的。”
甜甜她有过调皮捣蛋的时候吗?不记得了,好像没有吧,她其实一直都很听话,从没给她惹出过乱子,是个再省心不过的孩子。
不,或许她也有过很皮的样子,只是她没见过。苏岚婷记得,她把孩子扔给妈带的时候,她才一丁点儿大,瘦得像只小猴子,仿佛一转眼的功夫,她就长那么高了。
池以歌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小时候跟池妈妈之间的趣事,她像是才注意到苏岚婷的面色越来越差,才将将收住,像是很抱歉的跟苏岚婷道:“实在对不起,我说着说着就忘了形。”
隔着玻璃,季铮浅浅地笑了一下,他望着池以歌,低声笑骂了句:“小坏蛋。”
但凡苏岚婷对女儿有半分愧疚,她刚刚那话,无疑是明晃晃地给苏岚婷心尖上捅刀子呢。
“你就那么确定,苏甜的事,不是我动的手吗?”
“什么?”池以歌愣了一愣,她好像没听明白苏岚婷的意思,“啊,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在这里呆太久,紧张得脑子都晕乎了,没关系,等警方找到真正的凶手,你就可以出去啦。”
苏岚婷留得尖尖的指甲在桌面上划过,发出刺啦的声音,尖锐又刺耳:“谁跟你说这个!”
她桀桀地笑起来:“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妈一样,天生要爱自己的小孩儿吗,别做梦了!”
像是要说服自己般,苏岚婷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她,她从出生开始,就毁了我的下半辈子,我所有的青春和自由,我跟别人恋爱结婚的权利,都因为她通通葬送了,我凭什么要去爱她,凭什么要为了她再牺牲一次,凭什么!”
“她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连她的命都是我给的,现在我想收回去,又有什么错!”
池以歌像是被她彻底吓住了,她嗫嚅着唇瓣,苏岚婷几乎确信,对面这个女孩儿正在拼命克制着夺门而出的欲望,这份发现让她从刚刚开始一直剧烈跳动的心脏逐渐平静下来,苏岚婷觉得自己在这一刻成了个执刀人,正在一点点敲碎她信赖的壁堡。
苏岚婷欣赏着年轻女孩儿惊恐的脸,她发现对方瞳孔里的慌张与恐惧很像她的甜甜,那个时候,甜甜对她说什么来着,哦,她好像是在哭着对她喊——
妈妈,不要。
她一开始其实没想那么做的,只是那孩子真是太烦了,明明看见她和男友在一起,还要大大咧咧地跑出来,差点坏了她的好事;要不是她反应快,说这是她小侄女儿糊弄了过去,没准男友当时就该知道,她有一那么大的闺女的事了。
男人都是那副德行,前面说得再好听,一知道她有个孩子,就恨不得避她如蛇蝎。
苏岚婷想,为什么那孩子非得拉着她,哭哭啼啼地吵个没完,一副要被抛弃了的样子,她只想打她几下的,结果没收住脾气,才把她往地上推了一把。
她是真没想到,地上有那么尖一块石头的。
不是没想过要马上把人送去医院,明明连电话号码都已经按好了,可心里就觉得有块石头堵在那儿,那号码怎么也按不下去。
“我就想呀,反正事情都已经这样了,送医院还得花不少钱,就算能救回来,她估计也得恨我,倒不如就这么算了。既省得甜甜在我们那个家里受苦,下辈子没准还能投个好胎,也好把我从苦海里救出来,去了这块心病。”
“两全其美。”苏岚婷对池以歌笑了笑,像是真的在询问她的意见,“你说,对不对?”
池以歌眉心一跳,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对个屁!”
窗外,宋峰抚掌而笑,痛快地道:“骂得好!去她的两全其美,苏甜有她这种妈,真是倒了八百辈子的大霉了!”
季铮没有搭话,他的视线始终凝聚在池以歌身上。
审讯室内,苏岚婷受了刺激,她会突然一个猛子扑上去,大半个身子趴在桌上,伸手就要向着池以歌的脖颈狠狠挠去!
第18章
谁也没想到苏岚婷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反应,宋锋给吓了一跳,赶紧拉开门就往审讯室闯。
池以歌听见开门声,抽出手来朝他打了个招呼:“宋队。”
宋锋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张了两下嘴,扶着门把手站着,觉得脑袋瓜子有些犯晕。
这他娘的跟他预料的不一样啊。
审讯室冰凉的地板上,池以歌倒扣住苏岚婷的双手,将她的手反拧在背后,她单膝跪在对方的腰背上,将苏岚婷整个人按了个严实,见苏岚婷还要挣扎,她啧了一声,干脆利落地拿胳膊肘给了她一下。
宋锋咽了口口水,心中对这个看似娇弱的小姑娘陡然升起一股子敬意:“你真是个糕点师,没错吧?”
这什么时候连糕点师都能有这身手了?
池以歌朝他腼腆地笑笑,看上去既干净又文弱:“我爸爸从前也是刑警,私下里有教过我一些防身的本领。”
“你们还打算在这里干站着聊多久。”季铮敲了敲门板,他膝盖一曲,毫不客气地从背后给了宋锋一脚:“帮你做了那么多活不说,还想让人留在这儿,连带着给你把犯罪嫌疑人都治服帖了?”
宋锋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池小姐是帮了我们大忙,我很感谢,但是你算怎么的,你可还在局里挂着名头呢,分析犯罪者的心理和动机,协助破案,那是你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季铮抬头看了眼腕表,“凌晨四点半,怎么算都是下班时间,而我现在的身份——”
他往池以歌的方向一瞥,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掷地有声地宣告:“是她的家属!”
宋锋:“……”
池以歌:“……”
听他这么胡扯的次数多了,她现在居然连反驳的劲儿都提不起来。
此人根本就是在身体力行地践行八个大字——“虚心受教,屡教不改!”
—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池以歌能参与的了,季铮把她带进他在警局的办公室,让她在这里等他一会儿,等他把眼下的事收个尾,再送她一起回家。
池以歌趴在桌上,点了点季铮桌上摆着的那盆滴水观音,不料她轻轻一碰,整株植物就跟没骨头似的朝旁边歪倒过去。
池以歌的手登时就僵在了原地,她左右看了看,心虚地把绿植给扶正了回去,还仔细填了填土。
一整夜没合眼,再加上苏甜的事带来的冲击,让所有的人神经都紧紧地绷着,直到现在,她一个人呆在季铮的办公室里,才渐渐松懈下来,不知不觉就打了个盹儿,没骨头似的歪在他桌上,上下眼皮子慢慢合到了一起。
“以歌,以歌……别在这儿睡了,快起来,当心着凉。”
有个人在她耳边低声嗡嗡地念叨个没完,池以歌闭着眼睛,哼哼唧唧地朝声音的方向挥了挥手:“别吵,再让我睡会儿,就一会儿。”
来人似乎笑了一下,轻声又说了句什么,就没了声音。
就在池以歌以为世界终于恢复了安静的时候,一个凉飕飕的东西就贴上了她的后颈肉,冻得池以歌一个激灵,她蹭地一下坐起来,一双眼雾蒙蒙的,捂着脖子茫然地看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