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妈妈是星级酒店的糕点师,又只有池以歌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因此从没缺过她的零花钱,池以歌也没想让他还,她接过服务生的找零,拎上她剩下的那串丸子转身就走。
少年回过神来,赶紧提了肉串就往外跑,这天下午刚下过雨,一脚踩下去,溅起一个个水洼,“喂,你等我一下!”
池以歌嚼着丸子,站在路灯下等少年跑过来,“怎么啦?”
少年摸索了半天,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卡片就要往池以歌手里塞,“我身上就这个了,这是我身份证,先当在你这儿,等我把肉串钱还给你了,你再把这个给我。”
他嘴里嘟囔着:“让一个妹子帮我付钱,真当我不要面子啦。”
池以歌捏着他的身份证,相片上的人剃了个板寸,冷着一张脸,露出锋利的眉眼,比和闻溪下午在电视上看见的男明星还好看。
她默默地念了一遍身份证上的名字。
季铮。
看年纪跟她是同龄,没准还是同一届的。就是……
池以歌又瞄了他一眼,这位同学的脑袋似乎不怎么灵光。
傻乎乎的。
拿这么重要的身份证去抵那几串肉串的钱,这得是心多大的人才能干得出来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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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以歌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自己和季铮中学时的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这一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通通勾了起来。
池以歌把大被蒙过头,她翻了个身,打算重新让自己沉入梦乡。
她刚回南市没几天,这家店面是回国前闻溪帮着准备的,租的房子还没找好,池以歌这几天就干脆睡在了店里的阁楼上,不过方便归方便,就是这隔音效果实在不太好。
池以歌黑着一张脸,抄起搁在床边的防身棍就往楼下走,这大半夜的,也不晓得是哪来的小混球在楼下咣咣咣地敲着门,没完没了地扰人清梦。
她下楼一看,小混球没有,去而复返的季先生倒是有一个。
也不知道他在门口杵了多久,此时正拿着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树杈子翘着她家甜品店的店门,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了她一眼,那双眼里蒙着一层雾气,凝视着她的目光依稀透着股委屈。
还好这个点没人在外边闲逛,池以歌心说,不然就季铮现在这个动作,指不定就得给人当成小偷扭送进局子了。
池以歌打开门走近他,果不其然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
季铮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耳垂,他在她耳边喃喃念道,“以歌……”
池以歌心尖一颤,扶着他的手都抖了一下,她竭力保持着声线的平稳问他,“怎么了?”
季铮打了个酒嗝:“对于犯罪分子而言,他们的犯罪心理特征于其生长环境、职业、受教育程度等因素有密切的关系。在长期的社会生活、犯罪经历中不断强化,久而久之,就会形成一种行为定势……”
“因此,当他们实施犯罪时,他们的心理特征就会通过客观事物表现出来,从而留下心理痕迹……”
池以歌:……
从见面开始就萦绕于她心头的几缕惆怅一扫而空。
醉成这样,这人得是喝了多少酒。
季铮原地摇晃了两下,他突然站直了身子,板正池以歌的双肩,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的双眼。
他陡然间变了个画风,开始抑扬顿挫地念道:“我抗拒那一天,倘若你像陌生人一样与我擦肩而过,别用你那阳光般的眼睛向我致意。当爱情不再如往日般情意绵绵,就会挖空心里寻找种种借口,决绝而不失庄严。”
“我抗拒那一天,因而我躲在这,躲在对自己恰如其分的评价中,并且高举手臂向众人宣誓,为你种种合法的借口提供佐证。”
“抛弃可怜的我,你有法可依。为什么要爱你,我无理可讲。”
他声音低沉,吐出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了她的心上。
他不是最讨厌看那些书的么,什么时候……连这些都会背了。
池以歌动了动嘴唇,没等她开口,季铮就已经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彻底醉得不省人事。
池以歌:她刚刚到底在期待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
人是叫不醒了,池以歌没办法,原本是打算把她扛到二楼的小沙发上对付一宿,然季铮的体重实在是超过了她的预期,池以歌好不容易把季铮驮到背上,她脸憋得通红,之觉得抗的不是个大活人,而是两头百八十斤的豪猪。
无奈之下,池以歌只好翻出角落里堆着的瑜伽垫,把季铮推了上去,又往他身上盖了条毛毯,还好现在的天气不算太冷,以他的身体素质,这么睡一晚,应该不至于感冒。
等做完这一切,池以歌硬生生憋出了一身的汗。
她瘫在椅子上,盯着季铮的侧脸,突然想起从前下了课跑去小吃街吃宵夜,店里的老板和老板娘因为老板喝醉酒发酒疯吵个没完,这人边给她挑牛肉面里的香菜,边信誓旦旦地发誓,他很少喝酒,就是真喝醉了,也从不闹事,立马跑回家乖乖睡觉,绝不用池以歌费心。
季铮对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浑然不知,他呼吸平顺,卷了毯子翻了个身,口中不时哼哼唧唧地念叨着什么。
池以歌面无表情地想,看来老话说得还是有道理的。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第3章
季铮酒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很久没有喝过这么多酒了,此时头疼得不行,他捂着脑袋掀开毛毯坐起来,勉强睁开眼睛,和毛毯上那只绿油油呲牙咧嘴的小恐龙打了个对眼,而他头底下枕着的,则是一只肥成肉球的粉红小猪抱枕。
季铮:……
他确定他家里没有这么……富有童趣的东西。
“混蛋,混蛋!”
“季铮,混蛋!”
季铮茫然地站起来,他循声看去,池以歌正顺着楼梯走下来,她手里拿着只长脖子长腿的玩偶鸡,这只鸡的脑袋上还别这个老大的蝴蝶结,池以歌低着头对那只鸡絮絮叨叨地讲,“你也觉得吧,他眼下黑青。面色黯淡无光,一看就是肾不好的面相,没准现在还肾虚。”
那只复读鸡机械地重复着她的最后两个字“肾虚,肾虚。”
季铮:……
季铮暗暗磨了磨牙,他觉得他早晚有一天得让她知道,他的肾到底有没有问题。
池以歌逗够了手里那只复读鸡,她一抬头,眼神就与季铮交汇在一起,两人对视了几秒,池以歌就先撇开了视线,“醒了?要不要过来吃点东西?”
她心里清楚,以季铮的个性,这种时候就应该自觉地从她店里出去,然而也不晓得他昨晚喝的酒里是不是给人加了迷魂药,让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应了声“要”。
池以歌:???
可她锅里炖的粥只有她一人份的?
季铮整理了一下衣服上压出的褶皱,他状似有礼地询问:“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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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铮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池以歌已经坐在桌边享用她的早餐了。
她给自己做了一道生滚鱼片粥,鱼肉晶莹剔透,每一片都被切得薄如蝉翼,静静地卧在被炖得软糯的大米粥上,池以歌还往里边加了香菇和切得碎碎的火腿丝,她只用了最简单的油盐调味,把食材的鲜香发挥得淋漓尽致。
鱼片粥刚从砂锅里盛起来,还蒸腾着热气,香味儿不安分地溜进季铮鼻尖,勾引着他的味蕾。
季铮大步走过去,坐在池以歌对面的位子,复读鸡被池以歌摆在了小桌上,正对着季铮,拿它那双小黑豆眼和季铮大眼瞪小眼。
季铮的手指轻微动了一下,复读鸡“肾虚,肾虚”的声音开始在他脑子里单曲循环。
他深吸一口气,克制着把那只复读机拎去垫桌脚的冲动,垂首看了看桌面。
在他这边的桌上孤零零地躺着一袋未拆封的全麦面包。
季铮:他的粥呢?那碗香喷喷热乎乎的粥呢?
他记得季朗昨天回去的路上还跟他炫耀被池以歌投喂了可美味的玉米卷来着?
池以歌拨动着粥面上浮着的葱花,显然没有要从她的碗里分出一勺给季铮的意思。
季铮组织了一下语言,“多谢你昨天照顾季朗,没让他到处乱跑。”
池以歌耸了耸肩,“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季铮的目光停留在她的黑眼圈上,顿了顿,道:“你似乎精神欠佳。”
池以歌道:“正常,要是有个醉鬼半夜敲门,把你从梦里弄醒,你现在的心情也不好好到哪里去的。”
季铮:“……抱歉。”
池以歌专心对付她碗里香喷喷的粥,自动回避了他喝醉酒之后为什么好好的家不回,而非要跑到她这里来这个问题。
昨天晚上安顿完季铮,她以为自己后半夜会彻夜无眠,但实际上,她睡得很好,一夜无梦躺到了大天明。
她跟季铮之间那点事,真要说起来,算是小说里最常见的青春期爱情故事。
只不过那些爱情故事里,男女主人公应该一路顺顺利利地从校服走向婚纱,而她和季铮,却像许多校园情侣那样,在毕业季灰溜溜地迈进了分手。
季铮高中的时候桀骜不驯,池以歌恨不得套根绳子在他脖子上,省得他那天掘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了,还屁颠颠地自个儿往上撒把土,但照着昨天他家小孩儿的说法,季铮这六年简直像是换了个人,如今混得人模狗样的,池以歌总算不用担心,她哪天得跑去局子里费尽心思把他捞出来。
她犹豫不决地想,撇开那层关系,她和季铮或许也还算是老同学,以后路上碰见,大约也能和和气气地说声“你好”、“再见”。
所以,面对他的时候,她大可以不用像昨天那么紧张,表现得活像是撞见了欠下巨款的债主。
季铮认命地打开那袋干巴巴的面包嚼了一口,“昨天晚上,我没有太给你添麻烦吧。”
池以歌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一时没反应过来,闻言张嘴答道:“啊,也还好,你昨天不是喝醉了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才把门打开,你就冲了进来跪在地上抱着我的大腿不放,我想扶都扶不起来。”
季铮:……
他僵硬地道:“这不可能。”
他曾经预想过无数个与池以歌重逢时的场景,但绝对不包括她刚刚形容的……那一种。
池以歌眨了眨眼,随口胡诹道,“看来你生活压力挺大,昨晚你还边哭边喊我爸爸来着,那叫一个真情实感,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不承认你这个大儿子。”
季铮手里的面包被他捏出来一个深深的印子。
池以歌憋着笑继续忽悠:“你要是不信,你昨天哭湿的那条裤子我还扔在洗衣机里没洗,要不待会儿带你去看看?”
季铮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池以歌是一只软乎乎的小兔子,然而养熟了之后他才发现,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这只兔子嘴里长的永远都是一口钢牙,就连手里挥着的那根胡萝卜,里边包裹着的都该是根狼牙棒。
季铮看穿了她眼底的促狭,他缓了口气,反问她:“我刚才在洗手间的镜子里,看见我额头上怎么青了一块儿。”
池·罪魁祸首·以歌拿勺子的手一顿。
她心虚地往他额角扫了一眼。
她昨天把季铮往瑜伽垫上推的力道似乎大了些,好像不小心让他撞着了椅子腿来着。
季铮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池以歌沉默了片刻,默默把自己手边剩下的一碟小笼包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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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季铮昨晚喝醉酒在你这儿睡了一夜,你们俩就什么事都没发生?”闻溪卸下帽子和口罩,趴在柜台上拨弄着那些零零碎碎的小饰物,“我就说季铮根本是长了个狗鼻子,南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怎么你才刚回来,你们就撞上了呢。”
池以歌:“都跟你说了昨天是凑巧。”
闻溪撇撇嘴,“哪有那么巧的,从高中的时候就这样,跟个背后灵似的,除了女厕所,你说是不是无论我把你带到哪儿,他总能勾勾手就把你轻而易举给拐回去了。”
池以歌:“……咳咳。”
闻溪瞪了她一眼,“你咳什么咳,我说错了?”
闻溪大学时出去逛街的路上被星探看中,她生得明艳,进圈后演的角色大多是偶像剧里不可一世的千金大小姐,至今不温不火,不过闻溪自己在这方面倒没有太大的竞取心,照她的话说,十八线也有十八线的快乐,起码钱够花,也不用担心一天到晚被狗仔盯梢。
但显然不是所有人都有她这份好心态,闻溪猛灌了一口菊花酒,玻璃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掷,“陈路那个鳖孙子,前天还跟老娘这儿好话说了一箩筐,那嘴巴甜得就跟摸了蜜似的,结果怎么着,老娘今天早上一打开微博,上面全踏马是他跟另一个女人大半夜进了宾馆一整晚没出来的热搜。”
“还好意思舔着脸给我打电话,我可去他大爷的吧!就他那张照片上穿的衣服鞋还全是他上个月生日我给他买的。”闻溪怒道,“以歌,你看看我,觉不觉得我今天特别亮眼?”
她俨然成了个一戳就爆的小炸/弹,“我踏马从头到脚都是绿的,能不亮眼么。快,你快给我放首绿光来听听。”
池以歌想了想,还是真情实感地为她点了首《分手快乐》。
闻溪放下酒杯,她掐掐池以歌的脸:“从前老觉得,我们家小以歌那么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姑娘,一头栽进季铮窝里是可惜了,现在想想,季铮那犊子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等等,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池以歌:“我认识你那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见你说他的好话。”
闻溪勾着她的脖子,软趴趴地将头枕在池以歌肩上等她投喂,“说的我有多小心眼似的,你出国以后,季铮没过半年就拿到了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offer,去念犯罪心理,我那时候还奇怪呢,明明最开始心心念念这个学校的人是你,怎么到最后反倒是他去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