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温氏为家里女孩儿相看人家,头一个想的却是孩子能不能过得自在松快些。
高门大族不是没有。可话说回来了,门第越高,规矩越重,里头层层的关系越是复杂。
新嫁妇进门,要面对的就可想而知。八姑娘爽朗泼辣,与阿珠颇为有些相似。可论起心眼儿来,却是拍马赶不上阿珠了。不是说八姑娘不好,只是她更加单纯些。如武威侯府那些人,阿珠能够应付的来,换了八姑娘来试试?
也亏了刘姨娘没敢拿着八姑娘和阿珠比,只说四姑娘阿珏了。
可哪怕阿珏的亲事是温氏牵线儿的,她也得实话实说一句,阿珏的那门亲事,也真是赶巧了。二太太一时犯了魔怔,差点儿把阿珏送去给人做妾,也是因此被顾老太太送进了小佛堂里头。阿珏的婚事这才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又正巧胡家是她父亲原先的下属,还要加上一条,那会儿胡武尚未考中武探花。
少了哪条,阿珏想得了这门好亲事,只怕都不容易。
至于七姑娘……温氏也很是无奈了。
忠勤伯老夫人自己看中的七姑娘,难道她能说,我家里还有个八丫头,要不您在相看相看这个?
虽之前和忠勤伯府往来不算多,但温氏多少能够猜出些忠勤伯老夫人的心思。
七姑娘温柔单纯,是个不争不抢的。她未来的夫婿是忠勤伯的庶出幼弟,虽都是在伯太夫人膝下长大,但终归有长幼嫡庶之分。
为庶子娶个同样的高门庶出,性情却平和的妻子进门,也能保证往后伯府后院的平静。
别的勋贵人家当然也有庶出的孩子,可如忠勤伯太夫人这般把庶子也当亲子养大,并为之费心张罗的,又能有几个呢?
可以说,四姑娘和七姑娘的亲事,都是赶的巧了。叫温氏再去寻出一门来,她也是为难。
再退一步说赵家,赵三思也是有品级的武官,身在虎贲军神机营了,日后还愁没有升职的机会?
听阿珏说了,赵家家境也甚是殷实,老家儿一个没有,八姑娘进门就是现成的当家奶奶。算起来,比她前边几个嫁出去的姐姐来,更是省心。难道,不好吗?
也不知道刘姨娘是自己真心这样想的,还是被旁人挑唆了,总之,温氏听着她的蠢话,心下如何先不说,脸上就冷了下来。
“你觉得,世荫的六品校尉,配不得八丫头?”
只世荫这两个字,就很是有分量了好么!
温氏素来对靖国公的妾室们不错,四季衣裳首饰,寻常的吃穿用度,都从来不会苛刻了。又正当着八姑娘要议亲的当口,刘姨娘也是被人捧得有些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此时看到温氏脸色沉了,刘姨娘心里头打了个突,终究还是心有不甘,垂首嗫嚅,“只是……都是妾的一点儿小见识。从来都是坐卧一处的姐妹,倒要在亲事上头分出个高低来,往后可怎么见面呢?”
她的八丫头,与七姑娘都是公府的小姐,一样的庶出,一样的年纪。不是刘姨娘自己夸口,就是模样上头,八丫头也不输给七姑娘呀。可七姑娘能嫁进伯府去,她的八丫头就只能配个六品的小校尉吗?
虽说她也并不知道六品虎贲军校尉是个什么官儿,总归是比不得伯府的公子这个总是不错的吧?
温氏都要被她气笑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心中不悦,脸上却是露出淡淡的笑来,叫刘姨娘,“横竖亲事还未定下,你若是实在不愿,我把八丫头的亲事交给你做主?”
这话说的就重了,唬得刘姨娘直接就跪下了。
她一个不上台面的小妾,娘家都是面朝黄土恳地的,能给女儿寻个什么人家呢?再说,名义上来说,庶出的女孩儿也是嫡母的女儿,婚事有嫡母做主,哪里能有她什么事儿呢?
休说她没什么人脉门路,就是有,但凡敢露出什么,有白姨娘的前车之鉴在那里摆着,她吃了天大的胆子敢跟温氏争锋?
挥了挥手,叫刘姨娘出去了。
一转头,就看见了阿琇正扒着窗台往里看。
“进来,鬼鬼祟祟的成什么样子?”温氏没好气地斥道。
阿琇吐吐舌头,笑嘻嘻地转进了屋子。没法子,正好赶在了枪口上,她娘心情不好哪。
“刘姨娘没什么心机的,娘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呀。都看在八姐姐的面子上吧。”
八姑娘也是个挺好的小姑娘,真被亲娘坑了亲事,那得多叫人惋惜呀。
“你眼里头,你娘就是那么小心眼儿?”温氏故意扳了脸。
阿琇走到她身后,殷勤地替她捏肩膀,“哪儿能啊,我娘是天底下最宽和的人啦!”
一副狗腿的模样。
攥起拳头,敲打着温氏的肩背,“娘你觉得这力道怎么样?”
小拳头落在身上,微微的酸疼过后,就是一阵舒服。
温氏“嗯”了一声,点头道,“不轻不重,正好。”
又想起昨天阿琇跑出去大半日,过半晌才回来,便顺口问道,“昨儿是与长安出去了?玩得可好?”
“说起长安姐姐,才是有个叫人瞠目结舌的事儿要与您悄悄地说呢,娘可别告诉别人去,祖母我都没说。”
阿琇一边捶着温氏肩膀,一边小声儿地与温氏说起了贺长安也要退亲的事情。
“真的?”慧怡长公主府与肃王府的亲事,还没定下多久吧?肃王世子儒雅稳重,贺长安活泼大方,两家又是真正的门当户对,谁不说一句这亲事是天作之合呢?
“这是为了什么啊?”
温氏实在是想不通。
看看屋子里只有两个温氏的贴身丫鬟,不用避着,阿琇就伏在温氏耳边,小声地与她说了,凤凌瞒着贺长安,与贺长馨悄悄往来的事情。
“这可真是……”温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居然还有这样的人?
靖国公府里不敢说其他的,起码孩子们是很不错的。九个姑娘,虽然难免有些个小心思,可姐妹间情分十分融洽,再没有有些人家中那样嫡出庶出恨不能掐死对方的事儿闹出来。
温氏实在是想不到,齐国公府也是几代的传承了,怎么在教导孩子上头,这样的失败?
“你怎么看?”温氏让阿琇坐到自己的对面,端起了茶盏问她。
阿琇伸手抓过一只果子在手心里头揉搓把玩,轻声道,“这事儿,是贺长馨几次在长安姐姐跟前炫耀,她才知道的。几番查证下来,不是什么空穴来风。”
想了一想,又继续说道,“贺长馨从前名声不错的,长安姐姐在人前这么一闹,她固然依旧是跋扈的名号披在身上,贺长馨也没落得好处。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形象,都毁了,还要被人笑话一句勾引自己的妹婿,简直是轻浮放浪。”
要知道,这舆论的反扑可是不容小觑的。从前的夸赞捧得有多高,反噬时候就有多狠。
“只是我还想着,贺长馨固然是自作自受,可凤凌莫非就没有错处了?”
这种道貌岸然,背地里藏污纳垢的,骂他一句伪君子都不过分了。
“这可真是没想到。”温氏叹了口气,近来京城里的闺女们是怎么了?好像这姻缘大事上,都不大顺当啊。前头有安王府凤娇休夫,现下又有贺长安闹着退亲。
放下了茶盏,温氏问阿琇,“若你遇到了这样的事,又会怎么做?”
“我?”阿琇想都没想,“阿离如果是和凤凌一样的人,我先抽他个半死,然后,一脚踢出去呗。天下男人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温氏:“……”
然而我也并没有说阿离啊。
所以阿琇你自动把凤离放在未婚夫的位置上,真的好?
此时的温氏深深体会到了靖国公在面对着一个一个闺女要嫁人时候的心情。
用力地揉了揉眉心,按下了有些激动,嘴里头还在嘟哝着“再说又不是没男人就活不下去”的阿琇,温氏只觉得累,“行了,你坐下。”
阿琇终于反应过来了,讪笑一下,略感尴尬。
“你呀!”温氏笑了。不过阿琇这番话,还有凤娇与贺长安的举动,却很是对她的心。
身为女子,本就没有必要将身心都系在一个男人身上。若得遇良人自然琴瑟和谐,若所遇非人,也没有什么必要憋屈着自己。
既然男子能休妻,女人又凭什么不能休夫?凤凌有胆子与妻姐暗中往来,就是没把未婚妻当做一回事,就算被退了亲,也是咎由自取而已。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温氏将身子靠在椅背上,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第161章
不管刘姨娘愿不愿意,有顾老太太和靖国公点头,温氏还是与阿珏约好了日子,一同往寺里头去上香了。
阿珏又有了身孕,日子不算长,还不到三个月。她也确实想去拜拜神,求保佑自己腹中胎儿的。
也因她身上不方便,就将地方定在了城东门外的白云寺。
名字叫白云寺,其实这寺并不是建在山上。既没有护国寺的皇室加持,也没有铁梨庵那般声名远扬,甚至从规模上看,白云寺远不如京中其他几个寺庙,显得有些个寒酸。
不过,这里香火倒是很旺盛。盖因是近年来传说白云庵供的菩萨十分灵验,尤其是在送子上。
虽然阿琇不大明白,送子这事儿怎么就灵验到了寺庙里的和尚身上去,不过既然能够出去,她还是很好奇赵三思这个人的。
到了约定好的日子,温氏只让八姑娘不必做刻意装扮,只寻常七八成新的服饰就好。
八姑娘不大明白,却很是听话。
阿琇见到八姑娘的时候,都吃了一惊。原本一直很喜欢颜色鲜亮的八姑娘,破天荒地穿了件儿湖水绿的长裙。衬着春日的景致,倒也很是清新可人。
就只不像她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八姐姐了。
阿珏与阿珎都是各自从家里出去,这边温氏带着阿琇与八姑娘自过去,到了白云寺的时候再汇到一处。
她们到的时候,阿珏和阿珎都已经到了,正在寺门口等候。
阿琇先跳下了车,又殷殷勤勤地让温氏搭着自己的手下来。最后,才是探头出来的八姑娘,看看周遭没人,也不矜持等人扶,自己双手一撑就跳下来了。
那边儿的阿珎看见了,走过来抚着额头,“在外边,你也装一装淑女。”
八姑娘左顾右盼了一番,见无人注意到自己,走到了阿珎身边小声说道,“这不是没人看见么?”
阿珎无语,交握着放在身前的手动了动,食指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
她手指的方向,有条小溪,再往里便是一片林子。
在溪边,正站着几名男子,背对着她们。有两道身影挺熟悉,一个清瘦高挑的是阿珎的夫婿范晋,另一个高大英挺些的是阿珏的夫婿胡武。
至于旁边那个比胡武还要高壮的是谁,不用说也能猜到了。
八姑娘:“……”
怎么人就守在门口了?!
阿琇没忍住,呱唧一声就笑了出来。
“先去上香吧。”温氏忍着笑,出言道。不管香火灵验不灵验,都到了山门口,进去上柱香也是应该的。
她不大信这些,却愿意为了远在北境的父亲,为了一双儿女虔诚些。
带了几个孩子进了白云寺中上香。
正赶上了清明前后,踏青赏景的,专程来求子拜佛的,白云寺里人很不少。大殿之中,多少的人都跪在蒲团之上。
温氏等人顺着台阶进门的时候,迎面正碰上了一行人。
是个被七八个簇拥着走在中间的贵妇。
看年纪,这妇人与温氏相仿,清清瘦瘦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她一身儿大红色提花锦缎的衣裳,发间插戴着金玉头面。看打扮,甚是华丽。看容貌,也颇有风姿。只是不知为何,黛眉轻蹙,看上去便多了几分的愁苦。
两方人走了个对头儿,温氏见那女子面薄身纤,走路脚步虚浮,看样子是有大病在身,便停下了脚步,将路让开。始终低垂着眉眼的女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点头,带人与温氏错肩而过,彼此都没有留意。
温氏觉得很奇怪,看着女子穿着,走路的仪态,这前呼后拥的架势,该是个大家出身。只是她这些年在京城里,有名号的人家之中,也并没有见过这样的一位,因此上,略感诧异,却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带着几个孩子进了大殿去上香。
她不知道的是,那妇人才出了白云寺,便有个中年男子迎上来,一面扶着她上马车,一面低声问道,“可还好?”
妇人点头,才要张嘴说话,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好不容易忍住了,用帕子掩着嘴,抬起眼睛感激地看始终扶着她的男子,勉强笑了一笑,声音很小地说道,“我没事。”
“辛苦你了。”男子面上有忧色,先将女子送上了马车,嘱咐丫鬟好生服侍,才似放了心似的,吩咐了一句,“回府吧。”
车夫赶着马车往前走去,男子才接过了跟班递过来的马缰绳,翻身上了马。
只是没有忍住,又往白云寺里看了看。
方才,他仿佛看到了阿婉?
“老爷?”长随见男子看着白云寺的方向有些发愣,提醒了一句,“县主的车已经走远了。”
“啊?知道了。”男子回过神来,见妻子的车果然已经渐渐远了,顾不上多想,连忙双腿一夹马腹,匆匆地跟了过去。只是心里头终究有些疑惑,待长随跟上来的时候,低声吩咐了几句。
骑马赶上了马车。
车帘子一挑,露出了那妇人有些病色的脸来。
“老爷方才怎么了?”
知道她素来疑心重,男子只笑着说了一句,“没什么,马鞍子没装好,耽搁了片刻。”
妇人眉头皱的愈发深了,“回头,叫人查查是谁当值。毛手毛脚的,该罚。”
男子一笑,混了过去。
正在清明前后,城外本就有许多踏青的人。白云寺外景色不错,有水有林子,还有一大片花田,看样子是白云寺里的产业,都种着油菜。这会儿,黄灿灿的花开得热闹,也很是吸引了人来。
温氏上香后,便携了阿珎阿珏等人一同又出了大殿,同往寺外来了。